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和施罗德教授的办公室。正门旁边有一个小窗口,窗口里面坐着一名职员。幕启时,一名女患者、一个胖男人和一个苍白的瘦男人,在大厅里等待。只见不时走过医生和护士。
马什里尼 (此人将近五十岁,一副工人的模样,他急匆匆地上场)对不起,对不起……
职员 先生?
马什里尼 对不起?
职员 您的通知单?
马什里尼 等一下儿。
职员 您的姓名?
马什里尼 马什里尼·盖纳罗。
职员 父亲是……
马什里尼 什么?
职员 父亲姓什么?
马什里尼 这还用问!当然跟我一个姓啦!
职员 (耸了耸肩)您的年龄?
马什里尼 我生于1901年。
职员 好吧。您坐到那儿等候。
马什里尼 很好。(他走进大厅)祝大家身体健康!
女患者 先生大概是头一回来这儿的吧?
马什里尼 为什么?
女患者 在这儿绝不要讲身体健康。
马什里尼 好,好,将来我就知道了。我终于来了……
女患者 (嘲讽地)您就高兴啦?
马什里尼 高兴极了。我终于得手了。咱们私下讲,我把他们给涮了。
女患者 谁呀?
马什里尼 保险公司的人。
女患者 您是怎么把他们给涮了的?
马什里尼 哈!那个大夫,现在想起来还好笑。他上当了。
女患者 您不解释,没人听得懂。
马什里尼 哈!哈!您哪儿知道……(他凑近了)事情是这样。我这儿能发出轻微的鸣声。
女患者 鸣声?
马什里尼 要知道,是天生的。喏,就在这个部位。
他指着靠肩胛骨的部位。
女患者 (触了触他的肩胛骨)就在这儿?
马什里尼 不对,再往上点儿。我一喘气儿,就有轻微的鸣声。
女患者 那位大夫怎么说?
马什里尼 他什么也没有说。我深深喘了一口气儿,那鸣声一直传到隔壁房间。于是,他害怕了。
女患者 谁呀?
马什里尼 嗳!大夫呗!
胖先生 说到底,您为什么这么渴望来这里呢?
马什里尼 为什么?您真会开玩笑!看得出来,您从未干过活儿!可是我们呢,要来这里,住进这家大饭店,哪怕杀掉自己的父母也干哪。医院,先生,就是穷人的度假胜地。
胖先生 总而言之,如果我听明白了的话,您一点儿病也没有,却设法住进了医院吧?
马什里尼 正是如此。我的身体棒着呢!
女患者 难说!
马什里尼 怎么“难说”?
女患者 这方面我可有一定的经验。照您的叫法,这家大饭店,我是老顾客了。我在这里动过四次手术,而且是四种不同类型的病。对,我亲爱的!现在,我要动第五次手术。这些家伙,我了解他们。如果他们同意你住院,那您就放心好了,并不是因为您这轻微的鸣声。
马什里尼 那因为什么?
女患者 请放心吧。您还有别的事儿,只是他们没有对您讲。他们肯定诊断出别的毛病了。
马什里尼 (笑起来)这站不住脚!
女患者 您就等着瞧吧。
马什里尼 (笑)哈!哈!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这样。
女患者 我初次入院的时候,也是这样发笑。
胖先生 来做第一次手术?
女患者 一点儿不错。
马什里尼 给您麻醉了吗?
女患者 (自视高人一筹地微微一笑)当然了。您以为我是谁呀?当时,麻醉还使用乙醚呢。然而,我宁肯死去上百次,也不愿意再麻醉了。
胖先生 为什么呢?
女患者 您就从来没有试过?
胖先生 没有,谢天谢地!
女患者 您是可以说:谢天谢地。要知道,这不是一种肉体的疼痛。不是,还要糟糕,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折磨。
苍白的男人 您夸大了一点儿吧,太太?
女患者 夸大?我倒想瞧瞧,您做手术那天会怎么样。其实,很快就该做了吧,不是吗?您这样子,可不怎么太硬实。
苍白的男人 的确如此!
女患者 (得意扬扬地)哈!您住院啦?好哇,您就要认识所有那些宝贝了。(好奇地)您哪儿有病?
苍白的男人 我是医生,太太,我在这儿等候我的一个同事。
女患者 医生?
苍白的男人 医学博士,甚至还是麻醉师。
女患者 (企图夺回失去的地盘)那您本人呢,我是说,大夫,您从来就没有亲身尝过用乙醚麻醉过去的滋味,对不对?
胖男人 乙醚有什么可怕的,您把它说得这么坏?
女患者 很难解释。一句话,就是魔鬼。
胖男人 魔鬼?在乙醚里?
女患者 当时他们对我说,要尽量深呼吸,我就呼吸,结果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动不了啦。于是,我又试图说话,舌头也同样不听使唤了,可同时却听得见外科医生和其他人说话。我心中暗道:我什么都听得见,就是不能呼吸了,他们若是把我大卸八块,我要叫喊都喊不出声来。好,应当指出,归根结底,这是正常的,我本人也知道。
苍白的男人 是啊,您瞧,总的来说,还是相当舒服的。
女患者 后来,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进入灰色隧道里,隧道越来越狭窄,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直把我往里吸,而灰色管道也变成漏斗的细颈。我感到窒息,恰好这时,一个可鄙的家伙……
胖先生 (指了指跟随几名助手走过去的一名医生)那位,就是施罗德吧?
苍白的男人 嗳,不是!
女患者 (讲述得正起劲)……一个可鄙的家伙,我看不见,但是能感到他在我周围转悠,开始对我说话。哼!他的语气和蔼可亲,但能让人觉出他身上有一种冷酷和嘲弄的意味。他说:“你以为这是一次手术!很好吗?好极了。你以为过半小时就会醒来?哼!蠢货才什么也不明白,不明白这就一命呜呼了。”他悄悄儿地嘿嘿冷笑,而我身不由己,一直被往里边吸去。再也没有容身的空间了,整个儿被摧毁,化为零,对,化为零,我还企图摆脱,抗拒,然而那种力量异乎寻常,就像亿万吨重的东西压在我身上,还有那种声音,总在冷笑,戏弄我的绝望。
胖先生 说到末了,这不过是一场梦!
女患者 最后我死过去了,穿过了隧道的端点,又进入一种灰蒙蒙、空荡荡的空间,没有尽头,到处单调地映照昏光,那便是死亡的空间。咚咚作响的圆柱林立,一望无际,永远奏响着一种永恒的空虚,而我在其间吓得魂不附体。
胖先生 好家伙!可真够痛快的呀!
女患者 (重又回到现实)为什么这么说?您害怕啦?
胖先生 害怕啦?我?
马什里尼 (看见科尔特进来)嘿!又来一个!
科尔特同他的女秘书格洛丽雅上。
职员 (在窗口里面)喂!请稍等一下儿!
格洛丽雅 我们来看教授……
职员 什么教授不教授的,我也得在登记簿上记下你们的姓名。
格洛丽雅 可是,我们来这儿是要……克拉雷塔教授邀请我们来的。
科尔特 (厌恶地看了看周围)那人,他什么也不明白。
格洛丽雅 (对着窗口)他是科尔特工程师。
职员 什么?
格洛丽雅 (麻利地交给职员一张纸)看一看,什么也不要讲。
马什里尼 (对科尔特)您也做过检查?
科尔特 (冷淡地)什么检查?
马什里尼 哦!对不起,我原以为……您一定是自费的顾客了?
科尔特 (耸了耸肩)格洛丽雅,那个克拉雷塔在哪儿?
格洛丽雅 稍等一下,先生,有人找他去了。
科尔特 您也清楚,我很忙。十点钟,我还得到财团那儿。比扬卡去哪儿啦?
格洛丽雅 她去找教授了。
女护士 (快步上)佩罗兹·卢吉亚!(她走到科尔特面前,拿掉他嘴上叼的香烟)对不起,先生,这里禁止吸烟。(她注视手上拿的一张纸)喂,佩罗兹·卢吉亚在吗?
女患者 是我。
她站起来,显得挺激动。
女护士 (边下场边说)请走这边。
女患者 (拎着她的小手提箱下)好啦!就这样。再见。
女患者下。
科尔特 (恼火)这种动物园,让我厌烦透了。克拉雷塔他人来还是不来?
另一名女护士 (出现在门口)马什里尼·盖纳罗在吗?
马什里尼 是我,马什里尼。
女护士 请到这儿来,跟着我。
她带着马什里尼下。
科尔特 格洛丽雅!至少再想法儿找到比扬卡。
格洛丽雅 到哪儿找?
科尔特 我怎么知道呢?您就找吧,问吧!
格洛丽雅下。
胖先生 您也一样?
科尔特 什么我也一样?
胖先生 您烦躁,我了解这种感觉。待在这里,一等就是几小时,等着答复,等着结果,简直难熬极了。我呢,这是第三次来这儿……
科尔特 什么结果?
胖先生 (有点儿不知所措)对不起。我原以为……您不是来看病的吗?
科尔特 (冷淡地)不是,我出于好奇来这儿看看。纯粹出于好奇心!
胖先生 (失望地)您这样再好不过。
科尔特 我敢打赌!您就好像有点儿遗憾似的!(旁白)什么人呢,可笑的家伙!
胖先生 唔!请您原谅!我向您保证……可是,平常来这儿的人……
科尔特 (开始发火)平常,平常!既然您要了懈,那就告诉您,我来这儿是要看看……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科尔特一动不动,侧耳细听。
胖先生 您说看看?……
科尔特 (示意他不要讲话)您听见了吗?
胖先生 什么?
科尔特 这种声音,您没听见?
胖先生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声音越来越响。
科尔特 (说话嗓门儿很大,以便盖过那声音)怎么啦?您为什么又不做声啦?为什么不讲话啦?讲啊。刚才,就听您一个人讲话了。而现在……倒是讲啊,说点儿什么事儿啊!
胖先生 我不明白。您要我干什么?为什么要我说话呢?亲爱的先生,这里人人都在想自己的事儿,您应当知道。而我呢,脑袋里也有别的事儿……
科尔特 好,很好,说话声音再大点儿,喊叫,让她住声,那个该死的女人……
胖先生 (惊愕地注视他)可是我……您这是怎么啦?噢!可真叫我受不了!
科尔特 (抬手捂住后颈,这时那声音渐弱)实在抱歉,先生,我也不知道……唔!这是一种说话方式。我并不想吓唬您,请您相信。
苍白的男人 (冷静地站起来)对不起,先生,我是医生,叫菲拉里。如果我理解不错的话,您听见一种声音,对不对?
科尔特 (等了几秒钟)刚才,我仿佛……
苍白的男人 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对?一个女人在做礼拜、唱圣歌?
科尔特 (满意地)您也听见啦?
苍白的男人 那么,您来这儿,仅仅出于好奇心吗?
科尔特 一点儿不差。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苍白的男人 并无个人打算,只是参观一下,对不对?没有什么别的啦?
胖先生 (似乎要报复一下)并无个人打算,只是参观一下!您真够热心的。
科尔特 (一时非常尴尬,转身对着正中的门)比扬卡!比扬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