栗子自己都可能忘了是怎么变成他俩的狗的。
读初二那年的寒假,李钦臣从网吧把黎灵灵拎出来。两人找了个路边的小面馆,避免她回去被黎母“家法伺候”,正在琢磨着怎么对口供。
栗子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法斗的体型本就不大,丑萌长相,黑兮兮的毛发上有片被辣油汤泼上的污渍。躲在他们桌子底下寻寻觅觅,试图找点东西吃。
面馆老板说这狗是对面街口那家理发店老板的,老板家里出了事,关店之后就把店铺转让给了一家烧烤摊。
狗也给丢弃了。
这狗也轴得实心眼儿,每天风餐露宿,眼巴巴在原主人家的店门口晃悠。烧烤摊的店主要做生意,怎么赶它都赶不走,平时见它来了不是打就是骂。
“好可怜啊,我来养它吧。”
黎灵灵夹着一筷子面条蹲在地上,看着小狗试探性地用鼻子闻了闻,而后小心翼翼地吃了两口面。
“李钦臣,你先别训我……我下次真的不会再他们去网吧了。你快看看这只没人要的小狗。”
桌子旁边的女孩绑着两个小辫子垂在胸前,发丝乌黑细软。
她是很南方的长相,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润润,白而精致的脸颊。鼻头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五官还残留着没长开的稚气。
和边上那只小狗一样,正苦巴巴地看着他。
李钦臣:“你爸妈都不喜欢长毛的宠物,怎么养?”
“可以先放在你家吗?你外婆肯定不会不同意的。”黎灵灵捏捏手指,打着商量,“我会每天来给它送饭。”
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已经不在少数。
见封面好看,买了后发现内容枯燥丢给他的课外书;
在花鸟市场上买回来却总忘记浇水差点枯死的一盆多肉,之后放在他房间的窗口代养;
答应了同学帮忙折星星,却因为睡过头,最后只能让他一起熬大夜赶工……
总是有李钦臣会帮她的喜新厌旧收拾烂摊子,这次当然也一样。
可是动物不同于其他可随意丢弃的东西,李钦臣费了挺大功夫给小狗打疫苗、做检查,也幸好黎灵灵对栗子很上心。
虽然是一直养在李钦臣那。
但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他俩一起养大的狗。
后来他离开,李外婆又去世,这只狗只能辗转回到黎灵灵的家里。
黎父他们依旧不喜欢家里养宠物,尤其栗子还特别多毛病,和常规温驯的法斗一点也不一样。
为了让他们接纳它,黎灵灵几乎没让他们帮忙照顾过栗子。
……
听见李钦臣的问话,黎灵灵抓着袋子的手一紧。
她辛辛苦苦一个人养了两年多的狗,从来不假手于人地拉扯它长大。他什么意思,现在回来了就想把狗要回去?
想都别想!
黎灵灵警惕地盯着他,想也没想就否认:“不是。”
李钦臣挑眉:“那你怎么叫它栗子?这是我取的名字。”
像是为了证明此栗子就是彼栗子,栗子还往他手心里亲昵地蹭了蹭。狗的记忆很绵长,居然还记得这位曾经养它的人。
黎灵灵忍不住上手,一把扯过小狗抱在怀里:“我管谁取的。我警告你,栗子现在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站直身,故意道:“怎么和我没关系?它小时候腹泻是谁抱它去的医院,谁给它买的项圈和铭牌?”
“……”
他说的倒都是事实,黎灵灵有点理亏:“你到底想怎么样?反正我不会把栗子给你的。”
“我没说要它回来。”李钦臣循循善诱,黑眸盯着她,“但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所有物。”
听上去怎么像离婚夫妻处置孩子?
黎灵灵被自己突然大开的脑洞弄得有点瘆得慌,这是在争抚养权吗。
他边说边往前走,打开手机页面:“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每天给我发发栗子,晚上遛狗可以找我一起。”
好像,也不太难。
黎灵灵犹豫:“就这样?”
他神色懒淡,点头:“就这样。”
“……行,成交。”
李钦臣满意地抬了抬下颔:“走吧,回去了。”
黎灵灵放下狗,这才放心转身。快走到新旧街区的交叉路口,发觉身后那道不远不近的身影还始终跟着,步伐沉稳而慢。
两人一狗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各自速度保持平缓。
她转过头:“不用你送。”
“没送你。”男生慢悠悠地扯唇,“送狗。”
“……”
她就不该多这一句废话。
八月十五号早上。
每隔15分钟响一次的闹钟响了四遍,终于把人吵醒。
黎灵灵打着哈欠点开母亲魏女士10分钟前在家庭群里发的消息:【今天开学别忘了,生活费待会儿打在你卡里。】
魏女士:【记得吃早餐,别吃乱七八糟的零食,带齐作业,在学校别再闯祸。】
魏女士:【阿臣是不是也回来了?他跟你一个学校,他刚转学,你在学校要照顾照顾他。晚上我和你爸爸会到家,带他回家里一起吃饭。】
看到最后一句,黎灵灵才猛地想起自己这几天除了按时发栗子的照片打卡以外,压根没理过李钦臣。
他说回来陪她上学这句话原来不假,居然还真的是同一所中学。
踩着最近一班公交车的点,黎灵灵背着书包走到了站台那。
她身上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短袖和长裤,领口的两颗扣子没系上,露出雪白锁骨和颈部肌肤。
生得温山软水,偏偏从走路姿势都看得出不拘小节和大大咧咧时的拽样。
黎灵灵揉了揉犯困的眼皮。
就这么晃神的一刻,才看清站台那多了一个人。
站台后面是高大的树和灌木花丛,绿意盎然里,斑驳阳光透过叶片洒下来,仿佛这盛夏里的好天气都偏爱少年。
李钦臣斜斜地靠着一侧,一手插着兜,肩宽腿长。
一身利落干净的白T黑裤,那件宽松T恤被风吹得贴着劲瘦的腹肌肌理,现出一截窄而有力的腰身,轮廓疏落。
另一只露在外面的手也没空着,骨节修长的指头上勾着一份打包好的豆花。
深中是老校,黎灵灵校区的校址也不在市中心,来这个站台去深中的学生自然不多。
尤其是现在其他年级还在放暑假,按道理应该只有她一个准高三生。
而他单肩挂着个包杵在那,像是在专程等她。
果不其然,见到她过来,李钦臣便把手里那份豆花递过来:“是甜的。”
之所以强调甜,是因为知道黎灵灵只喝甜豆花。而他作为一个北方人就算在这边生活这么多年也一直坚持喝咸的。
虽然她确实没来得及吃早饭,但她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黎灵灵并没立刻接过,语气冷冷:“你选的哪几科?在哪个班?”
李钦臣还没回答。
她又不是很耐烦地摆摆手:“算了,你在哪个班也不关我事。但是你知道深中谁说了算就行。”
有点欺负转学生的那意思,要新人拜码头。
李钦臣扫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装不懂:“那深中是谁说了算?”
“我。”黎灵灵手抱在胸口,从上而下地打量他,“所以你到我的学校少跟我攀关系,少麻烦我。我们就当作是陌生人,第一次见。”
他明白过来了,嘴角噙着懒散的笑,要问到底:“你不罩着我吗?”
“这还用说?”
黎灵灵觉得他简直厚脸皮,怎么好意思让她罩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接过了那碗甜豆花,上车前给了他一个“你确实该孝敬我”的眼神。
李钦臣看着她不留情面的背影,跟着上车,坐在她单人座的后面。
低声笑中叹口气。
脾气大了好多,没以前好哄了。
进校门的时候已经快要打早读铃,现在只有高三生提前上课,校园难得空旷安静。
吃了别人的豆花,黎灵灵也没做得太绝情。她往旁边行政部指了下:“喏,去报道的地方。”
指完也没管他的反应,她径直往教学楼下走。
开学第一天,大家心还野着,更没点高三学生的紧迫样。脚步才踏进楼梯间,黎灵灵就听见一阵嘻嘻索索的哄笑声———
“笑死我了,她是不是智力有问题!这么久了还没发现?”
“喂!蒋咿,转身比个耶啊,别装死。”
“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在说你吧哈哈哈哈,你那最会装可怜的求饶嗓音给姐们儿来一手呗!”
带头拍照的那女生是王千霞,深中的刺头,常和外校的闲杂人员混在一起,身后带着的“爪牙”也都是惯会拍马屁讨好这大姐大的。
四个女生在楼梯角正拿着手机拍前面女孩的屁股那,白色裙子那一片血红,是大姨妈侧漏。
被拍的蒋咿正窘迫地把上衣下摆往下拉,衣服都给拉变形了也遮不住那块脏污。
“咔嚓”一声。
闪光灯亮起,打断这里的奚落声。
黎灵灵举起手机,打开录像,懊恼地嘟囔了句“刚怎么点成拍照了”。
四个女生:“……”
她一边拍一边往前走过来,直到镜头快要怼到她们的脸上。
少女古灵精怪地从手机后面探出脸,笑盈盈地问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王千霞,我记得你们也不是我这栋教学楼的啊,在拍什么呀?我这么拍你们也可以吗?”
王千霞这伙人是忌惮黎灵灵的。
都知道学校里樊羲、周峥那群后排男生和她关系好,甚至对她马首是瞻喊“灵姐”的那种,也知道黎灵灵自己都把打架做检讨当家常便饭,所以这会儿碰上了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一个个只能看着她那手机明晃晃地从自己脸上扫过,脖子都气得憋红了,也硬生生不敢吼她一句。
王千霞梗着后颈,瞥了一眼身后的姐妹:“我们就和她开个玩笑。还有事,先走了。”
还有五分钟正式上课的预备铃提醒恰好响起。
黎灵灵也懒得跟这群人掰扯,往前走时毫不顾忌地白过去一眼:“我还以为你们绝经了呢,看见点姨妈血就叫个不停。”
“……”
那四个女生里其中一个矮点的拿着手机愤愤不平地偷偷点开,往黎灵灵撞开她们上楼梯的身影那录像。
“开学第一天就碰上她多管闲事,真特么晦气。”王千霞咬着牙,招呼后边人,“快走啊,是不是想等着她带人回来———操,谁挡我路?”
话说到一半,几个女生才急刹车,差点撞上去。看着前面高高瘦瘦的男生,肩平背直,眉眼极冷,是张见了就很难不记得的生面孔。
“上届学长?还是外校的?”
“管他哪儿的!你眼瞎啊,挡什么路!”
“我眼不瞎,但没什么素质。”他把这么无耻的话说得坦坦荡荡,偏头,朝最边上那个女生伸手,“拿来。”
李钦臣面色如常,眼里凉薄的压迫性却强,冷着脸让人慌乱不堪。女生瑟缩地想往后退,下一秒就被拿过了手里还没关掉录像的手机。
把视频连同备份都删得一干二净后,他半垂眼皮将手机扔回去,又懒懒散散地往前走了。
刚到教室就打上课铃,班干部管不住人。
嘈杂中,抄作业的本子从前排飞到后排,走廊处的垃圾桶那还时不时飞出几瓶喝完了的早餐奶。
“灵姐,昨天群里发的物理导学案带了吧?”
“借兄弟抄抄,老罗说来了就收!”
“你这额头怎么搞的,不是说升高三要痛改前非了吗?”黎灵灵扫过去一眼,往书包里掏着作业本。
“这回也不是我主动挑事的啊。”樊羲脑袋一侧的伤口刚结痂,头发半遮着,他撇撇嘴解释,“前几天在老街跟吴鹏那伙人干了架,手上没家伙。”
吴鹏是附近职高的,不学无术浑得很,从高一死皮赖脸追深中的女孩开始就和他们有过节,这两年两边都没少约过架。
黎灵灵要炸:“又是那二流子!他皮紧了吧?”
“放心,没吃亏,峥仔后面带人过来了。”樊羲笑了下,一脸骄傲,“老子差点把他牙打掉。”
“……”
或许是听见隔壁班班主任在训人,教室里也渐渐安静下来。班里的小灵通徐池生喊了句:“哎,你们知道我们班上来了个转学生吗?”
“都高三了还转到深中来?怎么想的啊。”
“什么转学生,男的女的?”
“哪个学校转过来的,我们校长不是不收普通学生吗?看来成绩很好咯。”
刚从教导处跑回来的周峥灌了口水,摇头晃脑:“男的,长得挺牛逼,让我深中吴彦祖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黎灵灵这会儿已经猜到可能是她认识的那位了,不以为然:“夸张。”
“你怎么知道夸张?”周峥随口一问,“你认识啊?”
她有些应激,否认三连:“不认识!怎么可能认识!谁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妖魔鬼怪啊。”樊羲一抬眼,在班里突兀的寂静中看着她身后那男生差点想吹声口哨。
挺高挺帅一哥们儿,那双球鞋还是他一直没买到的限量款,品味不错。
周峥正好念出转学生的名字:“叫李钦臣。”
黎灵灵演戏演到底,低眼拧着手里的乌龙茶瓶盖,自顾自问:“什么李qinchen?倾国倾城?夜晚清晨?”
“你们南方人前后鼻音都不分?”
“……”
一道不属于这个班里的男声散漫地响起,在配合她的“不认识”。而在场几十个被冒犯的南方人都抬眼,朝门口那看过去。
晨阳如瀑,少年逆着光站在那,眼眸漆黑如墨。手背上的筋脉清晰,颀长高挺的影子被拉长到走廊上。
他像是只针对黎灵灵那句话,微微偏额看着她脸上错愕的表情。嶙峋喉结微动,捉弄的语气里配着脸上藏不住的坏:
“那你喊自己什么?000?”
作者有话要说:小臣,你要老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