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打在了窗纸上,莺歌院的新房里,一丝儿动静都无,路过的下人们疑惑的看两眼新房,又匆匆离去。绿芽正是在此时来的,她手上端了盆水,进了房里,从大红色的纱帐里,轻轻喊醒了沉睡的月桥:“姑娘,姑娘,该醒了姑娘……”
月桥挣开睡意朦胧的眼:“绿芽几时了?”
绿芽轻轻一笑:“姑娘放心,就你昨儿说的时辰,辰时一刻,姑娘起来吗?”
月桥点点头,拒绝了绿芽的搀扶自己坐了起来,还随口问了句:“宁衡在哪儿?”
说起这个,绿芽就抿唇直笑:“听说是小侯爷的贴身小厮宁全儿从外头廊上发现的,小侯爷受了寒,怕过了病气儿给姑娘,此刻在侧房休息呢。”
“哼,”月桥鼻头轻哼了一声,拧着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坐在铜镜前让绿芽替她梳着头:“他这是活该,府上其他主子如何了?”
绿芽压低了两分声音,倾了倾身:“一切如姑娘所愿。”
“这就好,”昨日她让阮婶和庞婶悄悄去办了一件事儿,就是专给几位大主子用的水里边下了药,这药要不了命,只是让人减减肥而已,对这些素来吃着大荤的主子少爷,她这也算是为他们好,免得太过油腻了伤到他们。
一报还一报,人家说不愿她太过油腻所以只给了她一碗清汤面打发了她,月桥自是记着这茬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向来是她行事标准。
再则,给贵人们准备的泉水,又小又少,每日都要换新,她那点药,根本就查不到出自何处,这阮婶和庞婶被他哥调教得多精啊,只要没人见过他们,谁敢说是她做的?
绿芽随意给她挽上了发,又插了两枝玉钗,又替她穿了一身淡粉的外套,束着腰,合贴又不繁杂,整个人既清新脱俗,又有江南女子独有的婉约影绰,让人见之难忘,绿芽围着人转了两圈,不由赞叹:“姑娘的身段容貌真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昨儿在外头见了不少的夫人小姐,可没一人有姑娘的出尘。”
“你啊,”月桥玉指一点,转了话题:“走,去看看小侯爷如何了,都这个时辰了还得去老夫人的明德堂敬茶呢。”
绿芽赶忙摇头:“姑娘,两位婶子说让你用了饭再去。”
“用饭?”月桥正疑惑着,阮婶和庞婶就推门而入,两人一手端着一个盘子搁在了桌上,这才道:“姑娘,快些用饭,这新妇头一日敬茶,遇到那好过一点的婆婆,敬敬茶,认认人也就罢了,那也得熬上一二时辰,姑娘这上头有两层压着不说,那老夫人和大夫人能轻易让姑娘过了这一关?”
她们两个早打听清楚了,那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还未起身,但偏偏却无一人派人来传话让姑娘不用急着过去,这不是刁难是何?
也幸好她们家姑娘早知那几位当家的主子不会那么快起身,这才自觉调了起身时辰,否则真依照新妇敬茶时辰,恐怕如今姑娘便是独自在明德堂吹冷风被晾上一二时辰呢?
且还不知姑娘擅自改了时辰,这时还未过去,那两位会不会又要刁难一番?
“此言有理,”月桥便依言落座,慢条斯理的用了几块点心,喝了点熬得稠稠的米粥,还未用完,便已有一自称叫荷月的说是老夫人跟前的得脸丫头过来,长得还不错,就是一脸跟拿了圣旨的一般仰着头颅十分倨傲,且这丫头在见到月桥用饭后,更是眉眼一瞪,噼里啪啦的一通指责:“少夫人岂能这样,如今老夫人、大夫人等几位主子正等着少夫人过去敬茶呢,少夫人这个小辈倒悠闲的享受起来了,真真是叫奴婢大开眼界,少夫人此举有失体统,是会被人笑话的。”
月桥被吵得头疼,不耐烦的看着她呵斥了一句:“闭嘴!”
那荷月被唬得楞了一下,随即又添怒容,正要说些什么好叫这位不重规矩的少夫人知道厉害,又听人凉凉的说了句:“再说话,我就让人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你,”荷月分不清她话里是真是假,但见她神色正经,仿佛寻常得很,心里又禁不住害怕,仗着在老夫人跟前的得脸,宁家少有人会如此不给她一分薄面,难得听到如此血淋淋的话,荷月忍着薄怒,最终只得落荒而逃。
至于她临走前抛下的那些狠话,这里一个主子三个下人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
等月桥用完了饭,找到了宁衡一起去老夫人的明德堂奉茶时已是巳时,宁衡是个混不吝的,加上在外吹了一晚上冷风,并不觉得现在这个时辰过去有何不对,而月桥更是不会觉得了,两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对,但老夫人的明德堂里,气氛却一度冷凝。
“你说,那月氏大早的还在用饭?”
问的谁不言而喻。
荷月点点头,委屈起来:“可不是,奴婢劝说少夫人该过来敬茶了,可她,可她竟然说要割奴婢的舌,奴婢打小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你,还从未被人这样说过,谁让奴婢是下人,奴婢认,可她这般,岂不是……”
岂不是打老夫人的脸?
不止老夫人听得分明,连下头的几位夫人、老爷、小辈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娘,你瞧瞧,我早说过了,这月氏就不是个好的,恐跟她那个娘一样,”在安氏看来,这岂是打老夫人的脸,这分明是养虎为患。
“闭嘴,你少说两句,”大老爷脸色也不好,但总归比安氏等人理智一些。
突然,明德堂门口的帘子被人从外头挑起,露出了月桥和宁衡两个,堂中的人唰的看过去,只见门口一对璧人俊美逼人、清新脱俗,只是宁衡脸上有些苍白还带了两分不自然,而那月氏的脸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月桥甩开了宁衡尽直朝安氏走去:“大夫人方才那话是何意?我娘是招你了惹你了还是吃你家的大米了让你这般编排她,我娘一个乡下妇人不懂得什么叫着搬弄口舌,但大夫人据闻是大家出生,理应是一位说话得体端庄的大家妇人才是,莫让人觉得夫人说话粗鄙,丢了宁家的人,让你娘家的娘也为你羞愧。”
明德堂中,谁也不曾料到这位不过才初初进门的月氏竟然在敬茶当日便敢直面与婆婆对上,一时都忘了言语。
毕竟,看起来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
作为当事人,安氏掌一府中馈,地位尊贵,向来都是被人捧着惯着,除了在月家人身上跌到了跟头,可那跟头也少有人见,如今却当面当众的被儿媳头一日给噼里啪啦骂了一顿,一向要强的安氏哪里受得住,直接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娘,”跟上来的宁衡脸色一变,行到跟前儿还推了月桥一把,月桥一时没防备,好在随同而来的绿芽接住了人。
安氏在宁衡怀里悠悠转醒,一睁眼又见到了月桥,不禁指着她怒道:“你,你,你这个没规没矩的,竟然朝婆婆大吼大叫,衡儿,”安氏一把抓住宁衡的手:“衡儿,娘,娘真是……”
宁衡给她顺着气:“娘你别急,我让她给你道歉。”
月桥冷冷的哼了声,把脸撇向了一边。道歉?她还没找安氏给她娘道歉呢,还想让她道歉,做梦去吧,来时她娘可是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必忍让,不必退让。
“月氏!”
老夫人见她这拒不认错的模样,不由得沉了声儿:“想来你是不把我宁家放在眼里,谁家新妇不是早早过来敬茶,你竟然让我等长辈等你,可见是你的长辈并未教导你这些,那你娘说的可有错?”
庄氏便在下首一侧笑道:“娘,我这侄儿媳妇初次进门,定然是脸皮子浅,你好生教教,以后不就懂了吗?”
三夫人和四夫人一向不言不语,尤其这个档口还顾忌着月桥背后有贵妃撑腰,便喝着茶敛眉,由得他们掰扯。
小辈里看月桥神色各异,但大半是不赞同她如此作为,数十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月桥身上,端看她如何选择,而月桥挺着背,直直的面对着老夫人:“听老夫人的意思,若是不早早过来那便是不对,是不孝,那诸位跑茅房跑了一宿,也不过堪堪两刻钟前才起来,自己都没收拾妥当呢,就要求别人来了,我若是早早过来,那老夫人故意让人等上好几个时辰又是什么,刁难,还是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
你说我不孝,没规矩,那你就是为老,不尊!
老夫人上回见识过月桥的牙尖嘴利,饶是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气得要步安氏后尘,而那月氏却出人意料的朝外走,还高声吩咐她带来的丫头去收拾行礼要回娘家去。
老夫人正想着,要回便回。却见宁阁老和宁大老爷同时伸手喊道:
“不可。”
“月丫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