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钟绍齐拎着那提临时叫人加班加点赶工出炉的蛋挞回家时,已是下午五点多。

彼时,陈昭正呆呆抱住膝盖,人挤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空隙——光明正大的发?呆。正前方,低矮的小茶几上,左边摆着倒盖的名片,右边则是U盘。

直至钟绍齐合上门时的“咔哒”一声轻响,方才将人惊动,霍然一顿,抬起眼来。

“昭昭?”

热腾腾的蛋挞盒放上茶几一侧,不见陈昭一如既往话音雀跃,说着忙碌一天,反倒对上这迟疑眼神,他略有些诧异。

却自然也察觉到她的低落。

原本正要走进厨房准备晚餐、挽起袖口的动作也跟着顿住,钟绍齐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陈昭垂下眼睫,把?玩着手指,不答话。

该说什么?一来,叶昭昭确实让她有?点不安;二来,宋致宁这次把录音原件寄来,某种程度上而言,让她有?点觉得……很不好意思。

面对这位冤大头,觉得自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还是头一遭。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生气,充其量,只是觉得有?点累。

不好从哪里说起,唯独心里憋闷着,无处着落。

这沉默却也难得引起他们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陈昭很少有?这样主动发起这种类似“冷战”攻势的时候。

钟绍齐下意识地便认为是中午失约的事?引来她难得愤愤,一时有些愧疚脸色,跟着蹲下身来,视线与她平齐。

他习惯于耐心?解释,这次也并不例外?。

“中午的时候,江源集团的黄年久突然过来,说是关于合作的事?,还有?些细节要接洽。他是我爷爷那时候很看重栽培的一个前辈,这次我和江瑜侃——有?些事?需要他搭把手,所?以没推得了,谈的时间又长,没能及时告诉你。”

“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我?会提前跟你说,也就不会这么反反复复,”他拍拍她脸颊,“吃蛋挞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说话间,正要将人扶起,陈昭却将手指转而一伸,按住茶几上那张名片,捻起,在他眼前,有?模有样地扇动几下。

一副“你为什么不主动跟我?说这个人”的兴师问罪模样。

钟绍齐握住她手腕,凝神辨认了半晌。

“叶昭昭?”他将名片接到手中,念了念名字,短暂迟疑过后,却是不答反问,看向陈昭,“……她来找你?”

这算什么回答。

陈昭心里已经有?些不开心?,却还强撑着冷静,活动活动发酸的小腿,僵笑一声:“钟生,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样说话,好像电视剧里那种抓奸现场?”

钟绍齐默然。

一边顺着她终于不再与他僵持、兀自伸过来的双手,将人扶起,一边不着痕迹地把那名片对折,再对折,随手放到茶几一角。

“今天中午,她跟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因为觉得不怎么重要,就没有?跟你提,”他眉心?微蹙,一顿,“我?没想过她会过来打扰你,不会再有?下次了。”

“……”

陈昭盯着他。

很低很低的气压。

心?里很沉很沉、仿佛挂着一颗越来越往下陷的大石。

她不是怀疑钟绍齐变心?——她本就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钟绍齐对自己的用心。

她只是很不习惯,突然一下出现一个女人,用着自己的名字,预言着自己不知道的事?,而后,光明正大地来了又去,暗示着自己她和钟绍齐之间的微妙和“不足为外?人道也”。

“钟同学,”然后她说,“你记不记得,其实很小的时候你就问过我?‘陈昭,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适可而止’,当时我怎么回答的?你还觉得我?是那种,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会乖乖等着你处理好麻烦事、揭晓一切那天的女人吗?”

那是电视剧里立下“误会分手狗血收场”Flag的前兆,不是她陈昭的生存方式。

更何况,他们之间经历的已经足够多,完全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欲盖弥彰。

终于。

一双大手在她头顶拍了拍。

钟绍齐起身,拿了个蛋挞过来,递到她手里,这才重新坐到她身边,开了口:“我?和叶昭昭是大学同学,在牛津念研究生的时候,跟的是同一个导师。她是黄年久的掌上明珠,但?毕业后没在江源工作,而是去了大陆,这几年,才逐渐在江氏里冒头,坐到副总监的位置。”

“江源的不表态和拒绝合作,可以稳住星辰IT的下跌趋势,但?如果叶昭昭听从江瑜侃,为了救恒成,劝服她父亲,会有?一点小麻烦,影响我?们下一步的布局,”他斟酌着用词,“我?并没有?……想要隐瞒什么,我?对那位,从始至终,都只是称呼一句‘叶小姐’,仅此而已。”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昭昭”。

所?以,才连提起名字都微妙,能避则避,不提则不提?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以叶昭昭那种正宫示威的姿态来看,这其间的弯弯绕绕,一定没这么简单。

“……”

陈昭吃了口蛋挞。

明明是平常最爱的葡式口味,外?酥里嫩,但?吃进嘴里,突然地,却引起腹中一阵翻覆难受。

她及时地将嘴里没咽下去的那半口吐进了垃圾桶。

末了,起身,理了理蹲了大半个下午而发?皱的裙摆,低声说:“行吧,”不追问也不吵闹,声音放轻,“钟生,我?不吃晚饭了,有?点不舒服。”

“还有?,”她刚走到卧室门前,手按上门把,复又回头,“医院的事?处理的也差不多了,还剩一点细节要确认,你能不能派个人帮我核实一下?”

“可以,但?……”

“我?明天想回一趟上海。”

“……”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此刻陈昭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可过了数秒,她又回过头来,冲他笑笑,“你这边也很忙,有?很多事?要做,我?不太懂,但?我?太久没回去,爷爷该想我了,老屋也没打扫,我?放心不下……”

找了很多很多的理由。

最后,指了指茶几上的U盘。

“那个USB,你用我的电脑听听吧,监听的事?应该算是解决了,帮你了却一个小烦恼,只是,我?又多欠了个人情。”

他没来得及回答什么。

主卧的门被推开,关上,动作行云流水,并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钟绍齐捏了捏眉心?。

只起身,从自己带回来的一叠文件里挑出来一份,从西服内袋里拿出钢笔,龙飞凤舞,在最后的签字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后,便将那文件对折,放进陈昭电脑包的一侧。

整整一夜。

茶几上那一提蛋挞,在静默中凉透。

她在卧室里睡着,他在书房里,忙于工作,直至凌晨。

很有?默契的互不打扰和各自冷静。

后半夜,厨房里温着的鸡汤被热过几轮,钟绍齐这才端了一碗到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陈昭并没睡着,蜷缩在被窝里,一双莹亮莹亮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没说话。

他温热的手掌抚上她额头,一下又一下,抚平她刘海,整理着她散乱鬓发?。

“爱情只是相处的开始,不仅仅是很多人的不支持,我?们之间,确实也有?很多不同的为人处世方式,或许这也是慢慢会发?现的差别,”他说,“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对你的爱有减少过哪怕一点,不是这样的。”

她闷声闷气:“我?知道。”

“我?和叶昭昭只是工作伙伴,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需要报备,但?如果你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我知道。”

钟绍齐沉默了半晌。

末了,还是问出那句:“所?以,昭昭,你为什么不开心??”

陈昭笑了笑。

“钟生,你总是把所?有?事?都做得那么胸有成竹,但?是她给我?的感觉是,后面……不会这么顺利的。你让我回上海静一静吧,我?想看看爷爷。”

他眸色沉静。

“你想去,我?不拦你,”他说,“但?小心洛一珩,如果发?生任何事?,立刻联系我。”

她闷笑一声。

“不是吧?以前在香港绑架我,现在回上海也敢动手,真当警察叔叔不管我了啊。”

虽是玩笑,可确实也是她的一点真心?话,谁愿意天天过得提心?吊胆,警惕心?可以有?,但?她实在想不出来,洛一珩会真的对她动手。

充其量,他也应当不过是为了讨好宋家而已。

钟邵奇不再多言,只笑笑。

“除了跟宋家以外?,他爸爸跟洛家本家也还有?恩怨…算了,睡吧。”

=

陈昭一向是个风风火火,说走就走的性格。

钟绍齐半夜同她说了很久,也没能说动她,只能同意。

次日上午,她便清点了并不太多的行李,也不要人送,自己拎着个包,就这么独自去了机场。

繁琐过程一箩筐,两个半小时以后,连睡意都没褪个完全,就这么落地上海。

或许是昨晚失眠太久,飞机落地时又颠簸数下,一下飞机,她便在女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

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等到终于晃晃悠悠走出机场,正打算叫辆车,却见路旁一辆宾利里,有?个陌生男人探出头来,冲她连连挥手。

陈昭:“……?”

凝神一看,说陌生倒也不算陌生。

虽然老了很多,但?她还是认出这张脸。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自钟绍齐少年时,就一直跟在身边的司机张叔。

男人下了车,一边向她招手,一边打开车门。

陈昭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钟先生让你过来的?”她话里有?些不太高兴,“我?说过了,我?这次回来主要……”

主要是来看爷爷的,不必这么大张旗鼓。

这借口明明在心里排演了好几万次。说到一半,却偃旗息鼓。

不为别的。

她看见后排座位上,一双素色纤细的手,再往上,是白玉般一截手臂——

“陈小姐,好久不见,”洛如琢轻叩前座椅背,“我?等你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