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再上一次药,这些红疹便能尽数消退了,还有您手上的伤口,也幸亏是没伤到筋骨,否则莫说搭弓握箭,便是连提笔都困难了。只是小侯爷的胃疾仍要将养一阵子,下官恳请小侯爷近日莫要沾酒了。”
张院判站在浴桶前,苦口婆心地规劝。
本来之前小侯爷的胃都养的差不多了,谁料近段时间小侯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日日酗酒,昨夜终是遭不住,吐了血,吓得他连夜滚来侯府又是施针又是灌药。
就这,灌药的时候,若不是这位主子爷虚弱得不能动弹,他毫不怀疑会被这位爷五马分尸。
谢燕昭靠在浴桶上,双手搭在浴桶边缘,白皙劲瘦的肩膀和胸膛上布满了红点。
雾气氤氲下,若不仔细看,那些连成一片的红倒显出几分旖旎的暧昧来。
听见张院判的规劝,他仍然闭着眼睛没出声,若非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当真让人以为他是睡着了。
张院判在跟前站了会儿,见他没说话,也不好再自讨没趣,交代了一句“这药浴凉了便没效果了,小侯爷再泡一会儿便出来吧,莫要着了凉”,便退了出去。
张院判前脚刚走,鹤秋后脚推门进来,沉声道:
“爷,我们的人失误了,让许温言将许闻野救走了。”
谢燕昭保持着姿势没动,等了半晌,才缓缓睁开眼,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
“许温言今早辰时一刻都进城了,你现在来报,是不是太晚了?”
鹤秋猛地跪下,羞愧难当:“属下知错,求主子责罚。”
谢燕昭重新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手指轻轻敲着桶沿,像在思考着什么,许久,缓缓出声:
“不若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杀了他,怎么样?”
“主子!主子万万不可!”
一直窝在角落等着伺候的陈吉顺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规劝:
“许大人那可是朝廷重……对,就算您心情不好杀个朝廷重臣没什么了不起,可您若是杀了他,以宋姑娘的脾气,您与她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啊!”
陈吉顺深知这位小爷骨子里有多疯,也只有宋姑娘能像剑鞘一样收住主子的锋芒,他今日就算惹得主子不快,也只能将宋姑娘搬出来。
果然,陈吉顺在说完这话后,谢燕昭的视线便如同两支阴嗖嗖的冷箭一般飞射过来。
陈吉顺顶着两道能杀人的视线,强撑着颤抖的小腿肚,硬着头皮没动。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陈吉顺都酝酿出了鼻涕眼泪,就要跪地求饶的时候,那浴桶中的男人忽然笑了一下:
“说着玩的而已,瞧你们紧张的,鹤秋去领鞭刑十下,陈吉顺——”
陈吉顺腿一抖,终是没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瞧着你主意正得很,不若,你来给我当主子如何?”
陈吉顺猛地扑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言真意切地道歉,说自己只是太过担心主子而乱了心智。
谢燕昭被他吵得烦,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直到浴室中人都走了个干净,谢燕昭才像是突然萎靡了一般,耷拉着肩膀长叹一声。
而后他顺着浴桶缓缓下滑,直到浴桶里的水将他整个人淹没。
这日晌午,天气晴好,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将谢燕昭的身影拉长,落在地上散落的衣衫上。
陈吉顺瞧着被扔在地上的外裳,眼前一黑。
前几日才在浴室中惹得主子不快,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把熏了香的衣裳拿了过来?
主子爷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明令禁止再给他的衣衫上熏香,连他惯常最喜用的沉水香都不用了。
起初陈吉顺还不理解,直到主子泡了几天药浴后,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味,他才猛地想到这味道他曾在宋姑娘身上闻到过。
“爷……”
“把今日准备衣裳的下人腿打断,扔出府。”
陈吉顺:……
谢燕昭半天没听见动静,转身问他:
“怎么?有意见?”
陈吉顺忙抹着冷汗:“没、没……”
谢燕昭顾不上理他,颇有些烦躁地扯了扯中衣领口,露出性感的喉结和曲线锋利的锁骨,在屋内疾步走了一圈,突然开口:
“备车,去素心茶坊。”
那日许温言风尘仆仆回来,将许闻野送回府上便急着赶去找了宋玉。
那封她没回的信始终让他心神不宁,偏偏近日他一心在救阿野这件事上,对于她在京中之事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见到她,他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兼之自己又实在太过困乏,便与宋玉约好,三日后在素心茶坊一叙。
这日许温言起了个大早,又特意挑了一声月牙白衣裳,铜镜中立时出现了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的外貌在京中世家子弟中居于上乘,走在街上不乏有女子对他暗送秋波,可他就是独独心悦宋玉一人,幸亏家中二老开明,对此并未多加置喙。
正想着,宋玉被小二引着进来。
素心茶坊是京中的素食茶楼,因此室内陈设也十分简单质朴。
宋玉进来的时候,许温言正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向一个提梁壶中舀着水。
见她进来,许温言急忙起身,将她引至对面坐下,待她落了座,他才又在原来的位置坐好,继续方才的动作。
宋玉没打断他。
许温言盛了水,将壶盖盖好,又在红泥小炉中添了两小颗银丝炭,一抬头才发现宋玉正盯着自己的衣裳看。
只是她的眼神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欣赏的眼神,反倒是一种低沉而晦暗的目光。
他心口一紧,有些原本打算徐徐诉说的事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阿玉,你可知,我此次为何出京?”
宋玉回过神来:“为何?”
许温言眼神倏然冷了下来,随即又恢复如常,轻叹了口气,道:
“我不想瞒你,我这次出京,实乃是为了救出阿野。”
“阿野?!”
“嗯。”
许温言点点头,瞧着宋玉的表情,故意放慢了语速:
“阿野他被人绑架了,而绑架他之人……是定安侯世子。”
“不可能!”
宋玉像是被刺到了神经一般,反驳的话立刻脱口而出。
随后她又好像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急忙找补道:
“谢燕昭与阿野无冤无仇,平白无故为何要绑架他,你定是弄错了。”
许温言眸中飞快闪过一抹暗色。
他不顾宋玉挣扎,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面上神情异常认真:
“阿玉,我何时骗过你什么,我所说句句为真,我许温言也没有卑劣到去故意诋毁他人的地步。定安侯世子做此事想来也并不忌讳被我知道,甚至还让他的人故意对我们的人挑衅,此事跟我一同去的人都知道,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叫他们去找谢小侯爷对质……”
“找我对质?”
宋玉还没说话,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她听清楚来人声音,身子一僵,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许温言手中抽出来。
谢燕昭甫一出现,房中温度便骤然降了许多,即使离得很远,宋玉仍能感觉到来自那人身上的强大气场。
她没敢回头看他,反倒将头埋得更低。
谢燕昭没错过她的小动作,眉心微不可查地拧了起来,视线从许温言手上扫过,脸上杀意一闪而过。
他重新看向宋玉,放缓了语气,问:
“若我说,许闻野之事与我无关,是某些人刻意陷害。你——”
他顿了顿,手指无声蜷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某种克制:
“你信我,还是信他?”
话音刚落,房中两人霎时将视线全部落在宋玉身上,都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