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西首跨两条胡同,设有“礼宾馆”,用来接待各地前来郓州的上宾、来使、有才贤者,甚至草莽英杰。馆舍共房一百余间,还辅以游宴厅、演武场、讲堂、书楼等建筑,有山山水水,又巍巍大方。
沈闵之特特挑了一处上好的院落,又亲自安排崔岑等人的食宿。
等崔岑下榻,就见到了两个熟悉面孔,赫然是昨夜在沈家暖床的那两个侍女。
那嘴角有颗小痣的少女,名叫小蛮。面对崔岑目光,小蛮大方行礼道:“崔侯爷,使君派我二人过来做些洒扫杂务,我和小莲不敢近前打扰。”
这爽利模样,和昨晚灯下的袅袅娜娜完全不同。
崔岑不置可否。
见侯爷没有打发她们,世仆崔糕忙上前把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领下去。哎呦,这模样哪能干粗活,还是留着看晚上有没有造化罢!
一把山羊胡的崔糕年近五十,仍是体格健朗,耳聪目明。他从小看着崔岑长大,现在只和老太君一个心愿,那便是能看到小侯爷娶妻生子,再让他带几年小小侯爷。这回跟着南下照顾起居,崔糕暗地里甚至得了老太君示意,只要是身家清白女子,不拘崔家子孙从哪个肚里出来的!
这“暖床”规矩崔糕是清楚的,招待贵客都选的清白女孩。有些特意调|教过的,才貌不输大家闺秀,一旦客人受用过,离去时主家多半会成人之美。小侯爷一直对女色看得淡,崔糕现在只盼江南这些娇俏美人能叫侯爷开窍了!
一旁的钟意瞧见崔糕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着不敢笑。
晚上崔岑带着林敢和钟意去讲堂,听江南士人坐而论道。崔糕看着快到戌时末,既不见小侯爷回来,也不见两个侍女过来,忍不住要去催一催这两个不务正业的女娃。
他刚走到西厢门口,忽然听见屋里提到“崔侯”。
屋里,小蛮和小莲二人正坐在绒厚地垫上。小莲的容貌更秀丽些,眼眸似含一层水光,无论什么姿态都有三分楚楚可怜。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刻她长眉轻蹙,语声犹疑:“咱们真的不过去?”
“你瞧瞧,昨晚那样都没叫留下,可见崔侯不论何故都是不愿和我们有牵扯的。”
“可使君送我们来……”
屋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小蛮的调侃声,“那又如何,你还敢强上不成?别想了,熄灯罢。”
窗上的灯光即刻黯了下来,语声也越发低不可闻。
“小蛮,你不想跟崔侯么?”
“……那也得有命留下。”
崔糕那个愁啊,不但小侯爷不近女色,现在女色也不敢近小侯爷了?
忠心的老仆人回去看到小侯爷冷冷清清的床榻,只得在被窝里放上熏笼,哎,愁啊!
……
崔岑来乌镇,自然不是来吃吃喝喝的。
难得第二日放晴,陪客的一行人就来相请。领头的除沈复外,另一位是郓州府衙清吏司的主客郎中沈庆,也是沈复的堂叔祖。
以崔岑的身份,原该是沈闵之亲自作陪,但崔岑几番坚辞婉拒,称不敢耽误太守公务繁忙。沈闵之便退一步让儿子沈复代为陪客,想必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更有话题罢?
几人互相见礼问安后,沈庆便提议今早去乌镇最大的桑园游览。
崔岑欣然允之:“江南事桑养蚕久矣,天下丝绸无出其右,我正心向往之。”
一行人登车,车轮辘辘,要往十几里外的青陀山而去。
车上,沈庆见崔岑对桑农蚕事感兴趣,便详细介绍开来。
这位主客郎中可不只是仗着辈分的绣花枕头,他心想反正桑树只适南方土壤,蚕宝亦不能存活于北地,倒不怕卖个人情让崔岑听去。沈庆便从桑树的种植一直讲到蚕室建造,蚕种孵化,养蚕的十几道工序。
沈复也插补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崔侯现在去到桑园,便能见到浴种了。浴种需多次进行,一次在腊月里要经寒冻沥去余毒,二次要在清明催青前以温水浴之。浴蚕有两种方式,蓬阳和莱州这些地方多是用石灰法,我们郓州则是用盐水浴法。此法是将蚕纸浮于卤水上,浸浴十二日后捞出,再于微火上烤干……”
“老郎中且慢。”崔岑听得津津有味,却忽然出声打断,饶有兴致地朝沈复和沈庆的脸上望去。
只这一个停顿,林敢和钟意均是面色一变。
沈复二人却有些莫名其妙,被他们三个探究的眼神盯得心里打鼓,“崔侯,为何——”
话还未说完,只听马车底部陡然一声“喀嚓”断裂的脆响,车厢忽向侧边一沉!
电光火石间,崔岑三人有所防备,顺手抵住了车壁。坐在对面的沈庆和沈复却没有反应过来,顿时惊叫连连。
沈复狼狈不堪,朝车外惊怒道:“混账东西!外边发生何事?”
“是车轴,”不等车夫回答,钟意推开车窗,探出脑袋扫了一眼,“车轴断了。”
钟意话音刚落,车厢底部又是一声巨响。沈复直接要扑到崔岑怀里,崔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肩膀。
陡生变故,两匹拉车的马被辔头撕扯得身歪腿斜,唏律律嘶叫着,眼看就要失控。
崔岑当机立断,将沈复推向钟意:“你们两个带人跳车!”
钟意接住昏头转向的沈复,转瞬便见崔岑已跃出车厢,飞身到了一匹马背上,不由惊呼“侯爷小心!”
“跳!”林敢大吼一声,一脚使劲踹开结实的车壁,抱着老郎中就是纵身一跃。
钟意不敢迟疑,依样跳车,带着沈复就地滚了几滚卸去冲力,也不管沈复摔得七晕八素,甩手就把人丢开。做为近卫,他便是崔岑的影子,他脚下发力,如离弦之箭往惊马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侯爷,可万万不能出事!
这边厢,两匹枣红马拖着残破的车厢惯性飞驰,车夫早被甩下车辕,不知死活。没有马鞍,崔岑只能靠两股之力死死夹着马腹,他骑术高超,控缰很有技巧,不多时两匹马儿就同时有了被安抚住的迹象。
然而不巧,其中一匹不知在地上踩中了什么,一崴脚竟绊到了自个儿,巨大的马身一个打摆便向崔岑方向砸来。
这要是砸中了,连人带马都要砸扁。
间不容发,崔岑清亮异常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矮身从筒靴里摸出一把匕首,镇定地插进倾砸过来的马背上,借力一个倒翻。
这一翻矫若游龙,他还有余力再踹向马腹!
这一脚他用了十成力气,崴马借着这股巨力,轰隆一声倒向路边,霎时马儿痛嘶声震耳欲聋,山路上悲鸣不止。
片刻后钟意追上来,远远就见崔岑坐在余下一匹高头大马上,朝来路的方向慢悠悠晃荡。
见到人没事,钟意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他家侯爷武力比他还强些,但万一有个什么,谁能担得起?
崔岑走到近前,唇角微扬,意犹未尽:“不知是谁送我的这份大礼。”
钟意也咧嘴笑了笑,可不是,这下不敲干沈太守的骨髓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原路回去。一见到崔岑,沈庆和沈复才半颗心落地,剩下半颗自是要为这事给崔侯一个交代。
在郓州地界上,燕地三州之主出了这样几乎等同刺杀的事,怕是要交出足够分量的代价才能作数了。尤其沈庆老郎中,不止面色苍白,心里更是凉透了。礼宾馆的车马用具正是他的孙子在负责,这下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崔岑听他们二人解释保证了许多,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能做主的人不在,反正他是不急的。倒是来都来了,他对桑园依旧有兴趣:“这离桑园还有多远,我们走着去方便么?”
沈复满头大汗,见崔岑没有当场发作也是松了口气,态度越发恭敬:“回崔侯,估摸着还有六七里,若是崔侯想去,我们不若在前方风雨亭里稍作歇息,待城中再派车马过来。”
一旁的林敢忽瞥了眼沈庆,插嘴道:“沈公子,若是派车来便再换个向导罢,据我所知……”
那意思不言而喻。
别看崔岑是在别人地界上,但他们竟连这种小事也一清二楚。沈复心中一丝侥幸也不敢有了,沈庆更是吓得腿骨打颤。
钟意眼睛一亮,极有默契地笑道:“在乌镇我们也不识得谁,只一个沈七娘子还面善,沈公子不若请七娘子一同出来踏青罢!”
沈复不意他们提到妹妹沈砚,再看崔岑没有出声,就有些为难。叫一个未出阁的女眷和一车男人同处,便是有他这个兄长在,也有些不妥。但对着崔岑那张冷脸,他实在提不起多余的胆气。
想来此时此刻就是他爹在,也是要低头的罢?沈复咬咬牙,应道:“就依林将军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长安早前塞给崔小高的一把匕首,么么啾~!
感谢“牙牙学语”(+1)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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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想好养什么了!!一直满世界云养猫的我,这回要给砚大佬也养一只(喵喵喵)!离小猫出现,进度13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