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派去查那假货的事儿由老爷子派的人去做,宁衡没沾手,而且如今坤帝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更是不必担心了,安安分分的在工部里头任职。
一晃就过了三月。
弩营的连弩倒是稍稍有些进展,模样已快初初成型了,样式不大不小,一个有力气的男子单手就能抗得起来,在原来改良的图纸上,匠人们又加了几个位置,倒是比原先同诸葛连弩一般相同的手工掰动强了不少。
宁小树一日一日的长大,整个人白白胖胖的特别招人喜爱,尤其一双圆圆的眼睛看人时最是容易让人心软,别提月桥这个做亲娘的,就是安氏如今也爱得很,不时的把人接过去,到晌午后再送回来,月桥先前还有些担心,这几月下来,见宁小树长势极好,也放了心。
一早,安氏又派人来接了人走,她叮嘱了几句让乳母亦步亦趋的跟着便让人送了过去,今日是月小弟的生辰,满打满算都十二了,前几日她娘余氏让人送了信,说家里就不大操大办了,一家人吃顿饭就行了,额外的就是请了月小弟玩得好的那些玩伴在府上溜溜云云。
送走了小树儿,月桥在绿芽的伺候下也换了身衣裳,她挑的是件素色的衣裙,等衣衫往身上一穿,借着那昏黄的铜镜,顿时让她一惊:“怎么这么胖?”
她提了提腰间的一圈肉,淡淡的烟眉紧紧的蹙着,问着绿芽:“看着这腰间是不是特别突兀?”
绿芽笑着摇头:“哪有啊,就是胖了一点罢了,夫人才诞下小公子不久,想来是还没消呢,婶子都说了,少夫人年轻,很快就能恢复的。”
“是吗?”月桥眉头还是没放松,小树儿都快四个月了,她从坐月子的时候便一直缠着腰带子,等出了月子后膳食也特意让大夫帮忙配了的,可这都好几月了,身子还是胖了一圈,连衣裳都换了两茬,如此下去,她这腰还能不能跟从前一般了?
绿芽见她一直没动,不由得询问了声儿:“少夫人?”
月桥叹了口气儿,语气里颇有些悲愤:“算了,你重新给我拿一套来吧,拿个鲜艳的颜色好了,至少看着不会这般明显。”
绿芽好笑的应下,一边去给她找衣服,还不忘宽慰她:“少夫人身子哪里胖呢,不过是裁衣裳的时候没裁好呢,你瞧那周家姑娘,一身肉不也丰盈得很,看着身姿还有几分惑人呢。”
她口里说的周姑娘是指的马明明那未婚妻,前几月定亲的时候她刚好做月子没能去,后头许是知道马明明同宁衡关系贴切,那周姑娘还下了好几次帖子同她说话。周姑娘确实生得不好看,但十分能干,为人也麻利,倒是跟她说得上话。
说话间,绿芽已经找了一件淡紫的衣裙出来,套着薄纱,倒也瞧不出她胖了许多,月桥又转了转身子,发现腰间的赘肉被遮掩了下去,这才满意的点着头:“行,就它了。”
“哎。”绿芽这才替她挽了个发,插了两支云钗,就有丫头来说,马车已经备下了,绿芽扭头朝外说道:“知道了,你让他们先等着。”
“是。”丫头的声音不过响起,随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又带了一串透明的石头,用桂花头油定了定,主仆两个这才出了门,也没去大门那边,直接在莺歌院后边的后门里直接上了马车,待他们坐稳,车夫“吁”了一声这才驾车离去。
马车的啼声哒哒哒的,一上了马车,月桥便靠在车厢上假寐,绿芽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大街小巷的热闹,行至一街口,更是酒肆林立,雕栏玉砌,少了前街的那些热闹,她正要放下车帘,却抬头一瞬在一栋精致华美的酒楼二楼上见到了一名女子,一下惊呼了声儿:“是周家姑娘……”话未完,随着马车的走动,她瞧清了周姑娘对面的那个人时,脸色一下古怪起来:“是周姑娘和马公子。”
这二人若是任何一人出现在酒楼里都不奇怪,马明明就不说了,他是常客,而大都对女子素来宽容,女子们时常聚在酒楼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大都是寻一处安静的宅子办那些诗会席面儿。
奇怪的是这二人竟然出现在一处酒楼里,这就让人好奇了。
马明明对周姑娘的态度整个金陵都是知晓的,不说厌恶,但也是一丁点没有好感的,只要有周姑娘的场合,他向来是敬而远之,哪怕是碰到一处了,那也是当看不见一般,凸自寻欢作乐,打趣儿调笑,她一个奴婢听着都为周姑娘心疼,这往后还有几十载,马公子后院人又多,要是主母不得宠爱、敬重,多的是妾室爬到头上来作威作福,给着苦吃。
“他们俩来酒楼做何?”月桥睁了眼,眼神朝外撇过,不过马车走得快,这么一会儿已经看不到了。
绿芽摇摇头:“不知道呢,不过瞧着周姑娘脸色不大好。”
周卫娘脸色确实不好,今日她受一往日里来往的手帕交之约,说是来评评上旬里在这酒楼里豪情吟诗的诸位学子留下的墨宝,她家是御史,也算得上是清贵圈儿头的,来的人里有安家的女子,刘家的女子,还有其他几位御史家的女子,安家女子她说不上话,本也不打算来的,只是给她下帖子的是御史长唐家的闺女,御史长是她爹的上峰,无奈她只得应了下来。
她一来,诸位官家女子们更是高兴,往日里与她有几分交情的封家嫡女封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了两句,说知道她不爱这些交道,但见她整日待在屋里闷特意带她出来透透气云云,周卫娘顿时就不知说什么了,而封画见她不说话似是默认了下来,便扔下她跟在一群女子后头装模作样的评论起来。
无独有偶,马明明也应了约。
约他的都是一群熟络的公子哥,就在周卫娘等人所在对面,两两相隔,自是打量得十分清楚。
周卫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马明明就全然是怒火了,他原还道这女人虽长得丑,但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没想到看走眼了,也是个蠢的。
一群装扮得宜的女子里,就她跟个夜叉似的立着,既不会装模作样,又不会擅诗点论,活脱脱一池子里头那只癞□□似的,把旁人衬得跟红花似的,就越发凸显出她的丑,对面的公子哥们显然也见到了,到底顾忌他的面子,没表现出来,只是眼底里的唏嘘怎么也遮掩不住。
马明明一向好面儿,又被交好的见到这些丑态,忍无可忍的让小厮去了对面把人带过来,就在旁边,搁了几座屏风,俩人相对而座,马明明压着声音没好气的开口:“你来这里做何,不知道外头人多眼杂?人家评诗朗诵,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旁边做丫鬟啊?”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周卫娘再丑也是周御史的嫡女,当小姐供养着长大的,当下一双眼眶就红了,见此,马明明更是气得口不择言:“长得丑就算了,你这脑子里不好使吗,没见别人当你当枪使?我还以为你跟着宁嫂子学聪明了,如今一见,你也真是蠢无可救药了。”
周卫娘一下站了起来,她用力过大,把桌上摆着的茶盏都碰的乒乒砰砰的,大眼里含着泪花瞪了他一眼就提着裙摆跑了,留下她的婢女剁了剁脚,生气的看着马明明:“马公子,我家姑娘只是出门散散心,你用得着这样吗?一个大老爷们了……”
婢女气得追了上去,留下马明明瞪圆了眼。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了他就?
大老爷们还不该站出来说说话了?活该让她被人当成踏脚石?
要不是看在他们定了亲的份上,他管个屁!真是不识好人心!
马明明气冲冲的回了先前的一众公子哥儿旁边,余下的人见到他纷纷朝他笑道:
“得了得了,女人吗教训两句就够了,还真着急上火了?”
“可不是,没的跟她们去计较,来,咱们喝酒喝酒。”
“来喝酒。”
马明明接了旁人递来的酒,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大气的看着他们:“来喝。”
周卫娘和马明明之间一下就僵了起来,不提他们,这头月桥没见到人,也把这事儿给放在了身后,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月府外头,守门的下人麻利的小跑过来牵了马车,搬了矮凳放下,满脸笑容的冲出来的月桥弯着身子道:“姑奶奶总算回来了,夫人已经让人过来问了好几回了。”
“是吗,我去瞧瞧。”月桥脚步不停的朝里走着,绿芽落后几步,打赏了守门的下人一个碎银块儿,跟了上去,还抿唇笑道:“夫人果然是最惦念少夫人了。”
月桥也笑。因为她大嫂怀了身子,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平日里大哥顾着摊子也忙,余氏便只得多照看着何梅那头,难得才上门见她一见,这算算,确实有快两月她们母女不曾见过了。
余氏此时并着几个媳妇坐在正堂里,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张望着外头,余春一家也来了的,男眷在厅里由月当家等人招待着,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打趣她:“三姐,你这模样像是多年没见小桥了似的,她离得这般近,多大一会儿的事?”
余氏闻言,白了她一眼:“多近我都牵挂着,莫非你就不牵挂我婉侄女?”
“我才不惦记呢。”余春撇了撇嘴:“她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惦念她做啥,如今家里头那两个都让我操不完的心了。”
说着间,守在门口的丫头笑盈盈的扯着嗓子喊了句:“姑娘回来了。”
话落,月桥就进了堂屋,扬着笑,脸上尽是笑意:“娘,春姨,大嫂,二嫂,我方才可是听说了,姨你不让我娘想我啊?”
余春脸上懊恼闪过,却比余氏还积极,上前拉着人到身边坐下,道:“你个耳尖尖的,哪有你不知道的事儿,说来你婉表姐有个小叔子你记得吗?”
月桥点头:“是楚云吧,记得。”
余春也是说着说着才想起来的,抿唇朝对面儿的何梅笑道:“这缘分啊真真是想不到的,你瞧,咱们两家本来就沾着亲,如今又联系在一块儿了。”
月桥诧异的看过去,余氏也好奇的问道:“这是咋了?”
何梅先时听她说起楚云,心里就转了转就亮堂了,便说道:“春姨说的定然是我那堂妹何秀吧。”
何秀家原是中意城西月举人家,她叔母还遣人上人举人家暗示过,只月举人家没这个意思,且那月家夫人不是个软的,还明里暗里的嘲讽了一顿,说他们墙角窥汉子,不要脸,燥得二叔一家好些时日都不敢出门。岂料上回她娘来探她,说她堂妹有人家了,听闻是在城郊不知怎么就遇见了,那楚家来提亲,他叔婶也就应下了。
余春不住点头:“对对对,就是她,这姑娘去城郊采花时脚扭了摔了下来,正好被楚云给接住了,这不,好些人看着呢,总不能毁了人姑娘清白。”
楚家的条件是不错的,大的那个是守城门的头子,小的头脑灵光,开了个茶水铺子,赚的银钱也不少,何秀若是嫁到楚家,那衣食自然是无忧的,只是那何家姑娘,好似风言风语的不少来着……
总归是别人的闲话,说过了就算了,又说起了别的,陈郡主也说了好些笑话逗得堂中人哈哈大笑。午时开了席,月小弟过来打了一头,粘了一会月桥,又很快去了他那小孩儿的一桌,嬉嬉闹闹的惹得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开来。
都十二岁了,还跟着个孩子似的天真无邪。
用到一半时,有宁府的下人闯了进来,面带急慌,语气急迫,脑门上还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细汗,寻到月桥的方向一下就流了泪:“不好了少夫人,小公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