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梦对顾忱的初印象是温柔而斯文,浅浅接触后多了些其他认知。
一枕美梦的枕,少了那一横。
恰听觉得浮浪、轻佻,可观他似笑非笑又揣些儒雅的姿派,着实挑不出错来。
陶梦抱着怀里的黑伞,颔首,轻轻“嗯”了声。
她打开车门,撑伞踏进漫天雪色,朔风拂乱她披散的长发,发尾张牙舞爪的缱绻。
顾忱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吩咐周叔离开。
黑色宾利扎进粗粝的风雪,顾忱不知,陶梦又一次回头望来。
这一次,她看见车子在眼中消失。
陶梦回到家中,在玄关处抖落伞上的积雪,处理干净放进烘干桶。
她换了鞋,有些乏,回屋睡了两小时,醒来一点半,也不觉饿,拿着单反去晋合公馆。
晋合公馆位于港城老片区,历史悠久,景色雅致复古,像旧时代的黑白胶片,徒留一场被岁月抛弃的唏嘘,更与纸醉金迷的港城格格不入。
陶梦喜欢这种氛围。
这一带的商业价值并不大,但地皮却被言青予高额拿下。
他让人修葺晋合公馆,砸钱砸资源开渠道,是以摇身一变成了当今最大的MCN,不为别的,只为讨妹妹开心,给她保驾护航。
因为陶梦在做短视频。
陶梦走进晋合公馆,俊男靓女数不胜数,殷切地与她打招呼。
陶梦礼数周到,微笑着都回了,这才拿着单反走进一间办公室。
灰白调的装潢冷颓又压抑,窗口放了只镂空瓷瓶,一水的青,短窄的瓶口斜斜倚着一支半枯萎的玫瑰,边沿的花瓣糜烂发卷,根茎萎靡发黑。
挺有艺术气息的屋子,就是弥漫着香辣小龙虾的味道。
球球盘腿坐在矮桌前嗦龙虾,听见动静,吮吸手指,忙不迭抬眼看来,见到陶梦,眼睛一弯,嘿嘿笑着招呼。
“蝴蝶,快过来和我一起嗦龙虾。”
蝴蝶是陶梦的别名,因为她的锁骨处纹了只绿蝴蝶,久而久之大家就这么喊了。
陶梦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单反放在兜里,解了围巾搁在沙发上,抽了张湿巾擦手,又用纸巾擦干水渍,这才拿起一只红彤彤冒油的龙虾慢条斯理剥着。
“蝴蝶,你怎么过来啦?是想我了嘛?”球球歪头顶了顶陶梦的肩,说话的语调和神态就像她的别名一样圆润可爱。
“嗯,想你了。”陶梦微笑着说,将剥好的虾肉放她嘴边,“我今早又拍了些素材,你待会吃完看看。”
球球是陶梦的御用剪辑师加摄影师,技术了得,言青予花了大价钱才把人挖来。
球球张大嘴,嗷呜一口,把递到嘴边的虾肉吃了,幸福地眯眼,咕哝道:“没问题!”
陶梦口味清淡,只剥,没碰,入了球球的嘴。
球球吃完,心满意足。
陶梦摘下手套,净手,擦干,拿起单反。
球球丢完垃圾回来,挨着她坐,懒懒散散靠着陶梦,双手抱着她的腰,黏糊得很。
“咦?顾忱?”
高精度的镜头里有一张画面模糊的照片。
晦暗的车室,模样英俊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桃花眼里沁着一抹笑,揉碎镜片折出的冰冷,还带一丝蛊人的深情。
在他身后的车窗,是洋洋洒洒的霜雪。
陶梦垂下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她问:“球球认识他吗?”
“他,顾忱,港圈里出了名的温柔浪子,谁不认识?喏,就咱公司里那个走美妆赛道有两千多万粉丝的大网红美雅就跟了他几天。”
美雅?
陶梦在脑海里细细搜索这个人,长得确实很漂亮,纯天然的一张脸,打扮起来欧美范儿十足,老天追着赏饭吃。
原来他们谈过吗?
陶梦不知道,或者说她很少关注这些。
“蝴蝶,你的相机里怎么会有顾忱的照片?而且……”球球顿了顿,调试单反,“这距离和角度,你俩在同一辆车里吧?”
她似恍然大悟,微微瞪圆眼睛,掌心捧着陶梦的脸颊正对自己,“你俩该不会在一起了吧?!不对不对,听说顾忱才换了新人,是个颇有姿色的小画家,前些时间还带去维利台了。”
球球不喜欢动脑,光这点话就快烧干她的CPU。
陶梦调走这些照片,声线平稳:“没有在一起。”
球球点点头,放心道:“没有就好,你太乖了,像顾忱这种玩咖只会欺负你。”
“他看着不像爱玩的人。”
“也只是看着而已,男人嘛,都会装。”球球低头捣鼓单反,把素材转移到电脑上,“不过你拍的照片还挺好看的,有老胶片的质感,欸对了,蝴蝶,你怎么拍到顾忱的?”
“怎么了?”
“哦,也没啥,这有钱的太子爷多少有点怪癖,顾忱呢就不喜欢拍照,你知道美雅当时是怎么被甩的吗?”
陶梦摇头。
“她想炫耀自己攀上高枝儿,偷拍,结果碰了顾忱的逆鳞,就这么简单。”
顾忱不喜欢拍照。
碰着不听话的直接就舍了,反正顾家三公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不喜欢拍照么……
陶梦看向相机里的照片,寥寥几张,对方都很配合。
她微微抿唇,心口发烫。
球球转完素材,扭头一看,发现陶梦在走神,五指晃了晃,又轻轻捏了捏陶梦的脸蛋,一眼看穿道:
“蝴蝶,你可不能陷进去啊,好看的皮囊只是一时,听见没有?”
陶梦自知没有听进心里,却还是点点头,轻声细语回了句知道了。
球球狐疑地看了她几眼,不太信。
陶梦避开她的视线,细声催促球球剪辑视频,说趁现在还早,还想看看成片。
两人在办公室呆了一下午,定好发布的成片,陶梦这才围上围巾离开。
她撑着顾忱送给她的那把伞站在公馆的石阶下,微抬伞檐,昏黄的路灯散出浅浅的光晕,白瑕的雪粒顺着光飘落。
陶梦伸手,一朵完整的雪花正巧落入掌中。
赵时景在维多利亚港的游轮上组了局,一水的世家子弟,身边或多或少跟了女伴,声音嘈杂,混着绿丝绒长桌的洗牌声,筹码哗啦啦,俨然一派销金窟。
“三哥,前几天那小画家呢?”
也不知是哪位公子哥儿起了头在问。
顾忱夹烟的手环着女人的肩,漫不经心翻牌,闻言,淡淡一笑,嗓音温和带磁:“什么小画家?”
“三哥这就忘啦?”
“去去去,三哥哪记得什么这些啊。”赵时景搅浑水,调侃:“三哥只记得陶妹妹。”
倚在顾忱怀里的女人穿着清凉露沟的吊带裙,娇媚无骨,指尖点了点男人菱尖的喉结,下滑至颈,轻轻勾着他脖子上的黑绳,模样有点恃宠而骄。
“三哥什么时候又多个陶妹妹啦?”
“子虚乌有的事儿。”
顾忱垂眸,轻笑,抚着肩的掌心下滑,扣住女人纤细的腰肢。
一截烟灰抖落,沾在女人身上,微微滚烫,刺得肌肤有股酥麻的灼热感,在这暧昧的氛围里更添情趣。
女人仰头望着他,轻嗔,“哼,我才不信呢。”
“那你想怎样?”
“……我要你哄我呀。”女人铃笑,伸手推了顾忱桌前的一半筹码,垒得高,推倒后哗啦啦作响,全是大额,轻飘飘下去就是几千万。
必输的牌面,倒也不必如此。
但是,声色场所,纸醉金迷,最哄人的手段莫过于一掷千金。
顾忱微微挑眉,将另一半筹码也推倒,微笑道:“梭//哈。”
天儿越来越冷,陶梦鲜少出门,窝在家里写论文,一月二十七这天早晨成功在系统里提交了初稿。
了却这桩事,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二十九就是除夕,明天要回言家老宅。
她今儿要去檀净寺一趟,取回数月前送至那开光的长寿玉佛。
檀净寺。
有一阶青石路陡峭,上不去,司机照例停在那,撑伞打开后座车门。
陶梦习惯性道谢,接过黑伞,在鹅毛大雪中徒步走进这座宝刹。
檀净寺香火鼎盛,木鱼声声,红烛浮光跃金弥进菩萨眼中。
陶梦收伞,金身佛像下蒲团规整,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
香火弥弥,檀香阵阵,委实呛人,陶梦掌心朝上,虔诚地匍匐叩拜。
上完香,拜了佛,捐了香油钱,小沙弥领着陶梦先去客房。
“陶小姐,今日寺中接待贵人,净空方丈吩咐,说您要是来了,先至客房休憩等候。”
陶梦颔首道了声好,拿着伞,娉婷袅娜的身影随他消失在红墙转角。
港城权贵富绅数不胜数,檀净寺香火鼎盛、宝相庄严,离不开这些有钱人的支持。
客房简洁,一张单人床,实木圆桌圆凳和一个衣柜,没了。
陶梦支起一角窗扇,临窗而立,望着外面绵绵雪粒,冷滞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佛吟。
她想,应是贵人来了。
屋里委实憋闷无趣,陶梦关了窗扇,打算就在后院走走,也不会打搅别人。
四进出的院落,庭中有棵百年松针,沾了厚厚的霜雪,压得枝头颤颤。
穿过垂拱门,攀延的绿植已经枯黄,徒留萧索的金色藤蔓。
院落外有一方荷池,每到夏至满池清莲,而冬天便剩零星的残荷枯枝,意境寂寥。
陶梦打算在荷池边转转,也不知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还是缘分深厚。
她和顾忱又相遇了。
苍茫雪色里,一人撑伞,一人任由雪满头。
顾忱看到她时也有些微诧,饶是如此,他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颇为娴熟地与她聊天。
“陶小姐,幸会。”
一如既往地斯文有礼,做派谦谦。
陶梦握着木质伞柄的手指收紧,指尖嫩红的血色褪散,堪比雪色的白留于指腹。
她有些紧张,道不出缘由。
半晌,陶梦微垂眼睫,轻轻“嗯”了声,“幸会。”
顾忱轻轻一笑,却没再主动寻话。
耳边是潇潇冽风,相顾无言。
陶梦望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腔孤勇道:“顾先生是来礼佛的?”
顾忱莫名想起前段日子陶梦的自我介绍,也是这股劲。
他浅笑道:“我不信佛。”
佛家重地,他大不讳,说自己不信佛,也不怕诸天神佛降罪。
“那你……”
“陪人来的。”
顾忱轻描淡写一句,陶梦的心突然悬起,却不料他又似笑非笑补了句。
“家人。”
就这一瞬,似有什么随着朔风一道被吹远。
轻飘飘,失重感,最后落到实处。
陶梦微微抿唇,嘴角有浅浅的弧度,不明显,“那我们挺有缘。”
很拙劣的搭讪技巧,搁网上不知要怎么嘲,可这却是陶梦迈出最大、最勇敢的一步。
她始终觉得,她对顾忱有不一样的好感。
顾忱轻轻挑眉,唇边染一抹笑,意味深长道:“陶小姐,这世上多得是缘分浅薄,更多是处心积虑。”
陶梦脸色微变,有些尴尬,试图解释:“不是,你误会了……”
“是陶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怎知我不是处心积虑?”
作者有话要说:顾忱是真的浪子也是真的渣,顶锅盖(轻轻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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