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宁衡在读完了信后,这才轻轻的掀开了包袱,露出里头白、蓝两件软和的里衣。他带笑的脸在那一套蓝色的里衣身上略过,而后单手给拧了起来,又头疼的放回了原处。
幸亏没让温四知道。
针脚不密实,歪歪扭扭的也就罢了,反正他早知道小桥女红不好,但为何要给他做个蓝色的里衣?他又不是姑娘。
温四若是知道了,只怕要笑上好些年了。
大都在色彩上还算种类繁多,但大都对女子而言,在男子中,普通的汉子一般着灰、青二色,余下还有黑、白及厚重的深色,再配上稍稍亮眼的滚边、绣上带金的纹路,或是穿戴皮毛,像这样一整块都是一个艳丽的颜色的便是花骚如宁小侯也是不敢轻易尝试的。
哎他媳妇真是看得起他呢。宁衡笑得无可奈何又很是甜蜜,只得把这两件蕴含了他媳妇心意的里衣给放在了柜子里,等回信时还拿着这事跟她媳妇打趣,说她顽皮得很。
月桥收到信的时候看了第一页就看不下去了。
通篇的废话!
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没点大老爷们的气概,仿佛跟她撒娇似的,少夫人近日从接手了大房的内务后忙得脚不沾地的,又让对账,又要清点核对,还得防着安氏那头给她找幺蛾子。
安氏手头可不止是大房的内务如此简单,还有关乎着整个宁府的采买大事,府上数百人的吃吃喝喝,光是这一摊子就够累的了,还有府上诸人的四时衣物采办、下人都的人员往来、跟各府的人情往来、置礼记录。最重要的是她还管着宁家的银子。
这银子的来源又牵涉到下头的庄子、铺面、买卖、管事等一干人物,打从她接手后,安氏就在一边儿冷眼看着,心里不定的想着让她碰个壁,到时好哭着喊着把这些给一一还回去呢。
可都送到嘴边了,月桥又怎可能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她本也不想接宁家这一摊子破事,只是安氏为何有那个能力不断的给她添麻烦?
还不是因为她管的东西多,捏着人家的软肋吗?既然如此,为了图个清净,月桥也只得在安氏、庄氏等几位主母不忿之中揽了下来。
起初庄氏等人还阴阳怪气儿的说着甚“有心接着是好事,但不要在上头栽了个大跟头云云”,等过后月桥有条不紊的一一发派了下去,把府上内务打理得头头是道的倒也不再言语,只那阴阳怪气儿还是少不了的。
对庄氏等人来说,原本需要忍让着安氏就已经让人不舒服了,但好歹安氏是个大嫂,长嫂管着也合情合理,如今安氏被撵,上来个小辈算是咋回事?
“娘,你再不出面管着,只怕这府上的内务都要落入那月氏的手里了。”为此,庄氏带着秦氏和李氏特意到了明德堂里跟老夫人哭诉起来。
三夫人秦氏也忙说道:“是啊娘,你是没瞧见那月氏的嚣张,只怕整个宁府往后都得看她脸色行事了。”
那月桥打理家务是有一手的,不到半月就把该清点的清理好了,听闻还特意让账房和记录的重新记录了一遍,把府中账务分得浅显易懂,归纳得细致独到,说句有条不紊不为过,下人们对她更是诸多夸赞,言语之中再是满意不过。
李氏想着今日月桥让人来通传的话,说是如今府上采买入库登记之前,请了数名大夫查验,从衣物吃食到茶叶点心,从各处摆件到珍宝器具都毫无问题,若是在他们几房领回之后又出现了如什么“藏红花”之类的,她概不负责。
李氏想到此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二嫂三嫂说得是,府上的内务规矩是娘一手定下的,那月氏如今一接手就大刀阔斧的改动,这不是打娘你的脸面吗?”
老夫人精神头不怎么好,她一双浑浊的眼打量这三位媳妇的各自模样,心里更明镜似的,嗤笑了声儿:“不用给我老婆子带高帽儿了,谁也不是傻子不是,月氏管理内务的事儿是你爹决定的,老婆子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都退下吧。”
打从上回月桥揭破了后院一直以来的那些脏污事儿,老夫人被宁老爷子给狠狠骂了一顿后就一直在明德堂内安心静养起来,外头的那些一件件一桩桩的,自有人一一给她说得分明,她老婆子不是瞎子聋子,用这些话就打发了。
“不是娘,这……”庄氏也是有些楞神了。往前只要她们说月氏如何如何,老婆子定然跟她们一般,同个鼻眼出气才是,连前不久不才一条心吗?
连月都没过,这态度怎就变了?
“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我老了,如今就享享清福就行了。”说完,老夫人就着一旁的大丫头简竹的手,慢吞吞的朝里屋去了。
老夫人一走,剩下的秦氏和李氏就只能问着庄氏了:
“二嫂,娘不管,如今可怎办?”
“莫非咱们往后就只能看着月氏拿定乾坤了?”
庄氏被老夫人的态度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心里头慌乱乱的,像是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变了个样,让她抓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流走一般。
被她两个一问,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里头老夫人在简竹的伺候下倚靠在软榻上,喝了丫头端上来的大半碗茶水,等搁了茶盏,她才半睁着眼,微微的眯起,仿佛是跟她随意说话一般:“你可是疑惑我为何这样对老二几个?”
“这……奴婢不敢胡乱猜测。”简竹自然不敢说是,只越发小心的伺候起了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好一会才又说道:“这月氏如今得老爷子看中,又嫌弃老大家的几个太过愚蠢,我怎可能跟他对着干,白白让别人捡了便宜去,倒不如先瞧着,若那月氏是个蠢的,总有日得露出马脚,那时候才是我出面儿的时候。”
简竹听得心里一阵恍然,脸上不由自主的挤出笑意,恭维起来:“还是老夫人见多识广,看得更长远明白。”
话虽如此,但老夫人为何单单拿这事儿给她说?简竹惯会揣摩人心,心里转了几个弯就明白了——老夫人如此,定然是知道她平时里跟几个夫人有往来,如今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口告知几个夫人。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罢了。
很快,宁家原本有几个反对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了下去,没了庄氏等人的找茬,月桥处理内务更是仅仅有条,重要的位置都换上了自己的人,又派人核对了一番铺子和庄子上头的账本、下人等等,这样一番清理下来,踢走了不少好吃懒做之人,整个宁府里头瞧着也是一番欣欣向荣之态。
宁衡这一去,原本说的三月硬是硬生生拖成了五月,前几月勘测、修筑,后头又进了不少的马匹,个个精心的养着,等冬季过后西贺漫山的雪化掉,露出下头覆盖着的清清绿草,他和温四才带着人赶了回来。
原本说好的三月换一次,最后却变成了五个月,宁衡只觉得自己老命都没了,别的也没啥,就是想媳妇想得厉害,尤其也不知道他媳妇在做何,原本一月一次的信后头变成了两三月才写一次,而且写得十分简单,有时候草草几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相比他恨不得把自己一日去了几趟茅房都写上,月桥那信真是没心没肺透了——枉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想归想,但回程的路上,宁衡可是比温四急切多了,快两旬的路硬生生被他压到了十数日就到了,马冲进金陵城的时候,面前的车水马龙、亭台楼阁让人都有些愣神,恰逢一旁茶水摊上的楚和抬眼看见了他,不由开口喊了句:“小侯爷,是小侯爷回来了。”
宁衡偏头一看,见是个白净的小子,模样有两分熟悉,好一会才想起来:“你就是春姨家女婿的弟弟吧?”
楚河眼一下亮了,不由得搓了搓手:“是是是,是小子,没想到小侯爷你还记着小子。”
宁衡咧嘴笑了笑:“好小子,待爷下回请你吃酒,先走了。”
宁衡急着见月桥,顾不得多说,扯了马绳子就要走,只又被楚河给喊住了:“小侯爷可是想见我桥姐姐,只怕她这会儿不在朱雀大街的府上才是。”
宁衡“吁”了一声,忙扯着马转了个弯,问他:“不在府上在何处?”
楚河摆摆手:“嗨,今儿桥姐姐带着丫头仆妇们浩浩荡荡的去了那周家。”
楚河这儿往来的人多,无论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大都在这儿喝碗茶水再走,他不过也是听人说起过几耳朵,如今正好回了宁衡。
不过宁衡在听到周家之时,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哪个周家?”
楚河心里嘀咕着宁衡连自家姻亲都不识得,但还是笑意盈盈的捂着嘴,打趣的看了他一眼:“还有哪个周家,就是宁九姑奶奶的夫家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