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庸的功夫,半天时间就恢复了,至于胸骨,只用纱布绑住固定即可。
姜念万分不安地嘱咐乐庸:“小雷打伤你的事……”
乐庸知道厉害,立刻回答:“我不会说,他不是有意的。”
冷不易一直沉默不语,不与姜念对视,也不说话。
乐庸谨慎地:“全是我的错,你也,别告诉师爷好吗?”
姜念沉默。
师爷这位小弟子或者小儿子,对他敌意极大,那轻而易举的:我弄死你。以及那个恨恨的:你等着。
两位小爷回到冷家山时,冷秋已经收到皇帝陛下的正式公函。
他那个错愕的表情,让飞跑进来的韦帅望顿住:“师爷,你看的什么……”看起来是收到了。特么,我这狂奔而至也没赶上啊!
冷秋看看韦帅望:“噢,看起来你也收到了,是信还是公函?”
帅望轻声:“信。”
冷秋苦笑:“然而,我收到的是公函。我觉得这似乎是整反了。”
韦帅望才是掌门人啊,你皇帝陛下的公函应该发给掌门人,你要求长辈约束自己儿子的才应该是私信。
你这事这么搞,那就是叫你师爷给你个交待啊!而公函是要备案待查的,你师爷收到公函绝对不能当作不知道的。
是的,小念觉得给自己爹一封公函,亲爹大半的处理方式,可能是立刻就跑来让他闭嘴。但是他觉得一个冷家小孩子向他发出死亡要挟,要命的是这死亡要挟恐怕还是真的会要命的,因为冷不易来自唐家,而小念对唐家毒药怀有深深的心理阴影,如果这小孩子给他点查不出来的毒药,让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小念怀疑他爹可能都不会给他报仇,孩子嘛,有少年儿童保护法做免死金牌啊。
帅望只得跪了:“师爷,我能拿去私下处理吗?”
冷秋看看公函:“明显不能。”
帅望沉默一会儿:“说的什么?”
冷秋道:“我儿子在大典上放马蜂,然后你大儿子打了小儿子,我儿子说要弄死他,还给了他一耳光。”
韦帅望叹口气,肘支案上手支头,默了。
完了,一点转圜余地也没有。唯一的办法是让两个孩子坚决否认,我没放马蜂,我没说要弄死他,如果打耳光有目击证人就没办法了。
冷秋困惑地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公函?”
帅望轻声:“师爷,我也不懂,皇室成员可能思路比较特别吧。”然后忍不住笑:“我这大儿子,智商好象欠费停机了。”
冷秋想了想:“这是让我必须得给他个交待的意思。但是在祭天大典上捣乱,好象是死罪。这是让我杀了不易?”
冷秋伸手:“把你的信给我看看。”
韦帅望犹豫,半晌,还是交出去了。
冷秋看完:“噢,他先给了我儿子一耳光,这事是你儿子不该先闯上书房,我儿子不该跟进去,我儿子打你儿子没啥大错。但是他给我儿子一耳光。而且在公函上不提,很好。”
又看一遍:“噢,因为我儿子自称是他长辈,所以,他不敢动手打我儿子,所以当着我儿子面痛打了你儿子。我懂了,看起来他还真有理由感到害怕,这事还真得处理一下。不过,说我儿子指挥马蜂,有证据吗?”
帅望轻声:“不易那小子,是得揍一顿了。”师爷这处理意见,跟皇帝儿子的一样强硬啊。谁说我儿子放马蜂了?你先打我儿子,然后我儿子才还你一耳光,有毛病吗?你的脸不能随便打,我儿子的脸能随便打?至于我儿子威胁要杀你,你确实应该认真考虑下怎么办。
冷秋道:“公函来的,这恐怕不是揍一顿能解决的啊。这是国家大祭,亵渎神灵祖先啊,对皇帝陛下发出死亡要挟,还打皇帝脸。正常来说,这就是谋逆大罪,应该灭门吧?”掌门,你儿子给我发公函,你处理一个给我看看。
帅望微微叹口气:“我同师爷一门,所以,我同皇帝陛下商量一下还是别灭门吧,不然咱只能把他灭了。”
冷秋道:“你还是先同女皇陛下商量一下。这事,按律处置吧,冷不易倒底还只是十岁孩子,没哪个皇帝因为十岁孩子说要杀他就砍孩子头的。打皇帝脸这事,反正你爹以前也干过,二百鞭子嘛。亵渎祭天大典这事,咱们就只能否认了。先把孩子们叫回来问问吧。”
帅望刚站起来,两个孩子拉着女皇陛下的手进来了。
冷不易还是那个倔强表情,韦乐庸已经哭红了眼睛。
芙瑶微微屈下膝,道个万福,笑问:“出了什么事?乐庸一听说他哥有信到就吓哭了。连话也来不及说,就拉着我过来向师爷求情。”
冷秋慢慢站起来:“我正要向陛下求情去。帅望接到的信,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二百鞭子。我接到的是公函。”
芙瑶愣一下:“公函?”然后才欠身:“师爷请坐下,晚辈不敢当师爷起身。”
冷秋叹气:“你也坐吧。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能求陛下一定尽力周全了,周全不了……”沉默一会儿:“我父子只得另找安身之所了。”
韦乐庸看到公函时,整个人都呆了。
脸上的眼泪忽然就干了。全身象失血一样慢慢凉下去。
啊,公函。
他不是告状,这是要把我兄弟法办。
芙瑶看完公函,沉思,问乐庸:“谁看到你们放马蜂了?”
乐庸想了想:“没人。”
芙瑶问:“那么,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说你们放马蜂呢?”
冷不易道:“是我放的。”
乐庸轻声:“因为前一天,我同冷不易打闹时,闯进上书房,打断了午朝……陛下打了冷不易一耳光,冷不易挺生气,说了些不太恭敬的话,大意是,我是你长辈之类的。所以,陛下在大典上遇到什么意外可能就想到冷不易了。”
冷不易道:“我告诉他是我放的。”
芙瑶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是你放的呢?”
冷不易震惊了:“因为,是我放的啊!”我擦,我说实话得有理由吗?正常不是问你为什么说谎吗?
乐庸平静地清晰地缓缓地:“陛下一见到我,就打我耳光,用鞭子抽我,问我是不是在大典上捣鬼,我同陛下说了,是我同陛下开个玩笑,陛下又用鞭子抽我,冷不易听我痛哭惨叫就替我承认马蜂是他放的。”
冷不易大吃一惊:“什么?什么叫替你承认?”
乐庸平静地:“替我承认,就是说,我没放,不易也没放,但是不易怕我挨打,他觉得他是长辈,陛下不会打他。所以,他就承认是自己放的。”
冷不易大奇:“韦乐庸你说谎都不用打草稿啊?”
乐庸笑笑,笑容挺冷淡敷衍的:“复杂一点的,还是需要打草稿的。”
冷不易道:“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我用不着你替我说谎,我也不会说谎。”
乐庸笑笑:“我不是说了吗?陛下第一句问我是不是在大典上捣乱,我就承认是我了。不过,那时我觉得他是我亲哥,我道歉认错,跪在地上哀求,打也打了,这事就算了。现在陛下发公函来,我觉得没人看见的事,我直接否认就得了,我亲哥如果一定要做证证明我犯了死罪,我觉得,我理当认罪,马蜂是我放的,陛下不过一向知道冷不易会驱虫使毒,其实这个,不易教过我,如果有人不信,我可以现场表演。如果不易一定坚持是他放的,那就请审判的大人明察,是疑罪从无还是一起斩首,我都不会改口。不易如果愿意说实话,杀我一个也行。”
冷不易呆住,好像忽然间不太认识自己那个顽皮又软糯的小伙伴了,这个冷冷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的,是谁?他一直觉得他是大哥,这下子,好像兄弟反了。
芙瑶微笑,欠欠身:“师爷觉得这回答还可以吗?”
冷秋问:“你教的?”
芙瑶笑道:“这两个孩子还没说怎么回事,就把我拉过来了。我也是措手不及,一时间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我看乐庸这么说就可以。”
冷秋“啊”一声,沉默一会儿,微微叹口气:“我感觉我的智商可能是需要特别事件激发,才能超常发挥,正常值应该是不高。不然不会连着两个孩子都这样。”
这下连韦帅望也禁不住在百般愁苦中笑出来。不不,谁的智商不是被苦难激发出来的,你几时见幸福儿童特别智慧来着。
冷秋看着冷不易,半晌问:“不易,如果这次你能活着,以后再做什么事,你都听乐庸的如何?”
冷不易愣了:“我……可是,马蜂真是我放的,乐庸一直求我别这么干,后来他还硬抢走了指挥棒。”
冷秋问:“那么,以后遇到大事,你听乐庸的可以吗?”
冷不易沉默一会儿:“我给你们惹麻烦了吗?”
冷秋想了想:“这事可大可小。陛下如何不计较,当他弟弟开个玩笑,倒也可以。不过,祭天大典确实是国家大事。如果他不肯当成个玩笑,也是理当的。任何对大典不敬的人,都是渎神。罪名从死罪到诛九族。你未成年,或者可以从轻,但是,你这些事连在一起干……我是你父亲,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我有个好徒孙,他会觉得我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有些人,不把父子师徒情义当回事,我希望你不会这样。如果这件事能解决,希望你以后,行为谨慎,态度谦恭,不要再这样傲慢。不要认为你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能解决。”
冷不易慢慢低下头,轻声:“我,我可以逃走……”
冷秋道:“我势必要想办法让事情不走到那地步,我希望你能清白地取得你在江湖上应有的地位,而不是变成一个被冷家追杀见不得光的人。当然,如果我保不住你,我会同你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谦逊一些,承认你自己只是个孩子,有你不懂的事,需要父母为你的行为负责。如果你逃回唐家,冷家依旧有义务把你揪出来,我也不希望引起跨国教派之战。所以,我希望你能承认这事你自己处理不了,听从长辈的安排,可以吗?”
冷不易沉默一会儿,跪下:“我错了。”
冷秋轻轻拍拍他:“没关系,每个人都会犯错。这还不算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惹下塌天大祸的,还在这当掌门呢。”
帅望苦笑,是是是,就是我。
芙瑶微笑:“所以,还是师爷亲自教出的孩子比较机灵,师爷就不该把不易扔给小韦,小韦教的多少有点蠢。”
冷秋笑了:“还是韩青教的好,帅望有点本事太大了,不但他弟子觉得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他儿子可能也这么想。陛下往下问吧。”
芙瑶问:“那么,谁听到冷不易威胁要杀皇帝呢?”
乐庸道:“陛下的侍从离的挺远,不知道是否有听到的。”
芙瑶想了想:“其实小孩子说句狠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转头去问冷不易:“你真想杀了他?”
冷不易沉默一会儿:“当时,真的想。后来,乐庸说,那是他亲兄弟,我是绝不会伤害乐庸和你们的亲人的。对不起,我当时看到乐庸出了好多血,太生气了。”
芙瑶沉默地看了乐庸一会儿,乐庸平静地:“我闯进上书房,导致整件事失控,确实该打,我向皇帝陛下,道过歉了。我以为,他答应不说了。我没想到陛下会发公函来。事情因我而起,主要是我的错,他不过公事公办,我并无怨言。”
芙瑶轻轻拍拍乐庸头:“嗯,从道理上讲,是这样的。所以,你有点伤心了,我觉得,你大哥可能并没想到会伤你的情,他大约同你的不易兄弟一样,激怒之下要严惩冒犯他尊严的人。你看,你还挺招这种人喜欢的。”
乐庸笑了一下,鼻涕差点没冒出来,不过眼睛也红了。
芙瑶问:“那么冷不易打你哥,有人见证吗?”
乐庸道:“陛下当时在更衣,侍候的宫女都看见了。”
芙瑶淡淡地:“那倒不难处理。不过,你们俩个孩子,确实太放肆了,教训一顿也是应该的。”
芙瑶笑问韦帅望:“你手里不是还有封信?”
帅望交给芙瑶:“你儿子好象是被冷不易的唐家人身份吓到了,强烈要求我保证他生命安全,可能他怕我直接骂他一顿不当回事,嗯,我以前经常这么干,所以,就来了个公函,大约是让我必须处理一下的意思。倒也不见得,真是想……”
芙瑶看完信,觉得我大儿子真是蠢货,也许我大儿子只是对他那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爹没啥信心吧。但是,你对冷家太上皇这么强硬,真是,又对你爹太有信心了……亏了你爹膝盖软,不然冷家山上一场血战。
芙瑶问帅望:“你觉得,这小念这孩子……?”
帅望立刻回答:“我觉得他做皇帝不过不失,勤奋认真,我觉得你要想把小儿子修理成一天工作十几小时的人,困难度极大,而且乐庸年纪也小。如果你自己干……当然最好,然而皇位早晚是孩子的,你大儿子孝顺得很,你要流放他或者赐他自尽,未免太伤感情了。而且,小念有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老婆,换上乐庸应该也不会好太多。”
芙瑶笑了:“我明白,所以,我觉得我还是不出面的好。”
芙瑶想了想,向冷秋道:“我想,我大儿子到底是皇帝了,虽然他来了个不伦不类的公函,可咱们也不好太驳他面子。直说皇帝是个蠢货,容易闹僵了。既然公函给了师爷,师爷也是当事人家长,不好不去一趟。让帅望陪着师爷,带两个孩子亲自登门道歉,比较有诚意。不管皇帝想要什么结果,两个孩子同罪也就罢了,兄弟一起闯的祸,理应一起当。咱们这边再发个公函给陛下问问这祭天的事,陛下可查有实证。兄弟俩大闹上书房这是群臣眼见的事,得给皇帝个面子处理一下,另两项,就随陛下的意处罚吧,多打两下少打两下,不值得一争。师爷觉得,这样可好?”
冷秋微笑:“你拿你小儿子来保我儿子不死,我还能有什么意见,连带对皇帝陛下的难处也觉得能理解了,哪个皇帝遇上这种事也会怒一下的。把孩子打一顿是应该的。”
芙瑶轻声:“师爷手下留情。”
冷秋无奈地:“顶格处罚是免不了,公函既然给了我,轻了,人家问一声,我这老脸也经受不住。”
芙瑶微微叹气:“那么,请师爷尽量从轻吧。大不了让韦帅望给他儿子跪一下,反正他脸皮厚。”
冷秋忍不住笑出来,韦帅望“呃?”一声,气结无语。
乐庸怒极:“让我爹跪?其实……”
芙瑶抬头:“什么?”还有隐情?
乐庸顿住,其实小雷差点打死我!其实我只要威胁一下,其实……但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小雷哥哥的处罚可能是永久关押。
乐庸轻声:“没什么,其实,其实全是我的错,我跪下求他就可以了。”
芙瑶看着他,半晌:“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勉强。”乐庸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奇怪的冰冷在里面。提到小念,再不说我哥了,全是陛下。伤到心了吗?
乐庸轻声:“不勉强。是我的错。”
芙瑶道:“你为什么这样怨恨他?”
乐庸轻声:“是我错了。”
芙瑶声音低柔:“他不是针对你,所以,他没想到会伤到你……”
乐庸点点头,沉默。
如果小雷哥哥出事,大哥也觉得无所谓吗?如果那样,那就真没什么情谊可言了。如果大哥会觉得伤心,他不应该想到我兄弟死了,我会永不原谅吗?说到底,他是皇帝了,所以,别的感受对他不重要了。不是狗,很难同皇帝做兄弟或朋友了。
芙瑶无可奈何地搂过乐庸,唉,皇家兄弟情谊,多少同江湖兄弟的不一样,所以乐庸确实需要适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