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慢着!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林万峰发现,沈砚也许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的眼睛里似有皎光流淌,轻易就看穿了他心底的阴影。

他干咳一声,张了张嘴,艰难道:“年前我跟着来过一趟,见他们闹得有些不像话……就没有再来过。”

这便是什么都回答了。

沈砚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侄儿只是庶出,自然约束不住那两个小霸王,甚至他去告状都没人理会。沈腾和沈朗小小年纪已十分跋扈甚至虚伪,在大姑母面前惯作乖巧,但是那邪浊的眼神骗不了偶尔去做客的沈砚。无数亲长一重一重溺爱,把两个男孙养出了无法无天的气性,也不知到最后会是谁害了谁。

她朝沈辉的方向示意道:“堂哥知道这些么?”

林万峰摇头,低声道:“小叔只当他们是在桑园附近玩耍罢了。”

“那还等什么,”沈砚冷笑一声,“我们也不必躲在这儿,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可没有家丑不外扬的想法,看看这牛角坳谈“沈”变色,白日里紧闭门扉,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毒蛇猛兽来了呢!

不过……“你就不怕回去后,大姑母迁怒于你?”

沈砚眼珠一转便明白了此前林万峰主动带路的的意图,他是要借自己一行人发现附近山村的异样,可巧又撞上了两个弟弟为非作恶的场面。可想而知,若局面闹得不好看,林万峰回去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家里一群人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林万峰抿了抿唇,年轻人的眼中露出几分坚毅,沉声道:“如果能叫两个弟弟有所收敛,我值得。”

沈砚顿了一顿,伸手拍了拍他肩头,没有说什么。

这情形落在不远处的崔岑眼里,不免觉得有趣。沈七娘子个头还没她侄儿高,这像模像样的安抚姿态,又老成又别扭,但又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这人身上总是这么矛盾,越看越捉摸不透。

“哎呦!”阿旺带着他爹从屋里出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看到小院里站了这么多人,唬得差点跳脚。

“老大人,你不必惊慌,”沈砚把心中翻滚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不想吓到这老实的一家人,“我们这就离开。”

“不行啊!”阿旺和他爹异口同声,阿旺急道,“姐姐你们不能走,你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会、会欺负你的!”

阿旺不知道怎么解释“欺负”,但他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事,急得伸手一把抓住了沈砚的衣服。

那小手黑瘦黑瘦的,还有泥污,但沈砚忽然心头一热。

“阿砚不急罢?”沈复皱眉道,“我们先看看是什么情形,问问村民。”

沈砚却激进道:“这里是郓州,是大姑母家附近的桑园,堂哥你说是不是,这儿还有我们需要避忌的人么?”

没错!沈辉老早就想这么说了,这一路的狼狈早已勾起他的心火,他们这群人论身份尊贵,在郓州地界别说横着走就是捅破天窟窿也不带怕的!

他痛快道:“妹妹说的不错,我们还是不给这家人添麻烦了,出去看看罢!”

崔岑自然没有异议,沈砚就温言叫阿旺松手,众人开门出去。

阿旺和他爹吓得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儿,父子两个也小心地跟在了后头。

要找到出事的地方并不难,众人循着哭闹声,不一会儿来到村东头的一个院子。

这院子也垒了一道泥墙,院门紧闭,一个穿着短褐的男人双手抱头蹲在门口。稍远处围着三三两两村民,均是指指点点。

压抑细碎的哭声和喝骂声就是从这院里传来。

“作孽啊,好好的媳妇被这样糟蹋!”

“孙老汉又被赶出来了,也不知他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还能是什么滋味?可也不能怪他不是男人,这刀架在脖子上呐!”

沈砚听到村民的议论,再看门口那人瘫坐在地的痛苦神情,顿觉一股怒意涌到了嗓子眼。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小畜生竟学人欺男霸女?

“哎呦!”一旁的村民见到他们过来,忙四散逃开,竟避之如蛇蝎。

众人心里都有些异样,如此待遇实是从未有过。这一下散开,倒把之前碰过面的沈牛杰几个人露了出来。

沈牛杰一看到他们,立刻冷笑不已。

钟意也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回到崔岑身边低声禀道:“侯爷,沈公子,我方才打听过了,这里头是孙老汉家,孙老汉的妻女还在屋里……我问了一圈,都说这不是第一次,这几年牛角坳好多人家都被光顾过。”

顾忌着还有女眷在,钟意说的含糊,可谁又听不懂呢。

沈砚耐心告罄,冷声道:“叫门罢。”

沈复偷眼朝崔岑瞥去,心如死灰,只恨为何要叫外客一而再撞见这些丑事!他都无力撒气了,冷脸道:“开门,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朗朗乾坤敢这样横霸乡邻,丧尽天良!”

几人说话也没压低声,守在门口的沈牛杰闻言哈哈大笑。他方才咂摸过,这群人虽然衣着不俗,但想来也不是什么金贵人物,否则怎么不一早亮出身份?

想到屋里的靠山,沈牛杰便有恃无恐,口无遮掩道:“呸!说什么胆大包天,你们又是什么狗屁人物?在郓州,瞧好喽,你们不知修得几辈子福气才能见到我们公子,不过我们公子也不是你们想见就见的!里面还没完事儿,小娘们刚开荤还在嗷嗷叫,再等等罢!”

沈牛杰的目光又转到沈砚脸上,笑容扭曲道:“吆,这里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呢,若是——啊!”

他右脸颊猛然被一块石片击中,便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张嘴竟“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和两颗黄牙。

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崔岑朝院门抬了抬下巴:“钟意。”

钟意就从边上寻摸了一根木柴,二指宽的枝条直指这群恶霸!

宛若虎归山林。此时的他眉眼沉静,也不用什么招式,每次抬手都挟雷霆之势,每一击都见血方休,将柴火棍舞出了惊鸿剑的杀气,令人心惊胆寒。

沈砚倒不在意那浑人的粗鄙恶语,听一句就要生气,那早被气死了。但这些人气焰如此嚣张,平日必定作恶累累,受些教训也是应该。大约是钟意下了狠手,被揍趴下的六七人哀嚎半天爬不起来。狂妄的沈牛杰尤其凄惨,一击重棍敲在他膝盖上,听声音多半要髌骨碎裂,下半生瘫痪在床了。

“你们!你……”沈牛杰面如金纸,龇牙咧嘴吐出一口血水,想说什么,咕噜含糊在喉咙里。

一旁瘫坐的孙老汉吓呆了,抱臂缩在门边瑟瑟发抖。

没人再拦着,钟意也不见使力,上前一棍子顶开了被拴住的院门。身为崔岑近卫,他两臂能开三石弓,手上挽得动百十斤的刀花,这门在他眼中和推倒一根筷子没什么两样。

院内的人早就听到了打斗声,待门一开就叫唤着围攻上来,“瞎了眼了,是什么人放肆!”

钟意懒得搭理,抬手一棍撂到一个,顿时把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砸翻在地。

崔岑和沈复等人随后迈进来。沈辉看见地上的人,忽觉他们这身衣服怎么有些眼熟?只是还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就被屋里传出的叫骂声引走了注意力。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打扰老子好事!”

“都瞎了眼么!一群饭桶都是死的么,怎么没报上我——”从屋里跑出两个衣衫不整的半大青年,原是怒火滔天的模样,碰到院子里几人冷冰冰的目光,顿时呆若木鸡。

“小叔?堂哥!?”

这绝不是个亲朋相见的好场合。

沈辉和沈复也吓住了。沈复心潮起伏一时竟不知张口要说什么,要说什么?大姑母的孙子,他的侄子,桑园里的嫡公子沈腾和沈朗,要什么女人没有,竟然跑到这山沟里作奸犯科?

还是沈砚先上前一步:“屋里怎么有人在哭?吴娘,我们进去看看。”

“不可!”在场的几个沈家男丁连忙回过神来阻止,连那两个畜生都吓得大叫,“姑姑别过来!”

屋里是什么情形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沈砚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怎能看见那些腌臜画面!

“不可什么?”沈砚盯着他们狼狈模样,乖巧又好奇道,“中午在桑园没见着你们,听说你们两个是去邻县求学了,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谁也不敢说沈砚在明知故问,谁也答不上话来。

一阵凉气从脚底升起,一股热血又倒涌冲向脑门,沈腾和沈朗两个哑巴了似的,脸上青白交加:“误会,都是误会……”

“孽障!”沈砚还待再讥讽几句,沈辉忽然抢步上前,狠狠扇了一人一个耳刮子!

只听他怒声道:“混账东西!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沈家门风严谨,怎么就出了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叫我大哥知道,叫你们祖母知道,你们是要活活戳他们心窝子么!滚,都给我滚,马上给我滚回家请罪去!”

“是!是,侄儿这就回去!”两人捂着腮帮子,半句不敢多说。

“慢着!”沈砚悍然上前一步。

人一旦回了桑园,谁又能管得了后续如何?若以往的小恶,果真有施以惩戒,岂会发展到如今胆大包天的地步?

“若非亲眼所见,怕是堂哥也还不知晓他二人这般在外毁坏沈氏声誉,看这里村民如此惧怕沈家,想来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想问问,大堂哥和姑母若是查实了,要如何处置?”

沈辉心中暗恼沈砚不懂事,见她盯着自己不放,只得硬着头皮道:“自是要关他们禁足反省,好好惩戒一番。”

呵,作奸犯科只需反省就够了么?

看沈辉这避重就轻的语气,沈砚心上弥漫起一团浓重的郁气。小小年纪称霸一方,为祸乡邻,叫人闻“沈”变色的沈腾和沈朗,是大姑母的孙子,惩戒不得。看不见的恶事还不知有多少,就因为姓沈,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这安宁和乐的郓州,是否只是一小撮人的天堂?

哭声犹在耳畔。

沈砚自认不是有多热烈心肠的人,撞见这样的丑事也容易让人说她闲话,她本该避开,更不该出言搅合。可她往日不介意扮个娴静无争的人,此时也就不在意针尖对麦芒。装聋作哑不算,还要帮着粉饰太平,她做不到。

“阿砚,”沈复上前,挡住了沈砚的视线,“水坝危矣,还是先去找村长罢,此事就交给桑园处理,相信大姑母会公允处置。”

再是气愤,毕竟隔房,他们两个也是小辈,不能逾矩插手别人的家事。

正事要紧,大局为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狸”和“阿凉”送的怒气值,噌噌噌给小钟暴涨了一截武力值~

感谢我大哥(+30),“咕噜噜圆”(+5)的营养液,离砚大佬的喵喵出现进度229/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