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看到冷家的回函,第一反应是愤怒:什么?问我有何证据?冷不易亲口承认的,我还得给你证据?!这简直就是直接耍赖!无耻之尤!
然后看到掌门与当事孩子家长当门致歉,顿时就不安了,这什么意思?师爷逼着我爹向我施压来了?那么,他们家孩子就天生高贵,随便欺辱我们,没人管得了是吧?但是,我爹来了,我还能说什么?本来天地君亲师,君还在亲前,但姜念家的这位亲毕竟不是普通的亲啊,他双亲都是亲手打下江山君临天下的亲,不是坐享他打下的江山的亲。
鸟皇过来问安,在皇帝大人的桌上看到冷家公函,江湖小人对这冷家公函过敏,情不自禁:“这是……?”
姜念道:“没什么事,小弟同那孩子来闹事,我不过让他们管教一下自家孩子。”
鸟皇全身发冷:“你发公函给你父亲,让他管教你弟弟?我听说冷家管教弟子是鞭刑或者禁闭。”
姜念沉默一会儿:“没有,我给父亲写了信,公函是发给冷家长老的。”
鸟皇脑子飞转:“哪位长老?”内心还希望是另一位冷清长老。鸟皇不愿再涉及江湖,对于冷不易的身份也没多问,此时看到公函,感觉事态严重,不得不问一声。
姜念艰难地:“我师爷。”好象不太好,是不是?冲动了。
鸟皇沉默良久:“我可以看看吗?”
呵,冷秋,江湖传言,真正杀人不眨眼,外加阴谋诡计报仇十年不晚,连亲爹都不饶的大人物。为什么咱们居庙堂之远,你都要惹他啊?
对姜念来说,江湖有啥风险啊?他做过魔教教主,谁见他不客客气气的,他爹谁都能摆平,但凡摆不平,不过是他爹不愿意摆。冷秋那老头子,不过是他爹愿意恭敬着的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家伙,生个儿子,还敢在皇帝头上屙屎。
鸟皇看完公函,轻声:“冷秋。”对她来说,那可真是个大人物啊,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对皇帝陛下来说,可能意义不一样。
鸟皇良久问:“冷长老依旧在冷家有实权?”
姜念轻哼一声:“靠我父亲的孝心罢了。”
鸟皇问:“然则,是嘴上说说那种孝心,还是父要子亡子当亡那种孝心?”
姜念愣一会儿:“我父亲,倒是……真心的。”
鸟皇轻声:“那么,你觉得给自己父亲发公函不适当,给父亲的父亲发公函,你父亲会怎么想?”
姜念轻声:“那只是师爷啊。”你看太子师帝师啥的算个屁啊,不老实一样砍头。所以师爷这玩意我爹愿意恭敬只是出于道德面子罢了。
鸟皇半晌:“这公函,非常正式。不过,这是让我们不要提大典的事,别的事他们可以认了,所以,尚有转圜余地。我觉得,陛下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说这只是小事,你一时疏忽没有留心,执笔太监表达有误就罢了。”白话文的意思是,这信非常冰冷,很客气地问你有证据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然还有更不客气的说法,就是没证据你就诬蔑我们?现在人家问你,有什么误会没,就是请你重说,委婉点说的意思。
鸟皇低声:“事已至此,陛下见了他们,就先国礼再家礼吧。”
姜念觉得,糟糕,国礼完,轮到家礼时,我可能就要挨揍了。而且是当着那位冷长老的面,当着弟弟和那个混蛋小子的面。这下子皇帝面子恐怕找不回来了,皇帝的脸全让他丢干净了。
鸟皇轻声:“我陪陛下去吧,有外人在,父亲总不会太给你难堪,事后再去向父亲道歉就是了。”
姜念觉得,好吧,我觉得我爹当着我老婆的面,总还算象个人样,至少一直都端正严肃的。
“冷家掌门长老偕子求见!”
姜念和鸟皇忙迎出门外,冷秋一看居然有外人在,这特么还得有人鉴证他登门道歉这一历史时刻,脸上就不好看了。
韦帅望顿时一愣,然后立刻给鸟皇一个“滚”的眼色,鸟皇当即明白自己在场不合适,她一小人物,不配听韦帅望的长辈道歉,必须立刻退场。然而,不等她退下,冷秋已经抱拳:“皇帝陛下,皇后殿下,冷家长老偕子冷不易向陛下请罪来了。”
姜念被他亲爹给整呆了,你冲我老婆使什么眼色啊?冷秋那边已经躬身一礼,姜念匆忙还礼:“长老客气了,不是什么大事,不值长老来一趟。”鸟皇倒是拱着手,给冷秋一个深揖。
冷秋一看皇帝陛下这礼还得有水准啊,不但跟他一样,而且只拱拱手,这君见王的礼,生压他一头,小子,我见你外祖父也只点点头,姜宏那傀儡压根不配见我,我见你妈,你妈先给我行礼,我也不过欠欠身,历经四朝,你小子腰杆最硬。他转头看一眼韦帅望,来来,你也来一个,我看看你儿子的腰是不是还这么硬:“掌门?”
韦帅望的脸,跟被抽过一样,卧槽!我师爷太缺德了,你行这么正式的王见君的礼,让我怎么办啊?也只得万分尴尬地给自己儿子也行了一个的三十度揖拜:“冷家掌门韦帅望偕子向陛下请罪。”
姜念要哭了:“爹……”
帅望只得轻声:“陛下不还礼,有点托大了。”XXX,你皮子痒得厉害是不?你爹给你鞠一躬,你特么没动地方。
姜念只得直接跪了:“爹,我不敢受此大礼。”鸟皇立刻跟着也跪了。
帅望叹气:“陛下,你这样就不对了。你发了公函,今儿冷家掌门就只得为公事而来。所以,你要是跪了,后代君王见冷家掌门怎么办啊?咱是不是得先国礼再家礼啊?你要直接家礼,我师爷在此,你似乎漏下了什么。”
姜念只得站起来,给他爹一个九十度长揖。
帅望叹气,望天:“陛下有所不知,冷家长老与掌门是平级的,从辈份上讲,长老还是长辈。陛下要公事公办,这礼节,我不敢受。”
姜念涨红脸:“爹,这件事,我我,考虑不周。”
帅望实在没忍住,笑出来:“进去说吧。”
冷秋瞪他一眼,也就是你这不正经的劲头,让你儿子胆大包天给我发公函,以为冷家山上都是你这种货色呢。既然皇帝发了公函,就得让皇帝知道公函的威力,你特么笑个屁!你这么笑,你儿子又觉得江湖无大事了,必须发个公函让你知道这是正经事。这特么,主要就是你的事!
帅望再叫:“孩子们也进来。”再次给鸟皇个眼色。
鸟皇拱着手,轻声:“陛下家事,臣妾告退。”内心忽然明白,让陛下挨顿揍了结这事,可能已经是最好选择。她还是把冷秋这位大人物小看了。
冷秋看一眼鸟皇,韦帅望为啥给她个退下的眼色?这儿媳还挺机灵,看这步伐姿态颇有点……
冷秋就微一抬手:“殿下客气了,陛下家人,进来无妨。”
当然是虚扶一下,不过内力到处,鸟皇已觉得胸口一窒。帅望反手挽住冷秋手:“师爷先请。”
然而冷秋已经感觉到,这位皇后身上带点功夫,虽然是九流菜鸟,然而,南国公主能带兵打仗已经挺奇怪了,还有点江湖功夫?韦帅望这么护着她是什么意思?
不过目前有正事要处理。冷秋按下这疑惑,却也淡淡地:“你也进来吧。”
鸟皇一听冷家大人物,在掌门与皇帝面前,一开口就是命令,语气淡淡地,可就让你觉得最好别抗令不尊。不好意思,江湖人听冷家老大一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精神,只看一眼,韦大掌门,韦大掌门如果说话,她或者可以退出,可惜韦帅望望天,不敢出声。掌门都不敢吭声,她岂敢不从。
小念与冷秋坐了上首,帅望与鸟皇边上坐着。小念立刻就又站起来,爹啊,我不敢坐你上首啊,哎哟,我没法同我爹公事公办。
帅望叹气:“陛下坐吧,咱先谈正事。”
小念站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难道你想把师爷轰到下首去。亲爹说过,长老掌门平级,长老还是长辈。他只得犹犹豫豫满脸通红欠着身,坐了半个屁股。
事到如今,鸟皇完全明白了,长老这是上门打脸来了,而且他们必须受着。
冷秋淡淡地:“公事呢,本来应该冷家掌门处理。既然陛下发给我了,我又是当事人家长,冷家就破次例,陛下可允我向陛下解释几句?”
小念当即欠身:“小念行事疏忽了,这一定是尚书省发错了。”
冷秋笑了:“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必须掌门回陛下的话?”
小念更尴尬了:“不不,我的意思是,怎么敢劳动长辈上门,小念自当……”心里憋气,却也只得忍气吞声地:“自当听长辈教训。”
冷秋叹气:“错了,也收不回来了。收到陛下的信,渎神,辱骂殴打陛下,这是大不敬,死罪啊。陛下是这意思吧?”
小念轻声:“我只是述说事实,并无追究之意。”
冷秋愣了:“陛下的意思是,这法律不用遵守?是冷家人都不用遵守,还是……?”
小念涨红脸:“我……”
鸟皇起身拱手轻声:“陛下的意思,他觉得可能是有人在大典上捣乱,劳烦长老问一下,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毕竟,冷不易也是长辈,没有我们问的礼。这公函去的鲁莽,长老看在我们年幼不晓事的份上,宽宥则个。”
冷秋笑了:“乐庸身上有刑伤,想必是陛下问过了。”
小念看一眼帅望,低头,没敢吭声。
韦帅望笑笑:“自家弟弟,打就打了,轻了重了,都不算个事儿。疏不间亲,外人没有闹事的理。不易,你说对不对?”
冷不易老老实实地:“是。”
帅望笑道:“这蠢孩子觉得自己同乐庸比亲兄弟还亲,所以,看着乐庸挨打,他就替乐庸出头,把这事认了。”
小念当场就:“呃?”一声,懵了。
冷不易很无奈:“我没替,就是我。”然而他们不让我说实话,所以,随便吧。
乐庸简单地:“是我放的马蜂。不过我当时,以为是亲哥哥问我,忍痛不过,我就承认了。如果杀头大罪,是皇帝陛下问我,我肯定不承认。我当时求我哥别告诉父亲和师爷,没想到陛下会给冷家发公函,既然我带来的麻烦,我理当一死,免长辈们为难。”
帅望笑道:“你看,虽然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儿子放的,但我毕竟是他亲爹,审案子不能拿我的感觉当证据,所以,陛下看怎么办?是两个一起杀了,还是疑罪从无?或者,严刑拷问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但是驱虫使毒,这俩孩子都会,我看找证据也挺难,他们都愿意顶罪,口供也不可靠。我觉得挺难给陛下答复的,陛下觉得这事怎么处理好?”
小念呆了,我追究这事,你们就把我弟弟一起杀了?即使我不信,我也不可能说一起斩首。你们这公事公办不也是拿私情要挟吗?半晌:“能把公函退回来吗?”
韦帅望笑了:“我倒是,经常失踪,冷家山上查无此人正常。可你师爷不能查无此人啊。”
小念轻声:“郊外蜂虫常见,是我多疑,我给师爷道歉。”
帅望道:“陛下客气了,公函里说明一下即可,道歉怎么敢当。”
小念默默低头,眼圈红了。你们在那么大事上给我捣乱,我道歉还不够,还得公开道歉。
我爹除了欺负我,对谁都容让。竟然拿我弟弟的命逼我道歉。
鸟皇轻声:“尚书省执笔,理会错了陛下的意思,我们一定严厉查处。冷家山上都是我们的尊亲,但有公函理当再三查看之后再发,这是我们的过失。陛下想必是觉得冷家山上都是家人,不会计较,所以疏忽了。”
帅望笑笑:“殿下说得是,不过是个小误会,说明一下即可。”对啊,我亲爱的宝贝,咱这公事没商量完呢,你咋动感情了呢?等会儿揍你时你再哭不迟啊。
冷秋此时也觉得,唉,这小子智商也不太高,抽打起来毫无趣味,我都没兴趣动手了。倒是他这个老婆,应对称旨,难怪韦帅望提到小念不能换时,单独说了条他有个能文能武的好老婆。嗯,那刚才为啥不让进来?等我逗完孩子咱得聊聊这事儿。
冷秋笑问:“陛下公函上也没说原尾,所以,陛下是怎么想到有个马蜂围着你飞就是我儿子在搞鬼?”
姜念沉默一会儿:“回师爷话,前日发生了点误会,令郎被我打了一巴掌。”
冷秋点头:“误会,打了我儿子一耳光。”嗯,你的脸是金子做的,我儿子的脸是石头蛋子啊?你想抽就抽一下。行,你今儿就给我讲讲,为啥你打我儿子一耳光是正常的应该的,我儿子打你就得让老子来公开道歉。
姜念没感觉,我是皇帝啊,我爱抽谁抽谁,你听说过皇帝误会了打你一耳光道歉的吗?打皇帝那是反了啊!
鸟皇很想踹姜念一脚,但姜念不是刘邦,踹一脚可能不是从善如流而是觉得你不敬。哎呀,冷家山上大人物在问你,为啥打他儿子呢?陛下你真不害怕啊?我要吓死了。是是,他怕啥,他爹笑嘻嘻地,哎,我可怎么办,我把握不好这分寸,我皇帝丈夫给掌门亲爹发公函了,我公爹一脸公事公办加逗你玩的表情来了,这情况不是我这小人物能处理得了的。鸟皇轻声:“陛下,是为了有小孩子擅闯上书房,陛下又没认出人来,所以,失手打了冷家长老的孩子吗?”
姜念点点头,好,这成冷家长老审他来了,你们想怎么办,说吧,我听着,我看你们想怎么办。
冷秋问冷不易:“你怎么找到上书房的?宫中那么多房间,你又不熟,就那么准找到上书房了?”
冷不易很诚实地:“乐庸抢了我摘的相思豆。还给扔水渠里了。所以,我追着揍他,没注意他跑进什么地方。”
乐庸淡淡地:“他采的是带黑底的相思子,剧毒,我怕等下拉肚子,所以给他扔了。他追我,我就跑去找我哥救命,闯了上书房,是我的错,该打的是我。我们弄个虫子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也没真让虫子咬他一口。虽然正确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回家告诉师爷,让师爷问他为什么打师爷的孩子,不打自家孩子。但我当时觉得,这位陛下是我兄长,所以,打错了,就错了,吓唬他一下得了。”
姜念这才感觉到,平时顽皮的弟弟,今天回答所有问题都特别平静有条理,直到此时才露出平静表面下的尖锐与冰冷,那是一种冷冷的生分。
冷秋听到此时也懂了。小乐庸是真同哥哥生气了,这气愤可能是来自双方的认知差,姜念当然觉得自己的国事很严肃,乐庸觉得冷家的处罚更严肃。真把人家兄弟搞反目了,多少有点对不起女皇大人拿自己儿子给他儿子托底的好意了。所以,本来他想问问,你弟弟闯进上书房,我儿子不过跟进去的,为啥你打我儿子不打你弟弟?看乐庸和女皇的面子,这话,他就不继续说下去了。
冷秋微笑:“说的是,你兄长就是不易的兄长,好不好,都是兄长,打错了就打错了。你同不易也是太张狂了些,在山上野惯了,只觉得天下无大事,我看你们兄长给你们个教训很应当。”
乐庸点头:“师爷说的是。本来我们闯的祸也是应该自己告诉长辈的,但陛下来个公函,让长辈登门道歉。如果我知道是这后果,我绝不敢在皇宫行差踏错。”乐庸转向姜念:“陛下的训教,臣弟记住了。求陛下宽宥我们无知狂妄。来的时候师爷就说了,大不敬之罪,再怎么辩解推托也是顶格处罚二百刑鞭,对我们这种功夫不够,十岁的孩子来说就是死刑。所以臣弟恳请陛下开恩,既然没人看到冷不易打人,陛下能否,能否不要提?”良久,轻声:“我们擅闯上书房,倒是大臣们都看到的,怕是躲不过处罚的。”
姜念此时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皇帝陛下下公函了,那冷家就要按规矩惩处了,难道给陛下一耳光能处罚轻了吗?到时人家问一声,冷家人打皇帝一耳光就抽二十鞭子?冷家打得起的人多了。所以,这事你最好想办法也说自己整错了吧。
姜念轻声:“确实没人看到,况且,既然是……家法处置也就罢了,公函,我想办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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