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裴老夫人所料,辅国公府没有意见。
萧无忧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入宫的第七日。王蕴以四月天,恐她哮症突发为由,送来素日配好的救急药给她,另将药方呈给太医院继续配制。
温孤仪自然给面子,没有让六局从中间接传,而是直接恩准了王蕴同萧无忧见面。
王蕴遂将裴家的意思同萧无忧讲了,还给了她裴家认亲的礼。
之后同她说了另一桩事,乃上月里沁园落水之事。
二月二,龙抬头。
男儿起龙船,女儿制龙灯。
六局为讨天子欢心,探得今岁沁园中的一弯活水湖,将将化了冰,正是方便节庆的时候。
于是便将二月二的宴会,安排在了距离长安百里的邙山行宫沁园中。
世家子女皆有赴宴。
这郑家,作为五姓之一,自然在内。
郑盈素遂约了卢澜游湖,时值午后歇晌的时辰,园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偶尔经过,并无他人。
世家女虽多有认识,但郑盈素同卢澜之间,算不上多亲密,除了偶尔高门间宴会打个照面,私下不曾有过接触。
但卢澜的性子,纵是心中不欲前往,又觉得人家盛情相邀,递了帖子来请,不去无甚礼貌。去了也不妨什么,便如约而至。
谁能想,妨了一条命。
而她不欲前往,除了耳闻郑四姑娘素来骄横霸道,原还有另一桩事。
在更早前,郑盈素同裴湛是有婚约的。
六年前,前邺嘉和二十四年,从河东而来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郎,高中状元。且是前邺百年间头一位文武双状元。
金花乌纱帽,玉鞍红鬃马,从曲江宴游湖,到朱雀街游街。寒门骄子,一下成了长安高门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郎。
这年才至豆蔻年华的郑四姑娘便是其中之一,郑家亦是头一个奏到君前,请求赐婚的。
彼时国库空虚,大把的银子都搭给了温孤仪筹备战事,十中七八用以边地武器革新,囤积粮草;剩下两三成交给太子以做后续存储。
连着天子内帑都不甚丰厚。
嘉和帝早早盯上了郑氏的私库,当下自然便应了。
未曾想,不过半载,裴湛父亲去世,裴湛守孝三年,不得婚娶。这郑四姑娘初时不觉什么,后边便愈发没有耐性。直到裴湛三年守孝结束,又意外受伤濒临死亡,郑盈素遂立马取消了婚约。
如此,方有了后面卢澜和裴湛的亲事。
卢七姑娘当年亦是一见倾心,奈何慢了一步。如今并不觉冲喜之憾,只觉上苍怜她,意外之喜。
尤其是裴湛挺了过去,伤愈入仕。
玉郎清贵,风姿迢迢。
前朝最后的传奇,新朝依旧风光的新贵。
郑盈素便再起心思,加之闻言裴湛有退婚之意,遂寻了机会在沁园湖畔,劝卢澜放手不成后,只当是她纠缠至此,不由怒意横生。
一把将人推入湖中。
郑四姑娘瞬间的惊吓后,眼见四下无人,竟也没有呼救,只匆忙离去。
却不想,被听雨轩三楼聊赖远眺的新帝看了个清楚。
卢澜是他亲自救的,郑盈素是他亲口下令关押的。
这厢王蕴论起此事,是为郑四姑娘说情来的。
原是郑盈素至今被关在沁园的陋室中,由禁军看管着。
若是将人交给了大理寺哪怕是刑部,纵是伤的是卢家女,于宣平侯府郑家而言也不是难事,总能将人捞出来。
按理,侯府对国公府,不该如此盛气凌人,论爵位上便是降了一等。但是这卢氏辅国公府近三代以来,便一直礼让郑氏宣平侯府。
论起缘故,得从辅国公主长子卢煜身上说起。
当年卢煜同郑家嫡幼女郑敏定了亲,奈何卢煜看上一外邦女子,两人私奔离去。郑敏不信年少竹马能做出这等行径,遂偷出家门寻人。结果一去便再未归家,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卢煜悔婚背诺在前,郑敏离家失踪在后。
为安抚郑氏,辅国公主亲自登门致歉,后又奏请皇兄隆华帝,将郑氏门楣从伯爵抬到了侯爵。
一个女儿一桩姻缘,换了阖族荣耀,郑氏便也再无多话。
只是卢氏百年世家,禀家风礼仪,之后便一直礼让郑氏。
这些祖上公开的秘闻,萧无忧自有耳闻。
但是,礼让归礼让,都至孙子辈了,先人的恩怨即便再深,总也该有个头,有个度。
这厢郑侯爷救女心切,多番御前求情,前日里温孤仪总算给了回应。
“陛下说了,郑四姑娘得罪的是你,如何处置皆由你说了算。”暖阁内,王氏瞧着卢澜脸色,顿了顿道,“是故昨个郑侯爷来府中拜访公爷。公爷的意思,左右姑娘大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现在到底入了宫,做了天家的人,便与你说一声。”
萧无忧目光落在掌中那串鲜红欲滴的珊瑚玉莲花手钏上,是上次裴湛给她的那串,如今制成手钏,作了裴夫人认她为义女的赠礼,重新到了她手上。
“红珊瑚极为珍稀,这颗颗圆润,竟连虫眼、白芯等细小瑕疵都没有的,当属孤品。裴夫人这礼太重了。”萧无忧伸出一截纤细皓腕,将手钏戴上,“好看吗,夫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黄银丝暗纹拽地长裙,三千青丝梳成一个齐整的灵蛇髻,却只配了一套缠金镂空的白玉簪,一双耳坠亦是简单的寸长米粒玉兰花。
整个就是卢七姑娘低调又寡淡的闺阁装扮。
如今腕上这一抹红色,是唯一的点缀。
王蕴鲜少同她坐地这般近过,亦不曾见过言笑如此爽利的卢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大半洒在她身上。
王蕴突然便觉得这个国公府的幺女一下明艳了几分,素裳朱串,又净又妍。
“好看。回礼已经备下送去,姑娘不必操心。”王蕴扫了一眼,回到方才的话题,“公爷让我同姑娘支会一声,明个便让郑侯爷回明了陛下,接回郑四姑娘,届时让她专门给你赔礼。”
萧无忧拨着手钏,疑惑道,“不是陛下说,交我处理吗?”
“是这话。”王蕴道,“所以公爷让我告知姑娘。”
萧无忧反应过来,不由气笑了。
这不是来问该如何处理,而是来告知如何处理的。
“容我想一想吧。”萧无忧捻着珠串。
王氏蹙了蹙眉,环顾四下不由压声道,“姑娘要想什么,你阿耶且为你想妥当了。”
“妥当?”萧无忧轻笑了声,“我不觉妥当。”
“那姑娘的意思,是要追究到底了?”王蕴摇头,“姑娘如今无恙,又进了宫,也算因祸得福。与其费神去纠结无关痛痒的往事,不若将心思多放些——”
她拉过萧无忧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天”字,方又道,“姑娘入宫七日,无名无号,据闻连天子面都未曾见过。”
“再退一步讲。”王蕴笑了笑,“姑娘出身辅国公府,自当知晓祖上不成文的规定,卢氏一贯礼让郑氏,弄僵了怕是祖宗面上不好看。”
萧无忧理正披帛,没接话。
“我这话,亦是公爷之话。姑娘且好好想想。”王氏轻叹一声,“时辰不早,我且出宫去了。郑家女一事,便到此为止了。”
王氏看始终不应声的人,合眼道,“希望,下次臣妾再有幸入宫,姑娘已是一宫主位。而不是居于这公主殿宇。”
萧无忧抬眸,终于开口道,“劳夫人给公爷带句话,卢氏礼让郑氏,是祖上遗风。但先人旧怨已了,今朝子孙新仇却未报。”
“陛下予我的恩典,我会好好思量。”
王蕴原本已经松下的一口气,又重新提起,只定定看了对方半晌。
“夫人好走!”
“你——”王蕴压下怒意,福身离开。
暖树迎早莺,春泥护新燕。
长生殿前院杨柳依依,阳光倾泻。后院碧塘水暖,鸳鸯成双。
萧无忧推开窗,看周遭场景。
物是人非。
变的不只自己一个。
琅琊王家将王蕴当作女公子培养的,不该是这么个路数。
“姑娘!”宋嬷嬷捧了盏梨羹送来,语带哽咽,“公爷为了让您尽早得宠,竟是连害您的凶手都不过问了。”
方才暖阁中侍奉在侧的,就她和琳琅两个,自然将话听了个周全。
萧无忧接过梨羹,有些愣神。
卢家子,萧家卢姓的子孙,更不该如此。
“老奴说句僭越的,公爷这是贪心太甚。”嬷嬷道,“既望着您早日得宠,又要搏那宽仁容人的名声。却不想您活至今日,并非郑家女手下留情,乃是陛下救得及时。如此宽宥凶手,姨娘若泉下有知,不晓得会怎样心寒!”
萧无忧一时无话,纵是得人所救,卢七姑娘到底已是香消玉殒。因缘际会,自己占了她一副身子重活一遭,总得为她作回主。
只是眼下,王氏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确实入宫七日都不曾见过温孤仪,且莫名被安排在这并非宫妃所居的寝殿。
不知温孤仪到底是何意思。
入宫前四日,他不曾来过也不曾召见过她。
第五日据守夜的宫人说,夜间他倒是来了,但在宫门前略站了站便走了。
昨个第六日,晨起内侍监来传,陛下过来用早膳。宫人手忙脚乱忙了一通,辰时末又传话不过来了。
萧无忧正愁时光蹉跎,只能被动接招应对,这厢王氏送来了现成的理由打破僵局。
于是,这日午膳后,她去了趟勤政殿,请求面圣。
十年时光流转,已是王朝更迭,君臣易位。
萧无忧殿前跪首,“臣女拜见陛下。”
温孤仪高坐龙椅,半晌道了声“免礼”。
“谢陛下。”萧无忧起身,直白道,“臣女从母家夫人处闻知,陛下许臣女处置郑氏女。不知可否现下就将她交给臣女?”
温孤仪的反应,比记忆中慢了许多。
萧无忧低眉等他回应,觉得时辰格外漫长。
很久之后,才听得一句,“你先回去。”
一下午没有旨意,日落月升又一夜。
直到翌日中午,内侍监来传话,道温孤仪恩准,三日后将郑氏女交由卢家七女。
内侍监不仅传了这话,还传了另一道旨意。
萧无忧跪接圣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旨意说,“封卢氏为长公主,封号永安,赐居朱雀街兴道坊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上榜,看到大家也都在问,就说一下哈,
温孤仪主剧情,裴湛主感情,两人戏份差不多。
女鹅后期可能还有男三男四各种蓝颜幕僚;但cp是裴,且he。
其他就不剧透了,个人觉得上面两男人的线都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