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江的时候,温敛曾打来电话,他像平常一样,用着轻懒的语调,问她晚上是否有空。那时迟穗在给奶奶熬药,中药苦涩漫长的气味,即便开了窗,也依旧蔓延了整个房间。
她走到窗边,听着温敛懒洋洋的语调,喉咙却干涩起来。拒绝的话语第一次说出口,显得异常艰难。可真正说出来,却带着迟穗意想不到的平静。
“今晚……不太方便。”
温敛在那头自然地换了一个日期:“那明天?”
迟穗看着陶瓷瓦罐里冒出来的热气,摇摇头,轻声道:“明天恐怕也不行。”
电话中静了几秒。
迟穗想,这几秒是不是温敛在等她解释原因,可她并不是个容易将自身家庭剥白呈现给他人看的人,更何况那个人,是温敛。她也不愿意随便找个借口敷衍温敛,于是连同空气,就这么安静了几秒。
“我不在平京。”在感觉到温敛将要说话时,迟穗突然开口,她声音放轻了,像是怕惊着什么,又带有一点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娇俏,“等回去了,你带我去好不好?”
最后一个好字,尾音浅浅上扬。
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温敛的语气很温柔,将刚刚那段几近窒息的安静缓和柔化。
“怎么不好。”他说着以假乱真的情话,“多久我都等你。”
迟穗放下手机时还在想,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沉湎于他信手拈来的温柔中。
请假的最后一日,迟穗检查过所有,最后还是不放心地拜托刘姨。
“奶奶有点固执,有些时候不肯吃药,到时候麻烦您多劝劝她。”
刘姨是个热心肠,邻居当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忙帮过不少,连迟穗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眼前的女孩已经高了她半个头,眉眼五官像是春日嫣红的桃花,盛极而放。
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合该放在电视里,比那些个什么明星也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刘姨拍拍迟穗的手:“你奶的性格我还不知道,放心,老人家我会盯着的。”
“穗穗你在平京也要好好念书,你奶奶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不容易,你有出息了,奶奶也能享福了。”
刘姨絮絮叨叨的,尽是来自长辈的关心。
迟穗一句一句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没有丝毫不耐烦。待刘姨说完,迟穗拿出从平京带来的特产,执着地一定要刘姨收下。
刘姨心善,她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刘姨的帮助,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也需要付出。
那天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寝室即将关门的时候。迟穗打开门的时候,听到室友在练发音,字正腔圆,仿佛误入新闻联播,室友看到背着大包的迟穗。下意识地停下。她偏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迟穗笑了笑,“不回来的话,明天的早课赶不上了。”
室友点点头,又回身继续练发音。
迟穗放下手中的包,去看手机,她的微信孤零零躺在聊天框中,没等来对方的回音。
温敛的回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出现。
迟穗有时在想,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他过往的一个符号,很快就蒙上尘土,再也想不起来。
所幸,她也没有太长的时间想他,迟穗又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空闲时间都被兼职与图书馆占满。一天的二十四个小时,她要将每一秒都塞满,才算不亏欠自己。
当校园里的白杨已经见不到一点绿色,那条著名的白杨路上都是黄红相间的落叶,铺满了整条大道。迟穗就是在这时看到了久未联系的人发来的消息。
他说上课忘带了电脑,想麻烦迟穗给他送一趟电脑。
她想起他们第二次碰面,是在A大的校门。那一天的场景无比清晰地跳入迟穗的脑海,连同她身后的那面广告牌。
温敛应该是在A大念MBA,而他,是不是一直以为她是A大的学生。
迟穗没有回这条消息,也没有去见温敛,但她托了卓茵茵去送电脑。
图书馆里,即便手机是静音了,但卓茵茵的微信一条一条,接连让迟穗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问迟穗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也不和她说一声。
迟穗一字一字打下:他不是我男朋友。
卓茵茵似乎是从这短短的几个字感受到了不一般的隐情,只又回了一句电脑送到后,再无消息了。
然后下一刻,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
她看着那两个熟悉的字,还是站起身,走到外边。在点到通话键时,迟穗竟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穗穗。”那人的声音在手机里,仿佛带了温柔缠绵的味道,他含着笑音,问她,“生气了?”
“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对温敛说。
温敛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像是哄着不听话的小姑娘,“那怎么让别人给我送电脑?”
他温声细语说话,迟穗心里就算是堵着偌大的一口气,也不好意思再硬邦邦同他说了。
“A大的经管楼离我太远了。”迟穗的声音也软下了,“我怕送过去时间太长,耽误你上课。”
温敛听出她话语中的含义,于是也学她此时说话的音调,轻声反问:“A大的经管楼?”
很少有学生这么称呼自己母校的教学楼,他们惯常会自然地去掉前缀,除非是在同他人介绍。
迟穗捂着手机,背靠着图书馆暖色的墙,声音更低了一些。
“我在图书馆,S大的图书馆,是不是离你很远。”
她这么说,也算是解释。
“不远。”温敛似乎笑了一声,那边有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更柔和了一些,“最多十分钟,我就到了。”
迟穗静了两秒,唇角浅浅扬起弧度,对他说好。
回到座位整理书时,她想,怎么就那么容易满足呢,甚至不需要对方说一句抱歉,两句和软的话语,就将她的气性消磨干净。可是,若真的细究起来,她和温敛到底算什么呢?经常一起去吃饭的饭搭子,还是暧昧不明的情人。
她理不清,想必温敛也不想理清。
温敛难得那么守时,说好的十分钟,没到点就到了他们图书馆楼下。还是那辆车,车身低调,那上面的车牌却一点也不低调。迟穗从图书馆里出来,看到那辆车降下车窗,寒风进来,好像将温敛的侧脸吹成一片冷白,像多年积雪的山巅,从不会融化。
她坐进车里,自然地车窗升上。
“冷不冷啊。”迟穗说。
而温敛侧过头,扬起眼笑,那片冰雪融化了,他五官本来就生得极好,精致漂亮得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端到大荧幕上,才能显出万种风光。
“穗穗冷吗?”他轻笑着,“那让黄师傅开暖气。”
迟穗摇摇头,说不了,还不到开暖气的时候,只是她比较不耐冷,乌江这个时候,还是暖和的。
每次做温敛的车,她都有些拘谨,要抓着书包,才算有安全感。过后想想,她对温敛其实总缺乏认同感,这段关系也不会长远,所以那拘谨就如跗骨之俎,怎么也消散不掉。
风景在眼边一寸一寸略过,迟穗问温敛,要去什么地方。
温敛看了一眼她一直抓着的包,里头鼓鼓囊囊的,还露出一角书籍。
“学习太辛苦,带你去放松一下。”他顺手从迟穗手里抽出那本书,封皮上明明白白印着五个字,传播学概论。
温敛用那本书挑起迟穗的下颔,看她细白的一张脸,却有那么明媚的颜色点缀在五官上,像一枝桃花横斜在枯燥无味的书上。
“瞧我的眼神,把S大的小黄莺看成A大的学生。”
他说这话是也是笑着的,语气却仿佛真情实感的遗憾。
温敛说的放松,是真切的放松,迟穗再一次踏上那个会所,这一次,她终于能看清里头的布置,像是个酒吧,但比酒吧安静许多。没有灯红酒绿,人潮拥挤,这里清幽得几乎能栽上几从竹子。
直到进到包间,才算有了点人气。
温敛推开门的时候,迟穗能感觉到,里面的人都静了一瞬,连台上唱歌的人,那略带沙哑的歌声也停下了。
然后,包间正中的那个人站起来,叫了一声温敛哥。
这一声叫完后,那种陡然停止的安静没有了,音乐声还在流淌,台上的歌者继续下一句,似乎从未停过。
胡振文迎上来,他眉间眼上都满载着笑意,对温敛道:“温敛哥你要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还未说完,温敛就抬起眼,淡声回了一句:“提前和你说怎么样?”
“我好把乱七八糟的人清一清,免得你看了闹心。”胡振文笑容不减。
“得了吧。”温敛扬眉,眼角也带了点笑,仿若春意停在枝头,“你的人,什么时候不闹心。”
迟穗有种隐约的感觉,温敛的这句话说出后,那个五官斯文的男人脸上的笑意才真实了点。
就像,终于放下紧绷的心脏,不必担心背后什么时候捅过来的刀枪,可以呼吸一口正常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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