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宁衡这般从各衙门过来的不少,此时还未开席,唐家当家的带着唐小岳正在门口招呼着往来宾客,见到宁衡一顿,随后又笑意盈盈的把他迎了进去。
“宁五公子里边请,还未恭喜公子任职了。”
“唐叔客气了,我不过区区任职罢了,哪里比得了小岳一下子就成就了人生大事?”
主仆两个走在唐府里头,后边宁全儿沉思着不断嘀咕,宁衡走了几步,扭头问他:“你这嘀咕了好一会儿了,怎跟个娘们似的?”
“爷!”
宁全儿稍稍有些不满的喊道,随后又一本正经的四处瞧了瞧四周,见没人主意他们,压着声音说道:“爷,奴才是觉得这唐家人有些奇怪罢了,他们……他们好像在言语里都不敢跟爷直面罢了。”
有些,有些像做贼心虚一般,但唐家也是有名望的家族,岂会做出那等偷鸡摸狗的事?
宁衡又不是瞎子,这么明显他看不出来,不过是懒得拆穿罢了,他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跟自己有关的人、事、物,发现没有可出岔子的,继续走着,还说道:“有什么,总归是得知道的。”
他们慢慢朝前厅走去,路上偶尔遇见的公子哥见到他那表情也十分奇怪,似是有些尴尬和幸灾乐祸罢了。
身在后院的月桥却是知道为何。
因为前来贺喜的女眷不知何时都眼带同情之色的看着她,那目光倒不是赤裸裸的,只是偶尔落在她身上便是如此,前头跟唐家夫人离得近的宁二、三夫人脸色也明显不对,十分难看不说,一瞧那模样便是隐忍着,却又碍于周围的人不好大作。
月桥不由得撑着下颚,想着能让这两位夫人变脸的各种原因,脑子里正各种想法冒出来,陈明月却一身怒火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见她目光着泛着的好奇,一口气顿时闷在心里头,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句:“你就不生气!”
月桥见她十分高兴,不过被这话惯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眯眯的问她:“嫂子,我为何要生气?”
陈明月见她不谙世事的眸子,那口气更是憋闷了,她向来不是个藏事儿的,月桥一问,便带着火气的说了出来:“你知道今儿跟唐家公子定亲的姑娘是哪家的吗?”
说实话,若是陈明月没有嫁入月家,没有认识月桥,只怕如今心里正畅快着呢,怎么可能在丫头打听了这消息后气得都发抖了。
只是没有如果……
她扶着月桥的肩膀,在她疑问的眼里,深深的洗了口气,一字不落的说给她听:“跟唐家定亲的是叶家的十二。”
“嗯,然后呢?”叶家她听懂了,左相叶家吗,这金陵府里有几个人不认识?不过……这叶家也确实会生养,都排到十二了,他们月家几辈算下来还没人多呢。
“你说呢!”反轮到陈明月惊讶起来了,她在月桥脸上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不认识这位叶家十二姑娘?”
月桥老老实实的摇头。她该认识吗?
陈明月顿时被气笑了,无奈的看着她:“是我忘了,那事儿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她压着声儿,一字一句的同她说道:“这位叶家的十二姑娘前年及笄,跟我一样算是金陵府的老姑娘了,不过这叶家的十二早些年是定过亲的。”
话都到这儿了,加上四周又一副同情的模样,月桥顿时福临心至:“是宁衡?”
陈明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按理说因为宁家和叶家这有些抹不开的情面,唐家应该早早就如实告知的,或是不给宁家下帖子也是同样的,反正两家关系也是不温不火,有叶家十二在,就是不来吃这喜宴也没甚,偏偏也不知唐家和叶家怎么想的,不仅仅到处发帖子,恨不得人手一张就算了,如今这样碰了面儿就不尴尬吗?
巴巴的吃前未婚妻的定亲宴,还不知道外头要说什么呢?至少宁家的面儿这是被唐叶两家给踩在了地上,否则宁家来吃酒的两位夫人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心里头怕更是恨得不行。
“两家是因为何事儿退的亲?”月桥好奇的问了句。
对上她雾盈盈的双眸,连陈明月都穷词了:“你……你听了这事儿就不生气?”连她一个路人听了都气愤不已,身为当事人又怎会一点事都没有,莫非在她小姑子心里,宁家那小霸王的过往不足为惧……亦或是不放在心上。
她的心情颇有些复杂起来,但还是说道:“妹夫往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那叶家十二又是家中嫡出的小闺女,又岂会甘愿嫁给他?”
叶家十二是个十分聪慧的人,向来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宁衡不靠谱那她便另寻她枝,在闹着跟宁家解除了婚约后,那姑娘倒是把目光放在一众才学出众的学子身上过,只不知为何最后无疾而终,而后便拖到了现在。
月桥一边听一边捡着案上的点心吃了起来,悠闲不放入眼里的模样看得人眼红,坐在她对面儿的一位身着华衣的女子就状试好奇的掐着声音跟她隔空打起了招呼:“宁五少夫人可真是心胸宽广实为我等楷模,这样的场合还能吃得下,茹云也是佩服得紧。”
这叫茹云的姑娘身家背景想必是不错,坐的位置也不算出去,想来也是金陵府里的世家女子之一,她浅笑盈盈的说着,看试天真无邪,实则句句含着深意,坐在她旁边的妇人嗔了她一眼,对上月桥看过来的目光,和气的笑笑:“少夫人莫要见怪,我儿年幼,实非有心。”
其实这样不痛不痒的一两句话月桥也并不放在心里,目光都收回来了,只是在陈明月悄悄在她耳边说起这对母女是谁后改了主意,她也大气的摆摆手:“夫人也莫要怪她了,虽说无心就能这般说,那有心岂不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但正如夫人说的,还年幼,回去教导教导就行了。”
一旁悄悄竖着耳听着动静儿的女眷们都侧着头抿唇笑了笑。
这宁家的五少夫人,嘴皮子还真是毒辣得紧呢。
“你……”那妇人被不阴不阳的嘲讽,脸色也涨红起来,嘴唇不自觉的动了动:“少夫人何必不依不饶呢,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罢了。”
“就是。”那先前出口的女子也气愤难当的看着她。
“哦,”月桥冷淡的瞥了她们一眼,道:“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吧,”话落,她拈了块糕点放在嘴里,又抽出绣怕擦了擦手,恍若走亲串门一般,整张脸都是笑意盈盈的:“敢问夫人,丽嫔娘娘如今可好?”
此话一出,女眷们也顾不得悄悄竖着耳朵听了,几乎震惊的看了过来,而这对母女更是不敢置信,满脸被气得通红。
谁不知道,丽嫔如今已经被禁足了,且坤帝厌恶了她,这样一个后宫嫔妃再是没有出头之路,也只有贵妃还会不时的召人前去唱上一会儿,全然是当个豢养的姬娘子一般。
不过这样的事儿向来涉及到后宫,不得让旁人多嘴,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敢当面提这个问题,她就不怕被上头问责?不过想着那后宫中独宠的贵妃后,其他人无论心里再如何想,也不敢跟这对母女一般多嘴起来,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月桥想着先前陈郡主在她耳边说这母女是丽嫔的家人,是嫡枝,而丽嫔则是家中庶长女,也正是眼前这位妇人膝下,又想着丽嫔上回在宫中想为难宁衡的事儿,自然就不受控制的说了出来。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还是突然脸色转好的宁二夫人庄氏出来打了圆场,她含笑看着月桥,虽说着不见怪的话但那模样可是一扫之前的难堪,高兴得很:“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甄家夫人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哪能跟长辈较真。”
说都说了,月桥也不甚在意,含含糊糊的说了句:“是我认真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被化解了,主做上的唐夫人不着痕迹跟一旁的叶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失望。
宁衡本就是掐着晌午点来的,主仆两个一到前厅,先前还热络的三三两两顿时怔住了,其中马明明疾步走了过来,一把扯了扯他:“你怎么来了?”
宁衡好笑的反问:“我怎么不能来,唐家可是给我发了帖子的。”
“不是。”马明明脸上有些急:“你不该来!”
“我……”
他正要说他怎么就不能来了,却见马明明低吼了句:“跟唐小岳定亲的是叶家的十二。”
宁衡也怔住了,脑子里各种思绪飞舞,最终化为一句:“好个唐叶两家,竟然提前瞒得死死的,这是想踩我宁家的脸啊。”
不明摆了让人瞧瞧,他们宁家当初被叶家十二死活退了婚,如今还巴巴的上门道贺吗?
他冷哼了句:“想踩我宁家的脸那也得看看他们能不能踩,爷的脸是这般好踩的吗?”
马明明听他胸有成竹的语气,不由问道:“你想做何?”
宁衡给了他一个眼色,余光便随后进来的唐家父子看去,嘴唇微动:“你跟着瞧好戏就行。”
唐家父子正要招呼着众人入席,却见宁衡面带喜色的朝他们走了过来,一圈砸在唐小岳身上,笑道:“好你个小子,把那定亲的姑娘藏得好好的,到如今才放出风来。”
这一拳,他是真打,而唐小岳根本来不及,也是真挨,这一拳下去,旁边的人都听见了那虎虎生威的“嘭”的响动,还有一声闷哼。
心里那一咯噔就别提了,只见宁衡好哥俩似的揽着唐小岳的肩膀,还爽朗大气的叮嘱起来:“叶家十二虽说年岁有些大了,那身段也不怎的,不过好在眉清目秀没长歪,虽说性子让人受不了,但好歹也曾是爷家中定下的妻室人选,爷是个只爱美人的你是知道,如今叶十二被你得了去那你就好生收着,别朝三暮四的知道吗?”
这话说的好像叶家十二是被他不要让唐小岳接手的一般,而把他话给分开倒也没说错什么,叶家十二确实是他曾经的定亲人选,而且叶家十二是老来子,脾性自然大了些,只是这些话分开还好,到和在一起却是怪异得很。
话里话外的一副他不要让唐家公子捡漏的意思。
马明明跟在身后垂着脑袋笑裂了嘴,世人都忌讳这种碰触,宁衡若是不作为只是说什么的都有,如今这一番宽阔大气的话,既表明自己毫不在意轻轻摘了出来,又让唐家面上难看起来,毕竟都是一个城里的,都是世家子,凭什么要捡别人剩下的啊?
唐小岳没那份心胸,又被宁衡这一番话说得脸色发青,呐呐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周围人瞧他的眼色顿时变了,而唐家主在失了先机后倒很快反应了过来,温言笑道:“贤侄这说的何话,小十二秀美慧中,与我儿小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有时候迟迟未嫁,也不过是没有遇见良人罢了,你说呢?”
他说?
宁衡就说了:“伯父说的是,叶十二无论从外表还是年纪同唐公子都是极为般配的,你瞧如同小子这般玉树临风,也只堪得我娘子才能匹配。”抿唇说完,他骄傲的笑了笑,眼眸安抚起了唐小岳:“小岳,咱们也认识这许多年了,自是知道你人品,你也别放在心上,样貌都是爹娘给的,那歪竹子也能生正果子不是,你千万别跟叶十二计较才是,毕竟她这个人吧……”
“贤侄。”
唐当家已经拉下了脸,眼眸极为不善:“晌午了咱们入席才是,毕竟,这男女有别,贤侄还是别一口一口的十二才是。”
宁衡见他生气,心里更是暗哼着:你生气,爷还没生气呢?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唐家撕破脸的时候,闹过了反倒显得他没理了,不由得尴尬的抹了抹鼻头,讪讪的笑了笑:“伯父教训的是,小侄也是一时情难自禁罢了,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唐家主冷哼一声,带着唐小岳走了,竟是丝毫不做一点面子了,待人去了,马明明走上了前,学着宁衡方才的模样说道:“哟,这位公子,你这一手本事本公子竟然看走眼了啊?”说完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搭着人的肩,砸吧着嘴:“这事儿办得太不地道了,活该被堵的无话可说。”
宁全儿也跟着加了句:“就是,不要脸。”
宁衡肯定的点点头,招呼着他们:“走了,咱们去吃喜宴去。”按她媳妇的话说,这叫交了礼钱不吃白不吃,吃不回来还能恶心恶心这办事不靠谱的唐叶两家人呢。
“走走走,本公子已经迫不及待想瞧瞧那些人的脸色了。”
“奴才觉得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晌午宴席一过,跟着宁家一派的人就一一走了,唐家只余下温家一系的人,如今唐叶两家联姻,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叶家的也留了下来,说起这一出,唐家主如今还气得心肝直发痛:“宁家那小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原本打算踩宁家一脚,如今铺垫了那么多,却被这小子一番话给毁了。”
贵妃怀孕,别说后宫不安宁,便是前朝也是风生水起,左相叶家原倒是没站队,只是因为幼女一直无依,一直寻觅不到合适的人选,叶家十二也不愿嫁个穷小子,挑挑选选的竟挑中了唐小岳。
唐小岳虽然也是纨绔子弟,但他名头可比宁衡等人好上不少,也不大爱逛楼子赏花看佳人,再则这人物模样也算不得差,是那种有些憨厚,能依靠得住的样子,叶家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应下了唐家的求亲。
借着这定亲宴在前朝先给宁家一巴掌,动一动贵妃的根儿不过是顺便为之,他们原先预料的是,宁家人来,定然是难堪、憋屈着回去,若宁衡忍不住大闹一场,这后头的话那就有得说了,只他们也未料到宁衡竟然不骄不躁,不难堪羞愧,竟然还大大方方的把他和叶十二的关系说出来整治了唐家一番。
唐家主心里是十分不满的。若不是叶家十二曾经跟宁家定过亲,他们唐家何以被嘲讽,如今再看他儿子,只觉得那头顶都是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