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闹到近乎决裂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宋玉本就不知改如何面对谢燕昭,此刻被他幽深的眸光盯着,她愈发说不出半个字来。
安静的房间犹如平静的水面,底下却暗藏着疯狂涌动的暗流。
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谢燕昭忽然放松身体,笑了起来。
他颇为无趣地摆弄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道:
“罢了,你信或不信,与我何干。我今日来,本就是来承认许闻野就是我派人劫持的。”
眼角余光里,宋玉猛地抬头看向他。
谢燕昭手指一紧,若无其事地看向许温言,冷道:
“想不到许大人有些本事,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不过可惜啊,许大人出身不好,你若是出生在我这个位置上,那我自然任你处置。”
谢燕昭凑近许温言一步,手中一支金簪抵上他的胸口:
“可是现在,莫说劫持你弟弟,小爷我便是明目张胆地杀了你,你猜猜,陛下那里,会怎么处置?”
宋玉盯着那支金簪,脸色蓦然变得煞白,待她再想仔细看清楚时,谢燕昭却已经收了簪子,冷笑一声,朝外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宋玉几乎来不及多想,起身就追了出去。
只是谢燕昭人高腿长步子又急,宋玉追了好久,才在二楼转角的地方追上了他。
“你就这般追出来,不怕你的未婚夫不高兴?”
谢燕昭面上挂着不耐烦的神色,眼底更是充斥着嘲讽,见宋玉半晌不语,他不耐道:
“有话快说,我还有旁的事情。”
见他又要走,宋玉急道:
“谢……小侯爷,能否让我看一眼你方才拿的那支金簪?”
谢燕昭收住脚步,颇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簪子拿了出来:
“一个破簪子有什么可看,难不成你那未婚夫给你买不起?”
宋玉被他噎得脸颊微红,却还是双手接过簪子,可才看了一眼,她的心就坠了下去,这簪子不是从前母亲那支,而是……而是那日沈姑娘头上戴的那支。
宋玉之所以记得清楚,就是因为那日沈凌来找她时,头上戴的那支金簪和自己母亲的遗物很像,她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眼,谁料想今日又在谢燕昭这里见到了。
一丝细微却强势的酸涩滑入心底。
见她神色讷讷,谢燕昭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前襟:
“看好了么?”
宋玉压着心底的异样,将簪子递了回去,哑声道了句谢。
那人收了簪子,似乎是当真有什么急事,连句客套也没留下,径直转身。
“谢燕昭!”
那人已经下了几级台阶,宋玉脑子一热,忽然叫住了他。
她极力忽视他面上的不耐,掐着手心解释道:
“许温言,不是我的未婚夫。”
宋玉看到谢燕昭唇角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
可他面上神情愈发不耐烦,淡淡说了句“与我何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吉顺跟在他身边,宋玉听见他对谢燕昭说了句:“主子,沈姑娘已经到了,正等着您呢。”
瞧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一种无力感涌上宋玉心头,她的脚几乎定在了原地,挪不开半分步子。
“阿玉。”
一双温热的手扶住她的手臂,手的主人声音轻缓而柔和:
“回去吧,茶煮好了。”
沈凌觉得谢小侯爷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平日里总是对她冷着的一张脸难得也有了几分笑意,若是他不走神,那便更好了。
沈凌叫了几声,才让谢燕昭回神。
见他瞧着自己,眼里还有未收起的笑意,沈凌面上一热,微微垂首,羞赧道:
“世子若是不说话,那我便当你答应了。”
谢燕昭根本就不知道沈凌刚才说了什么,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宋玉说的最后一句话上,便随口应了一声:“随你。”
又拿出簪子扔到桌上:
“将你的东西收好,莫要再落在我这里。”
直到第二日下午,他方才知道,自己昨日囫囵间到底答应了什么……
“世子的房间,到底与女儿家的闺房不同,处处都透着阳刚之气,只是我总瞧着即使再金贵的物件,也衬不上世子的气度。”
谢燕昭坐在门边的太师椅上,手扶着额头,看着在房间里乱窜的那只花蝴蝶,想倒回去给昨天的自己一巴掌。
所以昨日里,沈凌说的是想要和父母来府上拜会,顺便参观他的房间?
那只花蝴蝶当真是在“参观”,认真地不行,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还上手摸一下。
屋中充斥着脂粉味,谢燕昭逐渐有些烦躁。
眼瞅着沈凌慢慢摸到了内室,朝着床边走去,谢燕昭的烦躁几乎达到了顶峰,偏那人还不知死活地指着床榻说:
“世子的床榻小了些,下月百花宴陛下便会为我们订婚,若是日后成了婚,我祖父答应将从南方运来的一张黄花梨木拔步床当做陪嫁送来侯府。”
“沈姑娘——”
谢燕昭缓缓起身走到床边,逼近她,唇角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男子高大的身影将沈凌笼罩,她飞快扫了一眼他英挺的眉眼,心跳不自觉加快:“世子风姿皎璨,我当、当然……”
谢燕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有些想不到外人面前清冷高贵的卫国公嫡孙女,私底下竟是这般……放荡。
他又逼近了一步,懒懒道:
“我这床榻是小了些,若是卫国公愿意送来一张大的,自然再好不过,毕竟,到时成了婚,这床上免不了要同时睡上三个人。”
沈凌不明所以:“为何是三个人?”
脂粉味儿直冲鼻腔,谢燕昭皱了皱眉,退开一步,漫不经心道:
“我如今喜欢男子,若你当真要与我成婚,自然是要忍受我将心爱的男子带回来睡,不过仔细想来,两男一女的话,我倒是可以怜香惜玉一些,让你睡中间……”
沈凌方才还红艳娇俏的脸霎时间血色尽褪,她不可思议地仰头看他,见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不由浑身冰冷,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世子、世子说笑了。”
谢燕昭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未再言语,反倒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沈凌心中虽被他这话吓到,但心中到底不甘就这般离开,便强装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别处,想以此转移话题。
“呀!这张弓好精巧!居然还是镶了金的!”
她视线扫过床头的墙上,忽然看到一把精巧的小弓,只是那弓与旁的弓不同的地方在于,中间的位置用镶嵌了宝石的金子裹住了,看上去就像是刻意包上去的一般。
谁料她刚将那张弓拿在手里,谢燕昭忽然一个箭步过来径直从她手中将弓夺了下来。
“出去!”
男人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沈凌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敏锐地反应过来这张弓的来头,心底一阵刺痛。
虽有不甘,可面对男人几欲爆发的戾气,她暗暗咬了咬牙,还是选择避开他的锋芒。
房中那令人烦躁的脂粉气渐渐散去,偌大的房间空了下来,流淌着冷冽的气息。
谢燕昭手指摩挲上弓身,视线落在床头的帕子上,眼底晦暗一片。
不多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谢燕昭刚要发难,陈吉顺推门进来回禀:
“爷,沈小姐似乎是中暑了,在去前院的路上晕倒了。”
谢燕昭坐着没动,冷睨了陈吉顺一眼:
“我瞧着你这世子随从的位置是不想当了,不若我将你阉了,送到沈小姐身边伺候怎么样?没准儿做得好了,我还能推荐你进宫去伺候哪宫娘娘,从此平步青云。”
陈吉顺头皮猛地一麻,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爷爷爷……我、小的,小的错了,求爷给小的留个子孙根,小的家三代单传,就靠小的……”
“行了。”
谢燕昭将弓挂回去,站起身绕过陈吉顺:“去看看吧。”
陈吉顺:诶?
谢燕昭到的时候,沈凌已经被丫鬟扶着坐在了亭子里,不一会儿在花厅叙事的沈观夫妇以及谢贤和谢喻舟都赶了过来。
谢贤先是问了丫鬟情况,随即怒斥谢燕昭:
“让你照顾沈姑娘,你就是这般照顾的?!你看看,你如何对得住沈大人和沈夫人?”
外人面前,谢贤一贯想摆出作为父亲的威严,可谢燕昭显然并不买账。
他抱胸挑了挑眉,强忍着没说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淡道:
“那不然我去将太阳射下来?”
谢贤:……
谢喻舟:“好了父亲,如今还是赶快将沈小姐扶着去歇下,再找大夫来看看。”
沈观和沈夫人对视一眼,谢贤在他们看来不足为惧,但那谢小侯爷是个混不吝的,偏又得圣上偏宠,即便他们家是世袭罔替的卫国公,也难免顾忌着他。
如今听谢喻舟这般说,再看谢燕昭并未反对,沈观当即道:
“对对,还是快些让凌儿去贤侄那里歇下……”
“去东院。”
谢燕昭冷冷打断沈观的话,说了个离自己最远的院子。
谢贤老脸挂不住,“谢燕昭!”
谢喻舟劝道:“父亲,还是送沈小姐去东院吧……”
沈凌在一旁听着,对上谢燕昭的视线,忽然心念一动,柔柔开口:
“父亲母亲,谢伯伯,男女授受不亲,京中大夫又多是男人,不知沈凌可否请世子帮着请宋惟昌的孙女来为我看诊?”
话落,众人似乎静了一下,就听谢燕昭咬牙道:
“还是将沈姑娘扶去我院子吧。”
宋玉坐上卫国公府的马车,知道此次要去的是定安侯府。
来接人的婆子也没瞒她,将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端看她自己怎么选择。
可一方面宋玉从小便受到父母和祖父“医者仁心”的训诫,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另一方面宋玉还是想将那把匕首还给谢燕昭。
毕竟是御赐之物,若是在自己手上出了闪失,定然会连累谢燕昭,甚至还会连累祖父。
马车直接从侯府后门驶了进去,一路停在西院门口。
宋玉随婆子一道进了院子,那婆子敲了敲门,回禀了一声便下去了。
宋玉推门进去,屋中一人也没有,她心中疑惑,轻手轻脚朝着帐帘遮障的床榻走去。
忽然,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被人关上。
宋玉一回头,就见谢燕昭眉眼深沉地瞧着她,缓步朝她走来。
她的心猛地揪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床栏上。
作者有话要说:煮茶大师——许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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