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赴重庆的第三天就由一首词引发了一场风波。那天著名民主人士柳亚子来桂园拜见毛泽东,两位故人一别20余年,此次相见分外亲切。柳亚子是著名的革命诗人,同情和支持共产党的革命事业,与毛泽东更是诗朋词友。柳亚子兴致很高,一时诗兴大发,赋了一首诗赠与毛泽东,“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战尚休。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旧同舟。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作为答谢,毛泽东把1936年2月写的《沁园春·雪》抄录了一遍赠与柳亚子。
气吞山河的《沁园春·雪》一下就把柳亚子吸引住了。他摸着胡子连连称好,拍手叫绝。回去后,又和一帮友人仔细品读吟咏起来,无不击节叫好,爱不释手竞相传抄。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居然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了,人们互相传抄,报刊杂志也纷纷转载,一时间大有“洛阳纸贵”之势。重庆舆论一时之间对毛泽东好评如潮,都觉得毛泽东是个人物,文采飞扬,抱负宏大,胸襟开阔,心怀天下。
如此一来可急坏了蒋介石。毛泽东抱负宏大,心怀天下,那我算什么?蒋介石把陈布雷叫来,说:“毛泽东自比唐宗宋祖,有封建帝王思想。赶快组织人马写文章,就说他来重庆不是谈判的,而是来当王的。”陈布雷对诗词颇为精通,打心眼里佩服毛泽东的才华,但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仍照着蒋介石的指示办了。转眼间,重庆的官方媒介又万炮齐发,一起批判毛泽东的帝王思想。毛泽东被蒋介石的滑稽可笑弄得哭笑不得,他不知道随感而发的一首词居然能成为蒋介石的攻击“把柄”。
聪明的人可以从这次诗词风波中嗅出谈判中的异样气氛来。可以说,它显示出的对毛泽东的敌意,已经初步预示了这场谈判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后来事实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蒋介石坚持:共产党必须把军队交出来,实现军队国家化后才能谈政治民主化。毛泽东说:必须先改组政府,组建一个包括共产党及各民主党派在内的民主联合政府后,共产党才交出军队,先实现政治民主化再实现军队国家化。
问题明摆着,蒋介石不会放弃国民党一党坐天下的地位,更不会放弃他独揽大权的局面。“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就是蒋介石的意识形态。他对其谈判代表明确指示,“不得于现在政府法统之外来谈改组政府问题。”如果按照共产党的意见来改组政府,不但国民党的执政党地位不保,蒋介石的独裁统治更不保。蒋介石当然不会答应。
反过来在政权未改组之前,共产党也不会交出军队。大革命失败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因为共产党没有掌握军权,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年代,没有军队你还能有什么?如果共产党不是有那么百来万人马,蒋介石会邀毛泽东来谈判吗?
但蒋介石还是挖空心思逼共产党交出军队。
毛泽东出席《大公报》负责人举行的招待宴会时,李子坝说:“你们不要另起炉灶。”毛泽东说:“这话我赞成,但蒋介石得要管饭,他不管饭,我们不另起炉灶怎么办?”还有一次毛泽东出席赫尔利的宴请,赫尔利要求中共交出军队,交出解放区,要么承认,要么破裂。毛泽东答道:“不承认,也不破裂,问题复杂,还要讨论。”
毛泽东去拜访陈立夫说:“我们上山打游击,是国民党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鉴定是齐天大圣。可是你们却连弼马温都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扛枪上山了。”
《双十协定》出台了。这份由各握有相当兵力而又互不妥协的双方签订的一纸文件究竟有多大意义,且让历史去评说。而此时的毛泽东,最关心的还是前线的仗打得怎么样。8月23日,毛泽东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对第二天就要出发到前线去的刘伯承、邓小平等人讲过,你们在前线打得好一点,我就安全一点,和平的希望也大一点。
毛泽东去重庆时对蒋介石丝毫没有抱有幻想。还是在临行前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说去重庆是揭穿蒋介石的阴谋。他坚信,蒋介石也不会给共产党任何幻想。所谓“和平谈判”只不过是为全面进攻共产党所作的表面文章而已,最后的问题,还是要通过战争来解决。
10月17日这天,回到延安的毛泽东把延安的干部召集起来,把重庆谈判的情况给大家讲了讲。
简陋的会场坐满了人。横七竖八的木板凳,烟雾缭绕的环境,今天来看,不像是一个政党的高层干部会议。但当时的中共干部,从来就没有谁在乎过会场环境怎么样,只要是毛泽东讲话,大家兴趣都很高。
毛泽东依然是那副讲话的神态,双手插腰,那一口浓重的湖南乡音,把大家所关心的问题讲得透彻明了。
毛泽东开头说到:“已经达成的协议,还只是纸上的东西。纸上的东西并不等于现实的东西。事实证明,要把它变成现实的东西,还要经过很大的努力。国民党一方面同我们谈判,另一方面又在积极进攻解放区。为什么国民党要动员那么多的军队向我们进攻呢?那是因为它的主意老早就定了,就是要消灭人民的力量,消灭我们。”
毛泽东接着又说:“他来进攻,我们把他消灭了,他就舒服了。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
毛泽东讲得犀利而幽默,在座的人都捧腹大笑,包括不苟言笑的彭德怀,也为主席的幽默所感染,笑了起来。
喝了一大口水,毛泽东继续说:“人家打来了,我们就打,打是为了争取和平。不给敢于进攻解放区的反动派很大的打击,和平是不会来的。他还告诫马上就要去前线工作的同志,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
在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的报告结束了,同志们仍然意犹未尽。
毛泽东点起一支烟,似乎还有很多话没讲完,他和刘少奇、朱德、任弼时、彭德怀在一旁谈笑风声。
“根本就不要相信蒋介石那一套。还是主席讲得好,把他消灭了,他就舒服了。谈么子判喽,最后还是要打!”彭德怀粗声粗气地说,把毛泽东几人逗笑了。
在谈判的问题上,彭德怀是一个“主战派”。毛泽东赴渝谈判之前,他就极力主张先跟老蒋打几仗,把他打舒服了再去谈。
毛泽东把手一挥,吐出一口烟笑着说:“谈判桌是另一个战场嘛!你在拿枪的战场打胜仗,我在用嘴的战场上也打胜仗。这叫互相配合,相得益彰嘛!”
“主席这次去重庆收获确实很大。”刘少奇说,“哪怕协议实现不了,在政治上我们也争得了主动权。蒋介石说我们破坏和平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朱德说:“不过主席这次去还是担了不少风险的。很多同志都为你捏一把汗哩!蒋介石的为人大家再清楚不过了。就怕主席成为第二个张学良。”
“成不了。这种时候蒋介石没那个胆子。他不仅没让我成第二个张学良,还大鱼大肉地招待我。你们看,不是又长肉了嘛!”毛泽东指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哈哈大笑。
其他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几个共产党的领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既风趣,又充满智慧。
……
1945年11月,毛泽东病倒了。这可能是毛泽东继在井冈山生病以来的最大的一场病。毛泽东也确实太累了。重庆谈判时,一边要对付处处设陷井的蒋介石,一边又要指导全国的战略布局。另外,林彪在东北打得也不怎么好,而聂荣臻贺龙的绥远战役也陷入了僵局。占领东北、控制绥远可以说是毛泽东的两大战略决策,而现在双双失利,他就在这样的压力下病倒了。此时的周恩来还在重庆和蒋介石周旋。蒋介石要马上召开政协会议,周恩来代表共产党提出,开政协会议之前双方必须停火。就这个问题,双方来来去去谈了好多次,还是无法达成共识。
看着国共关系这副样子,美国总统杜鲁门也急得不行。他早就认定了蒋介石是打不垮共产党的。而共产党又是和苏联站在一起的。如果共产党把蒋介石打垮了,共产党必然会带领中国倒向苏联,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所以蒋介石就成了美国的一个烫手山芋。扔,扔不掉;不扔,又烫手得很。蒋介石仗又打不好,还不断派第一夫人来要钱要枪。杜鲁门被这个蒋介石折腾得心神不定。但为了美国的国家利益,此时的杜鲁门仍然要做最后的努力。赫尔利辞职后,又一个调停角色出现了。
12月22日,一个头戴礼帽,鼻梁高耸,浑身散发着一种军人气质的人来到了重庆,他将要在下一轮国共关于停战问题的谈判中发挥关键的作用。他就是杜鲁门总统的特使,美国五星上将马歇尔。马歇尔作为特殊时期的使者,担负了这一特殊的使命。
马歇尔一到重庆,蒋介石就满怀热情地接待了他,席间说了好多寄予厚望的话。蒋介石虽然满面春光,但似乎如鲠在喉。抗日时期,马歇尔与蒋介石之间的一些积怨,使他不免有些难堪。不过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马歇尔决定要完成总统交待的任务。他周旋于周恩来与张群之间,硬是把国共停战协定给谈下来了。当他在停战协定上写下“Marsah Ceorge Catlett”的时候,他觉得他在中国的事业已经超过了史迪威,超过了赫尔利,因为,他改变了一种历史的走向。
但停战协定能保证永远停战吗?
国共双方的停战令于1946年1月14日零时生效。
拿到签有张群、周恩来和马歇尔名字的停战协定,蒋介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皱着眉头看了老半天。不知道此时的蒋介石在想什么,但他立即就下了一道命令:政治协商会议马上召开,我军应于停战令下达前后,全力占领所有地点,行动务须秘密,勿资共方借口。
于是,停战前夜,国民党开始了一场更加疯狂的进攻。
1月9日,国民党向古北口我军进攻,12日结束,以国民党军失败告终。
1月10日,东北国民党31军一部占领凌源、平泉。华北国民党第94军第5师及伪军一部10日由唐山出发,12日攻占丰润,14日攻占玉田。
11日,国民党军占秀水河子,14日,占辽中。
11日,国民党郑州绥署孙震部占息县。
12日,国民党第35军31师、32师进占绥远陶林、和林。
14日,傅作义部新编第4师等部占集宁,八路军晋绥军区、晋察冀军区一部发起反击,随后收复。
……
类似的军事行动举不胜举。于是,在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亘古未有的奇特现象:一边停战令满天飞,一边战事不断。
作为停战协定的附属物,军事调停处也随后在北平成立,美方代表饶伯森、国民党代表郑介民和共产党代表叶剑英组成了这个调停处。自成立之日起,这个机构可能是当时中国所有官方机构中最忙的了,天天都有状纸,天天都能接到申诉,受理投诉后又要到处调查取证,忙得不亦乐乎。而往往做出的裁决又苍白无力,让人啼笑皆非。
蒋介石仍然一如既往地和美国合作,继续他的军事部署。到1946年的四五月份为止,蒋介石已经得到了美国政府提供的13.5亿美元的物资,这是抗战期间美国援华物资的两倍,可见美国在蒋介石身上下的本钱有多大。另外,美国还为蒋介石训练技术军官15万人,用美制装备装备了45个师旅,提供各种战斗机936架,帮助蒋介石运送兵力54万人。至此,蒋介石的战争机器基本上完全建立。
跟共产党真真假假地谈了这么几个月,蒋介石总觉得心里不痛快。谈,谈不好;打,又不能完全打起来。蒋介石很讨厌那些一说话就耸肩的美国人,他们飞来飞去,到处斡旋,先是赫尔利,后来是马歇尔,再后来又来一个艾森豪威尔,他实在不能理解美国人对中国事务的那一份热心劲儿。但到了6月,他是再也憋不住了。什么《双十协定》,全都一边去!此时的蒋介石终于撕下了他伪装和平的面具。
蒋介石制订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进攻计划,用193个旅、158万的兵力,分别进攻中原、华东、晋冀鲁豫、晋察冀、晋绥、陕甘宁、东北等解放区。在48小时内消灭中共中原部队,两个星期占领苏北,3个星期打通津浦路和胶济路,3到6个月内解决关内问题,然后再攻占东北全境,让青天白日旗在中国大地上高高飘扬。
拿着这份全面进攻、速战速决的战略计划,蒋介石似乎看到了国军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宏浩场面。他甚至还想到了继还都南京后,又在一片凯歌声中迁都北平,站在那象征中华民族精神的天安门城楼上气宇轩昂地检阅他的胜利之师。随着后来战局的发展,历史证明了蒋介石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他戴着老花镜,在密密麻麻的地图上不断标示,最后,铅笔在鄂豫相接的大梧县落下,在宣化店地区狠狠地画了一个圈。
这是中原军区所在地。蒋介石向共产党展开进攻的第一个目标就选择于此。他要使这个地方从共产党的地图上消失。
1945年10月,从广东北返的八路军359旅南下支队与鄂豫边区的新四军第5师和从河南中部南下的嵩岳军区部队在豫西桐柏山区胜利会师,遂组建了中原军区,李先念为司令员,郑位三为政委。中原解放区一度发展到60多个县,对国民党的战略要地武汉三镇形成了包围态势。用蒋介石的话说,中原军区“北出黄淮平原,以扰中原;南下武汉,以窥两湖;西进随(县)、枣(阳),以控荆(州)、襄(阳);并可切断我平汉路中原之大动脉”。
如果把中国比做一个人,中原无异就是心脏。蒋介石要还都南京,盘踞华东,控制华北,还要抢占东北,共产党把这么一个拳头放在他心窝子里,他怎么都感到不自在。
“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国历次改朝换代的史实证明了这么一个真理。蒋介石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盯着这么一个地方。那可是“真龙天子”的发脉之地啊!他也希望有一天能成为现代的“真龙天子。”
我中原军区建立之始,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分兵一部,自西北方向沿陇海路两侧东进;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所部,沿平汉路两侧,自北向南进犯;第六战区的部队自鄂南北进,总兵力约30万人,把中原军区5万多部队压缩到方圆不足百里的鄂北小镇宣化店。
这次蒋介石仍然采用堡垒战术,步步为营,一路上造碉堡,修战壕,在停战期间大搞备战。至4月底,合围中原军区的准备基本就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天,蒋介石召集白崇禧、陈诚开了一个短会。
蒋介石的这两员干将心领神会,未等他开口,号称“小诸葛”的白崇禧说道:“委座,刘峙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您一句话了。”
陈诚欠着身子没有说话,蒋介石这位得意门生对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尊重和崇敬。
蒋介石没有立即表态,看着会议室的地板,目不转睛。
此时的蒋介石正感受着东北战场的鼓舞。在东北,杜聿明在与林彪的对决中占得了上风;而与此同时,胡宗南也已重兵围定了陕甘宁;其他战场上,形势也非常看好。蒋介石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共产党不是他的对手。
蒋介石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无休止地谈谈打打、打打谈谈了。
他忽地收起目光,咬着牙齿:“行动吧!”
白崇禧、陈诚立即起立,脚跟一靠,行着标准的军礼答道:“遵命。”
事关中原军区生死存亡乃至整个中国是和还是战的一个决定,就这样出笼了。
次日,国民党国防部长白崇禧和总参谋长陈诚的联合命令发出:“我军陇海线以南之各部队,已奉命整编完毕。而共军李先念、王震部,拒不接受国防部之整编,显系别有图谋。兹命令各军从本令颁发之日起,对他们实行严密监视。如发现其有不轨行动,立即予以全歼之。凡玩忽职守作战不力者,以通共论,按军法惩处。仰我官兵同仇敌伐,奋勇立功!此令。”
国民党大举进攻就在眼前。
李先念此时心急如焚。6月的鄂北并不特别炎热,但此时他心里却火烧火燎。他在宣化店司令部里来回踱步,而后干净利索地对郑位三、王震说:“中原解放区的主要任务是对周边解放区起一个屏障作用,牵制国民党兵力,配合其他战场作战。这个任务现在已基本完成。我认为我们必须迅速突围,不然不仅起不到对其他解放区的屏障作用,自己还会遭受无谓的损失。我建议向军委请示,是否同意立即突围。你们意见如何?”
这几日郑位三、王震也在考虑这件事,一致同意李先念的意见。
收到李先念等人的告急电,毛泽东没有任何犹豫,挥笔就写:同意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
就在李先念等人商量突围的时候,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也在他的官邸开会讨论围攻路线。这位抗战时期的“长腿将军”此时是蒋介石中原围剿的总司令,各路部队归其统一指挥。他正磨刀霍霍,要以与杜聿明在东北一样的战绩来向蒋介石报喜。
他以“总司令”身份在会上圈定了围攻部署:刘汝明部整编第55师、68师和张岚锋部在曹县、民权、考城、兰封一线严阵以待,主力布置在兰封、考城,防止刘伯承邓小平南下;胡宗南部整编第15师、32师、38师、40师、85师、47旅和孙殿英部守卫安阳、新乡、洛阳,主力布置在新乡一线,防止敌逃脱;孙震部整编第3师、41师、47师由北向南、整编66师由南向北推进,将共产党中原部队合围于宣化店,逐步缩小包围圈,用堡垒战术,消灭李先念。
会后几天,几路大军共30万人马向宣化店进逼,杀气腾腾向中原部队扑来。
这一天是1946年6月26日。
中原军区司令部里灯火通明,李先念、郑位三、王震、王树声正围着一张简陋的办公桌讨论突围计划。这次会议少了以前的谈笑风生,几人一落座就直奔主题。
“据可靠情报,蒋介石已经命令刘峙于22日前做好围攻准备。刘峙的部队正分南北两路向我们逼近,这几天他的前哨部队活动很频繁,天天都有飞机来监视我们。他也在防备我们突围。”李先念摇着一把蒲扇,声音很低。
郑位三接过话头:“中央也知道我们的处境,要我们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但现在我们的四周都是刘峙的部队,我们的蛛丝马迹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突围的任务很艰巨,不仅要有勇气,还要有手段。先期的准备工作必须隐蔽进行。”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这几位中原军区领导人都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正在袭来,包括历尽“南征北返”艰辛的王震。
还是李先念打破沉默:“我看应 该用蒋介石的那一套,一边和平,一边行动。这就叫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表面上恪守五月份的《汉口协议》,给刘峙造成假象;另外,从现在开始各部队都要做好充分的动员,把一切突围工作都准备好。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行动起来。现在的问题是向哪边突围。这个问题还要大家群策群力。”
对于突围而言,方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一个战略问题。当时有向东、向西和向北3个可供选择的方向。但那天的会议还是一致通过了向西突围的方案,因为西有秦岭、武当山,地区广大,便于机动,遇到大股敌人的围追堵截,部队可以迅速转入游击状态,尔后再集中西进,又可以转入太岳或陕甘宁边区,或相机入川。
但这条路线山多路险,突围途中的行军困难会成倍的增加,重型装备和一些其他用品肯定不能随军前行。
不过,只要能把5万部队安全带出蒋介石的包围圈,再大的困难也算不得什么。
一切突围行动按计划进行。
李先念仍然像往常一样派人前往刘峙部队交涉防区事宜,还到处刷写宣传标语,要和平,要团结。同时命令皮定钧率一个旅故意在宣化店东北泼陂河前沿加固工事,佯装成中原军区主力想在东线打一场恶战的势态。23日和24日,又命令皮定钧在阵地上川流不息地频繁调动,深夜秘密地向西转移,白天又公开地回转向东开进,中途还在行军路上埋锅做饭,造成主力向东突围的假象。
26日,一切准备就绪,主力突围开始。
夜幕已经降临,天上繁星闪烁,一抹月光穿透云层,撒在了万籁俱寂的神州大地上。宣化店周围静悄悄的,一切都在沉睡,包括刘峙所设置的第一道防线的官兵。月光笼罩的宣化店我中原军区司令部内此时正一片繁忙,司令部电台嘀嘀嗒嗒响个不停,传令兵跑得飞快,参谋人员也紧张地忙碌着。各路部队都已在指定位置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突围分三路进行。军区副司令员兼第一纵队司令员王树声率领第一纵队组成左路纵队,经花园西进;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王震率领359旅组成右路纵队,经鸡公山、李家寨和柳林西进;第二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文建武率领第二纵队组成中路纵队,经杨家寨、王家店西进。
李先念还留在司令部里,他反复交待,要把屋子打扫干净,不能带走的要放置好。接着又要通了皮定钧的电话,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皮定钧在电话那头响亮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夜色掩护下,一路路八路军士兵蹑手蹑脚地出发了。没有灯火,没有声响,连指挥口令也压得低低的。队伍就在羊肠小道上摸索着行进,一个拉着一个,向着他们的目的地急速前进。
此时的刘峙正在郑州睡觉,他对宣化店正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向蒋介石信誓旦旦地宣称,共产党中原部队已如瓮中之鳖,只要开口,就能够一个不剩地全部吞下。
主力向西突围的行动在李先念等人的指挥下仍然如旧。皮定钧的部队像往常一样东调西调,与刘峙谈判交涉的活动还在进行,宣化店街头也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27日这天,太阳升得老高了刘峙才起床。自共产党强烈抗议国民党围攻中原以来,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宣化店的中原部队有什么动静,但每次接到的报告都是无异常情况。时间一长,他也就放松了警惕。这天早上他一起来就去做户外运动了,太极拳打得正起劲,老远就看见机要秘书快步跑来。秘书一个立正,满头的大汗来不及擦就向刘峙报告:共产党中原部队有突围的迹象。
刘峙眉头一皱,命令道:“讲清楚。”
秘书回答道:“刚刚接到报告,李先念的部队有向东运动的迹象。”
刘峙皱着眉头,接着命令道:“派飞机侦察。”
按照刘峙的判断,中原部队主力向西突围与陕南部队会合的可能性大。
“难道我判断错了?”秘书转身走后他还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满腹狐疑。
刘峙的侦察飞机在上空盘旋,只见宣化店东面地区浓烟滚滚,共军大部队正向东展开猛烈进攻。
确信无疑,李先念部队正向东突围。
刘峙火速来到作战室,指头一指,各路部队开始向宣化店东部地区进攻。
冲在最前面的是宋瑞珂中将的国民党第66军。6月22日,白崇禧、陈诚的联合命令下达后,他参加了武汉行辕的一次紧急会议,会后立即赶到信阳总部,把军部前移到了广水车站,而军的前方指挥所也向宣化店方向逼近。
黄埔毕业的宋瑞珂深得蒋介石欣赏,可谓蒋校长的得意门生。他知道攻克中原在蒋介石整个大陆战局中的地位,他一心要为党国建功立业,刘峙一声令下,他便带着部队迅猛向前推进。
宋瑞珂的部队几乎没有受到抵抗,于6月27日晚就到了宣化店。皮定钧率部节节抵抗掩护主力突围后已就地分散打游击去了。
到黎明时分,宋瑞珂的199和185两个旅,全部占领了宣化店古城和四周的大小据点。
望着一座人去楼空的空城,宋瑞珂站在中原军区的大门外好长时间没说一句话。
刘峙更是惊讶不已!
他在作战室里来回踱步。30万大军围定中原几个月,修建了那么多碉堡,壕沟,花费那么多银子,满以为可以囊中取物,获一“剿匪”大功,结果共产党几万部队就在几天之内不翼而飞啦?南京的老头子刚刚复都回来,对中原一仗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结果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向委座交代啊?
刘峙垂头丧气,一时手足无措,一连打了几个电话,命令各部队火速出动侦察部队排山式搜寻,非找到李先念王震不可!
刘峙叹了一口气,正拿几份文件来看,这时接到了前方战报:柳林站附近发现敌情,可能是李先念主力部队已突围至此。
刘峙眼睛一亮,如获至宝,来不及思考,抓起电话就喊:“给我堵住,给我堵住!”
向刘峙报告的是国民党军整编第15师,他们已与359旅交上了火。
359旅是随中原局和中原军区领导机关一起向西突围的,选择信阳以南的柳林车站至李家寨车站一线作为突破口。
29日,部队到达九里关附近,在树林中隐蔽集结。
连着几日的紧张行军,王震显得消瘦了一些。他打开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摊开地图和359旅政治委员王首道、副政委李铨把周围地形仔细研究了一番,准备沿平汉路柳林至武胜关段黄庄一线展开,向守敌整编第15师第135旅第40团发起攻击,主力突破平汉路,冲出包围圈。
这是突破敌人包围圈的关键一仗,王震委托副政委李铨给突击队搞了一场战前动员。
李铨也很消瘦,穿着一件磨破了肘部的军装,挥着大手向突击队说:“同志们,大家辛苦了!”
突击队员们个个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地聆听首长指示。
“我们已经躲过了刘峙的眼睛,几天来的急行军刘峙没有发现我们,突围取得了第一步胜利。现在,我们的前面就是平汉路,有国民党军重兵把守。突破了平汉路,我们的突围就取得了重大胜利。今天晚上,我们全旅要在这里打一仗,目的就是要突破平汉路,突破敌人的包围。”李铨停了停,继续说:“你们是各团抽出来的战斗骨干,在今晚的战斗中你们要发挥重要作用。今晚你们的任务就是用猛烈的进攻拖住敌人的火力,掩护大部队越过平汉铁路。相信你们一定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李铨的话简短有力,战士们听得热血沸腾。
黄昏时分,部队开始行动。我军突击队先行出发,带着山炮和机枪,向柳林外围的几个国民党据点发起进攻。突击队员们都是些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咬牙什么都不管了,只管放炮,打机枪,扔手榴弹,两小时下来,扫除了柳林外围的几个碉堡,在后续部队的援助下,部队迅速占领了柳林镇、黄庄等阵地。
掩护和阻击战斗从29日黄昏一直打到30日清晨,后来子弹、手榴弹打完了就上刺刀,展开肉搏,夺取敌人的弹药来补充自己。到下午3点,359旅及随行的军区首长安全越过平汉路。
对于蒋介石而言,平汉路在经济上是一条命脉,在军事上又是一堵围墙。从北平到汉口这段千余公里长的铁路线上,凡是大城市如保定、石家庄、郑州、信阳等,国民党都有重兵把守,沿着铁路线的各种碉堡、据点,更是不计其数。国民党部队沿着平汉路南来北往、调兵遣将,平汉路对国民党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
宣化店已经成了一个脚盆,周围大山环绕,各个重要的交通隘口又有刘峙把守,李先念就是插翅也难飞。蒋介石以为48小时吃掉李先念王震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100小时之后,他们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还越过了平汉路,向西一路斩杀过去了。
蒋介石又气又急,电报都嫌慢,操起电话直接要通郑州绥署,把刘峙狠狠训了一顿:“娘希匹,怎么打仗的,几十万兵力交给你,结果让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走了。据可靠情报,匪敌可能会向随枣地区逃窜,限你48小时截断匪兵去路,歼敌于随枣地区。”
电话那头的刘峙大气不敢出,连连答是。这位国民党中将军官围攻中原前还牛哄哄的,好像就要建立盖世之功一样,结果几天下来形势就急转直下,接蒋介石电话时两腿直哆嗦。挂上蒋介石的电话,他也操起电话,学着蒋介石的样子把部下训了一顿。
连续几天的急行军,我军已非常疲劳。因为是突围,就不能走大路,部队专拣小路、险路走,逢山就得过山,逢水也得涉水。部队所带的干粮渐渐减少,为了保证突围成功,王震号召全旅厉行节约,每天只吃两顿稀饭。
而最为要命的是,蒋介石又命令胡宗南拨出一部分部队与刘峙一起行动,胡宗南在前面堵,刘峙在后面追,一个喊打,一个喊杀。蒋介石这阵势是:不歼李王,决不罢休!
前有堵兵,后有追兵。
时值七月,鄂豫交界地带阴雨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道路泥泞,空气潮湿。胡宗南和刘峙的队伍在烂泥的山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白天晚上赶着行军,对于平常养尊处优的国民党官兵来说,哪受过这般苦。队伍里怨声载道,骂娘声一片接一片。连一些军官也有些牢骚了,有的把帽子一摘,吐出一口苦水,恶狠狠骂道:“他奶奶的!不是和平了吗?不是签订了《汉口协议》了吗?怎么又去追李先念?奶奶的,害得老子受这般罪。”
但这样的气候条件正是与刘峙拉开距离的时候,我军359旅官兵们没有任何抱怨,他们只知道,跑得越快,生存的可能就越大。
蒋介石仍一个劲地催促刘峙,要堵住359旅的去路,要全歼359旅!
对王震、王首道率领的这支部队,蒋介石是伤透了脑筋。
他们是两年前从延安出发南下的,一路上穿陇海,过长江,翻山越岭,跃进万里。蒋介石派了好多支部队追击、围歼,但359旅仍然风风火火挺进到了湘南、粤北,开辟了以五岭山脉为中心的华南敌后根据地。后来还把鄂豫皖湘赣根据地和东江根据地连接起来,为我党在南方发展力量开辟了一块战略基地,直接威胁着广州、长沙等大城市和交通要道。
蒋介石老早就想吃掉二王部队,因为这支部队太能打仗了,几乎是一支全天候作战的部队,打仗没有规律。风雨交加的时候,天黑如漆的时候,就是他们出击的时候。蒋介石派了很多部队去围剿,像当年在井冈山围剿红军一样,但仍然无济于事。
后来在蒋介石的逼迫下,359旅被迫北返,蒋介石边谈判,边调动部队围追堵截,心想这一次你是跑不掉了,非把你堵在长江以南不可。殊不知,359旅又安全渡过长江,与新四军第5师胜利会师,并且还成立了一个中原军区,势力越来越大,直接威胁着南京、武汉。不仅如此,中原军区的存在还妨碍着蒋介石在整个中原、华北和华东的战略展开。
他咬咬牙,拨30万兵马给刘峙统一指挥,可谓下足了本钱,以6∶1的兵力来解决中原军区部队。但搞来搞去,还是让他们跑掉了。
虽然蒋介石命令一个接一个,但刘峙还是跑不过王震,歼敌于随枣地区的计划又破产了,359旅一阵风似地直插秦岭。
蒋介石就这样跟王震赛跑着。王震指挥部队突破紫荆关,强渡丹江,一头扎进了秦岭山区,与巩德芳领导的游击队会师,组成了豫陕鄂军区,并于8月2日进占了镇安县城。
蒋介石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对王震的追击,他站在偌大的军用地图前,盯着陕南足足看了10分钟,然后下定决心,既然你跑到陕南秦岭山区去了,解决你的任务就交给胡宗南,他正好养着几十万精兵呢!
胡宗南正为自己在紫荆关没能堵住王震深感愧疚,这次接到校长指示,一定要倾其所有解决王震的问题。
他拟定了一个阵营庞大的进攻计划:整编第76师24旅和整编第15师135旅,从石泉、汉阴、安康向北推进;整编第17师84旅和整编第36师28旅向东推进;整编1师1旅、整编第36师123旅,整编第90师61、53旅和整编第76师144旅,从东、北两面压来,在旬阳坝、关口、太山庙歼灭王震部。
此时王震的部队已经减员近两千人,余下不足两千人了。胡宗南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有点神经过敏。不过这样用兵是国民党将领的一种惯性思维,包括蒋介石本人。他们往往只注重兵力和武器装备上的优势,而在战略战术以及战士的精神士气上关注很少。当然,此时的国民党将领们满可以财大气粗,因为他们在物质资源和兵力资源上都占有绝对的优势。
陕南八百里秦川群山起伏,沟壑纵横,加上土匪出没,民情不熟,359旅的处境异常艰难。王震本来打算部队就地分散在陕南打游击的,如今胡宗南重兵包围,359旅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延安的中央领导们都为王震捏一把汗。从南征到北返,再到今天的突围,真可谓翻山越岭,千辛万苦。两年前从延安出发南下时,好多人都拉着王震的手说:胡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当时的战争环境就是这样,战友们临别时都没有什么其他的祝福,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情感表达。这是当时的战争环境异常艰难所决定的。
毛泽东拿着王震部队的报告,心情非常沉重。报告中说359旅在陕南地形不熟悉,经常受到土匪的袭击,伤亡很大;胡宗南派兵重重围剿和追击,官兵精神都高度紧张,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最要命的是没有粮食了,目前只能靠挖野菜、吃树叶充饥,好多官兵都拉肚子,体质一日不如一日;并且部队减员非常厉害……
“还是让他们回来吧!活着就是胜利。”毛泽东在有关王震部队的报告上批示,“另外转告王世泰、张文舟,派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南下出击,接应王震。一定要让他们活着到陕甘宁。”
王世泰和张文舟迅速拟定了一个南下出击接应359旅的行动方案:新编第4旅(旅长张贤约、政治委员徐立清)为左翼兵团,由长武、彬县之间突破敌人封锁线;以警备第3旅(旅长黄罗斌、政治委员李鹤邦)第7团及第5团为右翼兵团,由平凉、泾川间突破敌人封锁线;另外以警备第1旅(高锦纯任旅长兼政治委员)在旬邑地区分散游击,牵制胡军。
这天王震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察看地图,正在考虑下一步部队怎么展开,警卫员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了他的思考。警卫员说中央刚刚来电,让359旅迅速组织北上突围,同时我联防军派出部队南下接应359旅回陕甘宁。
王震抬起头,腊黄的脸上又亮起了一丝光泽。回陕甘宁?回延安?历经了两年的风风雨雨,又要回到延安,太令人振奋了。从突围开始到现在,他的胡子就没剃过,现在已长了十多公分了。而这一年,他才38岁。王震摸了一把胡子,从石头上一跃而起,瘦弱的身体此时已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他把旅长郭鹏、政委王恩茂、副旅长徐国贤找来,决定把部队分成左右两个纵队,左路718、719团由王震、郭鹏和王恩茂率领,右路717团由徐国贤率领,分别夺路北上。
359旅最后一次突围开始了。
任何的困难此时都已不再是困难。359旅只有一个目标,打回延安去!
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里,延安已成了一个精神领地,一个胜利象征。他永远是一个圣地,受到所有八路军将士的顶礼膜拜。
有了这么一股精神力量,接下来的战斗虽然打得很艰苦,却发展得异常迅速。
8月27日,我联防军警3旅攻占太平镇。
8月29日,我联防军新4旅攻占平子镇、良平镇。
8月29日,359旅左纵队与联防军警3旅会师于屯子镇。
9月8日,359旅右纵队穿过徽县、两当、六盘山,从平凉以西跨过西兰公路由马渠进入陕甘宁边区。
9月20日,我警3旅击退胡宗南整编第96师向刘家大山峁的进攻,359旅彻底摆脱胡宗南的追击,突围成功。
9月27日,359旅回到阔别两年的红都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