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罗德教授办公室。胖先生坐在办公桌前,而办公桌后面则空无一人。
他身后一张桌子坐着女秘书,一名女护士则站在门口。
女护士 冷静点儿,先生,教授就要来了。
胖先生 冷静!冷静!说起来容易!
施罗德教授出现,身后跟随一小帮助手,全穿着白大褂。胖先生急忙站起身。施罗德亲切地请其他人坐下。他本人也就座。助手递给病历和X光照片,他开始审阅,还不时好奇地朝胖先生瞥一眼。
胖先生 (胆怯地,没有重新坐下)教授先生……
施罗德 (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声,继而,又最后看一眼病历)好了!亲爱的先生,一切正常。我这儿不需要您了。
他示意女护士将患者送到门口。
胖先生 (满心欢喜)一切正常,教授先生?这么说,你们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施罗德 您要把我的话听明白。我说一切正常,这就意味着该做的全做了:诊断,化验,X光透视,全都做了。我没有讲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以嘲讽的口气,开玩笑地问助手们)你们听到我讲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了吗?
助手们 (心照不宣地微笑着)绝对没有,先生。
胖先生 那查出什么来啦?
施罗德 (耐心地)同患者往往很难说得通。(他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刚才我只是对您讲,亲爱的先生,眼下,我们这儿不需要您了。
胖先生 谢谢您,教授先生。可是,您就不能告诉我?……
施罗德 (惊讶地)也许您想马上知道我们检查的结果?是这样吗?
胖先生 的确如此,教授先生。
施罗德 那好!我们会同给您治疗的医生联系的。您通过他自然会了解全部情况。这样说清楚吧?
胖先生 我完全理解,教授先生。不过,您就不能告诉我,当然不必说那么细,只是大致告诉我,您是怎么想的吗?您瞧嘛……
施罗德 要我瞧什么?
胖先生 那好,就这么说吧。我应当承认,教授先生,我有点儿担心。
施罗德 (面有愠色)这我理解,亲爱的先生,我向您保证尽快同给您治疗的医生联系。
他站起身,以便结束这场争论。
胖先生 尽快……
施罗德 自然,完全取决于紧急的程度。不过我认为,在这方面,我们都有很好的判断力。我向您重复一遍,尽快。然后,如果要作出什么决定……
胖先生 这是因为……您认为……
施罗德 我说“如果”。我仅仅提出一种假设。好了,放心吧,亲爱的先生,回家去吧。
胖先生 您说我可以放心?
施罗德 (叹了一口气)您又要把我没有说的意思强加给我。“放心吧”意味:不要焦躁,顺其自然,到时候您就会明白。(他转向助手们)你们认为我的话,在旁人听来能是模棱两可的吗?
助手们 绝对不是,先生。
施罗德 (手伸向胖先生)好啦!晚安,亲爱的先生。
胖先生一脸困惑,由一名助手送至门口便出去了。
施罗德 (示意女护士)好,现在,劳驾,一点儿也不要耽误时间。有人立刻递给他装X光照片的一个文件夹,边点头边审查X光照片。这工夫,科尔特由格洛丽雅、克拉雷塔教授和比扬卡陪同,被人让进来。
克拉雷塔 (颇为做作地)我亲爱的施罗德,我向你介绍科尔特先生。你认识他女儿。
施罗德 (注视格洛丽雅)还有那位小姐呢?
克拉雷塔 她陪同科尔特先生。科尔特先生光临我们的医院,参观了我们的设备。
科尔特 (超脱的口气)非常有趣,真的非常有趣。完全现代。
克拉雷塔 在一定程度上,他甚至还受益了。
施罗德 (拿着一张X光照片对着亮光)对。就是今天早晨您对我讲的病例?
科尔特 您是说,我是病例?
克拉雷塔 (愉快地)嗳!科尔特先生,不要在意。我们开口闭口总用“病例”这个词,不假思索就讲出来了。(笑起来)施罗德教授只想说我告知他您来参观的事。
科尔特 请原谅,教授。(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电话)我能用一下吗?有件急事。
施罗德 (莫名其妙)用一下什么?
科尔特 电话。
施罗德 哦!您要打电话呀?您就请用吧。
科尔特 (他拨了号码,便焦虑不安地等待)斯帕纳,是您吗,斯帕纳?对,对。告诉我,全部结算啦?啊!很好。事情完全像预计的那样,不是吗?他们垮了,嗯?什么?他说了这话?难得他承认这一点。对,对,这样很好。这笔生意结束了。现在,我们地位稳固了。无所谓。一会儿见。对,对,我在这儿很快就完,过半小时我就到。(他挂上电话,抬眼一看,只见医生们都在默默地注视他)请原谅,教授。
他微笑着,就像一个要求得到原谅的小男孩儿。
施罗德 (和蔼地)没关系。现在您请坐,您坐下吧。我很高兴接待您这样一位客人。我的朋友克拉雷塔对我说……
科尔特 哦!要知道,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
施罗德 请您什么话也不要讲,该知道的我们已经全知道了。见到您,我的确很高兴。请相信我这话,不是天天都有机会接待一位,怎么说呢,一位如此(笑)值得关注的人物。
他用手指弹着x光照片。
科尔特 这是给我透视的照片?您也看啦?
施罗德 (同样和蔼的语气)对,我也看了。
科尔特 您得出什么来了吗?
施罗德 多么强有力的说法!“我们得出什么?”(嘿嘿一笑)何必使用如此生硬的语言呢?我的朋友克拉雷塔可以告诉您,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出来。
科尔特 这么说,我这副老骨头架子状态还很好?
施罗德 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出来。我们只限于察看,我们所能看到的,说得明确些,对不对,克拉雷塔,无非是丘脑下部略微有点儿萎缩。
科尔特 (开始注意听了)萎缩?怎么,您发现问题啦!严重吗?
施罗德 (拿出对一个无知而好奇的孩子那种又耐心又和蔼的态度)严重,轻微,严重!好像生命就这么简单!严重!这些词,肯定毫无意义。不如这么讲,依我们看,在很短时间内,一切又恢复正常了,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在动一次小手术之后。
科尔特 手术?还得给我做手术?
施罗德 (不予回答,而是征询助手的意见)明天早晨,七点钟?……谁?哦,对了!我倒给忘了……八点半,怎么样?
一名助手 也许最好安排在九点钟,先生。
科尔特 嗳!我这儿不行!明天我动身去都灵。
施罗德 去都灵,对。你们要把病房准备好。用具,您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想着点儿木安沉针,要有二十来支。
科尔特 给我准备病房?这可不行。有人还在都灵等着我呢。这事儿甚至谈都不要谈。
施罗德 (语气极温和又满不在乎)我理解您,先生,不过,恐怕您不理解我。的确,私人状况和临床状况,两者必须区别开。我始终强调这种区分,以便避免误会。我本人就应当注重第二种状况,而前一种与我无关,也超出我的能力。每当决定是否要动手术,在什么条件下动手术的时候,我自然而然要考虑最合适的日期和最有利的时机。
科尔特 当然了,先生。不过,我的私人状况迫使我拒绝,况且也是暂时的。十天之后,比方说十天之后,对,我可以再来。
比扬卡 可是,爸爸,明天,教授会亲自给你做手术。这是意想不到的机会。这次你拒绝了,那么也许半个月,他都没有空闲时间了。对不对,教授先生?
施罗德 我们爱莫能助哇,小姐,通常都是这种反应。天晓得为什么公众对手术存在一种特别的偏见。
科尔特 教授,如果三天我就回来,还不算晚,对不对?
施罗德 老实说,我本人也要外出一次,是不能改期的。我后天动身。您考虑考虑吧。今天,您还是患者。而明天,在这同一时刻,您就已经康复了。好了,先生,好了,您女儿陪您去病房。
科尔特 (就在施罗德带助手们走的工夫)我总得回家一趟,我身上连一块手帕也没有带。
克拉雷塔 一应俱全。我想,手提箱已经放在您的病房中了。
科尔特 什么手提箱?
比扬卡 是我想到叫人带来的,爸爸,以备不时之需。
科尔特 (看了看四周,不知所措)以备不时之需……格洛丽雅小姐!她到哪儿去啦?
格洛丽雅 我在这儿呢,先生。
科尔特 往都灵打电话,同奥什特-普赖西什公司联系上,请宽限十天时间。
比扬卡 爸爸,还是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科尔特 (他的神态,就像一个人感到脚下的地陷下去那样)格洛丽雅,仔细听我说。然后,您再给马勒克雷迪去电话,告诉他,我们供货的日期不能提前了。理由,您就随便找一个吧。不要忘记:马勒克雷迪。
克拉雷塔 真的,看在爱上天的分儿上,科尔特先生,您害怕啦!
科尔特 (始终面向他的女秘书,而不注意克拉雷塔)还有别的事儿,格洛丽雅。您在我的办公桌上能找到一个公文包。
格洛丽雅 是,先生,一个公文包。
科尔特 您从里面取出一个红信封,那是研究委员会的材料。信封里有一张纸,上面有一些数字和手写的标题“图表”。您拿了用打字机打出来,再以我的名义直接转交给佩尔蒂卡里。您听明白了吗?
比扬卡 现在我们应当上去了。
科尔特 上哪儿去?
比扬卡 去你房间哪,你若是待在这儿,就得打一针。
科尔特 打针,现在?噢,这真荒唐。格洛丽雅小姐,听我说,万一明天齐亚科萨来电话,您就告诉他,总之,向他解释这种情况。还有,一定提醒他注意,现在只差部里批准了,这就足够了,只差部里批准。他会采取必要措施……
一名女护士 (急匆匆地上,来到科尔特面前)科尔特先生?
科尔特 什么事儿?
女护士 我们本来不想打扰您,可是……
科尔特 稍等一下。(对克拉雷塔)毫无疑问,我真脱不开身。请相信我,教授,我得走了。我忘记了明天还……
克拉雷塔 您大可不必这么惊慌失措,科尔特先生。您理会错了,谁也没有强迫您……
科尔特 (不安地)我想出去,还得到办公室去一趟。
克拉雷塔 算了,总是编故事!其实您是害怕。这真是异乎寻常,真是骇人听闻!我不明白。
科尔特 格洛丽雅,我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儿……重要的事儿……
格洛丽雅 在办公室?
科尔特 不,不是在办公室……
格洛丽雅 一次约会?
科尔特 不是,不是。
格洛丽雅 那就是在家里?
科尔特 不,也不是在家里……
女护士 先生,到时间了……
科尔特 哦,等一等……(对格洛丽雅)我知道,这是件重要的事儿,非常重要,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克拉雷塔 这情况很典型。您的的确确害怕啦!算了,算了,敢作敢为的人哪儿去啦?工业的头领?我说什么,头领!总司令啊!哼!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手术,不能动到实业家科尔特的头上,对不对?您已经看出来,这一切不过是一种阴谋诡计?您呢,完全清楚,您的身体非常健康,根本用不着动什么手术,对不对?
女护士和助手众人 (极为开心)哈!哈!哈!
克拉雷塔 (继续摇唇鼓舌)那好哇!趁现在还来得及,您就请便吧。回去照顾您的大企业,石油等着您呢。您无需找理由,对付这些看谁都有病的忧郁的医生,对付这些像手术刀一样消过毒的无情的怪人!外面天气很好!您的身体又这么棒。(他敞开窗户)瞧一瞧,瞧一瞧,多么美好的日子!这种时候怎么能关进医院里呢?听一听忙碌而喧闹的城市的声音,听一听小轿车、有轨电车、汽笛、机器、火车、涡轮机、卡车的声响,而这中间还掺杂着人的喊叫、哀怨和欢笑。要听清了,这美妙的歌!
远处军乐声,越来越近。
克拉雷塔 演奏得真及时。小号,军号!年轻的生命!力量!光荣!(他笑起来,猛然改变语气)好了,亲爱的先生,您真那么害怕,怎么可能呢?简单走一个过场,明天晚上,您就会开怀大笑啦!
科尔特 一个过场?
军乐声渐息,代之而来的又是那唱歌的女人的神秘声音。
克拉雷塔 明天,您就治好了。要有信心!这段军乐,没有让您快活起来吗?
科尔特 (粗暴地,又惴惴不安地)关上这扇窗户!立刻关上这扇窗户!
——第一段时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