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婶急匆匆的走在廊上,面上却丝毫不显,拐过了修葺精致的廊角,在莺歌院侧屋外敲了敲,待听到里头的动静后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此时,天还黑蒙蒙一片。
房里,已经点了一盏昏昏黄黄的烛灯,屏风后头的床帐已经掀开了一角,月桥身着白色的里衣半靠着,乌黑的发丝披散开来,打在身侧微微呼吸着的一块儿地儿,随着那呼吸起起伏伏,阮婶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边,半垂着眼道:“姑娘,那头发招了。”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醒到了床上另外一人。
月桥见此,不由笑了起来,眼眸里迷迷蒙蒙的睡意被冲散了许多,渐渐清明了起来,道:“婶儿放心,他昨晚已中了那花蔓藤粉,如今怕是还在梦里自得其乐呢?”
像是附和她的话一般,床上闭眼的宁小侯嘴角一弯,发出了调笑的声儿,还砸巴着嘴儿:“嘿嘿,美人……美人,别跑。”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宁小侯此刻在梦中做些什么,月桥踢了他一脚,宁小侯腿弯一颤,随即又嘿嘿笑了起来:“还,还懂情趣儿了,爷喜、稀罕……”
论脸皮,月桥还真比不过这不要脸的,她寒着脸绕着人起身,转到了屏风外的榻上坐下,这才想起方才阮婶的话儿:“婶儿,你方才说那边如何了?”
阮婶拍了拍额头:“嗨,姑娘瞧我,险些忘了大事。”
阮婶和庞婶是跟着月桥进府的,这些日子两人便顾着收拢清理这莺歌院里的人,这不,那明德堂内刚有些消息,下头的人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她们。
“姑娘可要想好法子,那侍疾之事定要推诿掉才行,自古以来,折磨人的法子里这侍疾便是头几名。”
当家夫人要折磨媳妇,尤其还以侍疾为由,什么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以孝道为先等等,常常把媳妇们折腾得苦不堪言,等一圈侍疾下来,整个人都跟脱了水一般,哪还有半点子鲜艳娇嫩,若是那当家的再是个贪花念美的,只这就能把新妇给抛在一旁,宠爱起那些妖媚的妾室去了,阮婶和庞婶两个常年在外讨生活,这些事儿啊见得太多了。
月桥玩味的笑了笑:“侍疾?”
阮婶怕她不知这里头的门道,拆开了跟她讲了起来:“那可不,姑娘你想想,这时候那老夫人出了这摊子事,按理做儿媳的应上前服侍,但谁不是人精啊,几位夫人大可借着要管理一房事务抽不开身为由推诿掉,这不只能放在孙子辈里寻了,咱们占了一个长,一个嫡,论理就排在首位。”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摆着要算计她们家姑娘吗?
月桥靠在软塌上,捏着手指把玩:“既然是针对咱们来的,也无法推开啊。”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推诿了第一回还能推诿掉第二回,第三回?逃避不是办法,相反,越是逃避退缩,就越把自己的恐惧害怕摆在了明面儿上。
她娘教过,在宁家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退缩,相反要见招拆招,顺便给个反击才是真理,这才会让人在过招之间对她产生畏惧,那才是她趁胜追击、一网打尽的时候。
她若是退缩,难不成就有人能放过她吗?
在她让宁府成为笑柄,成为百官讨伐的时候,就已经绝无可能了,府中几位老爷虽保证过不会有人以孝道压迫她、强迫她,但这侍疾的事儿,顺水推舟般的合理,谁还能挑出个不字来呢?
“那可如何办是好?”阮婶跺着脚,着急不已。
月桥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刚蒙蒙亮时,明德堂的丫头们便四处上各房通报,很快,四房人便齐齐聚在了老夫人的屋外,等着大夫诊完脉。
这位姓夏的大夫是宁家府医,就住在宁家不远的小院里,这厢连衣衫都顾不得穿戴整齐便过来诊脉,一时三刻后,夏大夫出了里屋,外头的几位老爷们一下围拢了上去:
“夏大夫,老夫人的病情如何?”
“是啊,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
夏大夫叹了口气儿,道:“老夫人这是思虑过度,有怒火攻心之兆,且老夫人年事已高,最是受不得刺激,如此才病倒的,如今老夫人已歇下,我再开几幅安神的药物熬药服下,这几日精心奉养,过些日子便能痊愈的。”
夏大夫话落,便有侍奉老夫人的丫头薄荷出来传话:“老夫人睡下前说了,让各位主子都回去歇息吧,这里自有我们做奴婢的照看。”
月桥立于小辈中,见此微微一笑。
下一刻,立即有人严正义辞的站了出来:“不行!如今老夫人突然病倒,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怎能安安生生回去睡大觉,万一待会老夫人身子又不舒服了怎生是好,这些丫头服侍得又怎能精心?”
说话的是二夫人庄氏,她眼一瞥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月桥的方向,理所应当的把话引了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侄儿媳妇?”
所有人都朝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月桥微微一笑,眼眸流转,一下就照亮了整个屋子,柔柔弱弱的声音娇滴滴的响起:“自然是这个理,想来二婶是要自荐侍奉了,如此也好,咱们小辈们也可观望观望二婶儿子这些长辈是如何做的。”
立马就有人憋不住,勾着唇低下了头。
庄氏见她没上钩还倒打一耙,沉了脸:“侄儿媳妇这意思是还未成侍奉过双亲在侧?”
“是呀,”月桥眯着眼,天真的回着:“我爹娘身子骨很好,未成生过大病,也不曾在床上多躺过几日。”
庄氏原想暗讽她不孝,不曾想月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不说,还说自己爹娘不曾生过病,衬托她们这些娇贵妇人动不动就躺一躺,要人侍疾的来说,仿佛是在回讽她们连两个村里人都比不过似的。
庄氏一口气儿哽在喉头难以咽下,只带着几分僵硬:“不会也可以学吗,你二婶我管着二房一大家子事儿,底下还有一大摊子人,着实走不开。”
安氏也紧随其后开口:“是这个理儿,我们大房事儿更多,娘还掌着府中中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想来也只有衡儿媳妇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没被点到名儿的人纷纷点头,连几位大老爷也觉得除此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办法,宁公想起曾答应过的不得以孝道来强迫月氏做事,便问了句:“衡哥媳妇,你觉得你娘和二婶说的如何?”
自然是不怎么样。
月桥暗道,但嘴上却带着两分委屈:“娘和二婶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儿媳从没有伺候过人,万一那伺候得不好,惹到了老夫人不高兴,可不能怪我。”
宁衡是见不得美人受委屈的,尤其昨夜他们才你侬我侬,好生恩爱了一宿,这美人来侍疾,他不又得要独守空房了?
对于才得了甜头的人来说,这让他断粮,那真是比猫抓了还难受,便主动说道:“娘,不若让几位嫂嫂也来帮帮忙吧,左右她们嫁入府里的时间长,也知道如何侍疾,这样祖母还能好得快点呢?”
二房的曹氏等人一下便呆住了。
安氏眼底闪过怒意,笑道:“你个傻孩子,你祖母养病需要清静,有一个人就得了,要不是娘没空,哪会轮到你媳妇。”
“这,”宁衡便犯难了。
月桥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安氏:“娘嫁入府中几十载,与二婶子想必对这侍疾一事颇有体会,儿媳唯恐做得不好,但祖母病了也推诿不得,不若等祖母病好了,娘便把家里的杂事教于我吧,儿媳也学学怎么掌家,下回再有这事儿,娘便有时间侍疾了,到时候儿媳还要时不时过来瞧一瞧,学一学呢?”
她笑着对庄氏道:“二婶也是,嫂嫂们都嫁入这些年来,你也该享享福了。”
这死丫头!
安氏和庄氏心里同时骂道。这还没嫁进来几日呢,就想着掌家拿权了,还说得光明正大的,一点都不怕被人议论,想当初,她们为了争那管家权明争暗斗,不知废了多少精力,她到好,开口便想拿。
侍疾一事儿便定了下来,宁阁老上朝前,还朝月桥道:“你既是第一回侍疾,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不用不安,平日里还有丫头们呢。”
月桥这才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安氏等人见此,心里冷冷笑了一声。
这会放心得太早了,后宅之事,这些大老爷们怎生会懂?老夫人在后院里沉沉浮浮几十载,对拿捏人早就是信手捏来的,前些时候吃了闷亏不过是一时不慎罢了,如今人到了老夫人跟前,还是以侍疾的名义,且看她还有什么法子逃脱。
薄荷带着月桥去了老夫人的里屋,彼时老夫人还未醒,一旁吊着眼的老管事便让出了床头的位置,让月桥坐下,又把手上做工精致的团扇递了过去:“少夫人,老夫人一直叫嚷着有些热,不若你替老夫人扇扇吧,这孙媳妇给扇的定然是不同,说不得老夫人还能好得早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