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晨光熹微,云蒸霞蔚。

夏家门外,薛骋怀看见夏淮叶冷下来的脸,觉得她不是个经逗的,赶忙收起玩笑的模样,接过夏淮叶手里的蜜饯袋子。

有些讨好的说:“刚刚是玩笑话,妹妹别介意。”

夏淮叶摇了摇头,没说话,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刚刚夏淮叶的模样已然是狼狈,此刻起了身,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都落进了薛骋怀的眼里。

狼狈这两个字,怕是有些不够形容。

若要说,那该是有些惨不忍睹。

不仅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虽然有草草整理过的痕迹,却也是皱皱巴巴的,不忍直视。

这女娃娃是干嘛去了?

薛骋怀心里忍不住思索着,嘴上却不好意思问。

夏淮叶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

两只小手有些局促的捏着衣摆,头低的快埋进地里了。

薛骋怀见人家这个模样,就更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他看了看四下,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终于憋出一句,“你今日还上课么?”

夏淮叶愣了愣。

本来她准备在外面等爹爹晚上来接她,所以就没想过今日要不要上课,或者说,压根就默认了今日的课就不上了。

可突然被人这么一问。

又有点舍不得。

娘亲常说女儿家的读书不易,爹爹是废了力气才让自己有书可读。

如今,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整整一日不去学堂,是不是不大好。

夏淮叶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薛骋怀看得出,不过只觉得这女娃娃是因为衣服脏了,头发乱了,才不敢进去学堂。

于是,抿了下嘴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要不然,我领着你去买身新衣裳?”

夏淮叶听见了,暂时止住了思绪,微微抬眼瞧了眼薛骋怀。

他身量虽然比她高些,可不也还是个孩子?

他娘就没跟他说过,小孩子独自在路上走,很容易遇到人贩子?

夏淮叶用差不多看傻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薛骋怀,嘴角向下,还微微摇了摇头。

薛骋怀也不傻,看着这女娃娃撅着嘴,摇着头,明显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眼睛顿时睁大,退后了半步,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指着夏淮叶,一副伤透了心的表情。

“你不信我?”

“你跟我走,我今日给你买不成衣服,我把头给你当球儿踢。”

说着就要去握住夏淮叶的手腕。

夏淮叶反应快,把双手往身后那么一藏,薛骋怀便握不到了。

空气一时间静谧了许久……

薛骋怀败下阵来,原地一屁股坐下,垂着头,叹了口气,学着大人的口气仰着头看着夏淮叶,眯着眼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行吧,我在这陪着你,倒要看看你个娃娃究竟想干什么?”

你才是个娃娃,夏淮叶腹诽。

也跟着慢慢坐了下来。

两个半大不小的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薛骋怀歪着头看了半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夏淮叶。

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她此刻乱糟糟的样子,竟还有些可爱。

自己一定是疯了。

薛骋怀这么想着,“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一边摸着额头,一边摇头叹息,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夏淮叶闻声,抬起头看他。

薛骋怀瞧见了,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想抬起来替她把杂乱的发理顺,来掩盖自己此时的不知所措。

可刚一抬手,手里握着东西的感觉,突然让他低下了头。

原来是蜜饯袋子。

夏淮叶还在盯着他。

薛骋怀直接把握着蜜饯袋子的手举起来,往夏淮叶身前一挪,袋子往她怀里一放,努了努嘴,“呐,给你吃,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我又不是坏人。”

夏淮叶眨巴眨巴眼,微微低下了头,她只是觉得他有点傻,又没觉得他是坏人。

薛骋怀见她没反应,以为是不好意思,又把蜜饯袋子往她怀里推了推。

心里想,快吃吧,我可是连张景澄都没舍得给。

夏淮叶抱着一袋快有她脸大的蜜饯袋子,塌下了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小脏手。

这么脏,怎么吃?

蜜饯袋子又被轻轻推了推,夏淮叶索性把两只又胖又脏的小手往薛骋怀面前那么一摆。

上面有用墨水丢夏意柔时留下的墨痕,有挣扎撕打时留下的灰尘和轻微的红肿伤痕,还有刚刚自己埋膝呜咽时留下的早已看不见的泪痕。

薛骋怀见了,忍不住惊叹:“我的天爷,小姑娘,你刚刚到底干了些什么呀?”

薛骋怀一边惊叹,一边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方鸦青色的手帕。

他用手帕给夏淮叶细细得擦拭着,一边唠叨,“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呢,你可得记住。”

夏淮叶这次认真的点了点头。

“行了,吃吧。”

薛骋怀把手帕收了回去,夏淮叶的两只小手虽然不见得变得多干净,但是好歹是可以看了。

夏淮叶也不再推脱。

她在薛骋怀催促的目光下,伸手轻轻的捏出了一块蜜饯果子,放入口中,刚一入口,一下子就在嘴里化开,酸酸甜甜的。

夏淮叶有些满足的眯了眯眼,小嘴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一口仿佛将她这一大早所有的难过与酸楚都送走了。

薛骋怀见着夏淮叶这幅模样,突然食指大动。

但毕竟是送出去的东西,自己又拉不下脸再去拿。

可看见夏淮叶吃第二块的时候,忍不住咽了口水。

将家门礼仪全然忘诸于脑后,伸手往夏淮叶怀里的袋子里一掏。

拿出一个就往嘴里扔。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竟比着自己在府里吃的还要美味。

“真好吃,我再来块!”

夏淮叶听了,直接把怀里的蜜饯袋子放到了两人中间,然后你拿一块,我拿一块儿,很快,这袋子就见了底。

薛骋怀吃完了,先把帕子给夏淮叶擦了手,又给自己擦了擦。

然后就用手撑着脸,对着夏淮叶看了看,说:“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夏淮叶眨着眼,点了点头。

然后薛骋怀才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薛骋怀刚一见她,心疼有余也顾不得问上那许多。后来想起来,又不熟,随意打听不是君子所为。现在好了,他们是朋友,关心朋友和君不君子的就无关了。

夏淮叶听他问,垂了眼眸,在想如何能把这前因后果说明白,毕竟自己也不明白夏意柔为什么就生扑了过来。

若单单是因为衣裳的颜色撞了,未免有些太荒唐了。

可这些在薛骋怀看来,好像是夏淮叶有些犹疑,或许是自己强人所难了,他刚准备摆手作罢,夏淮叶就开了口。

“我跟人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

薛骋怀微微睁大了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毕竟昨日初见,院子里逗狗,光影清浅,觉得她如世间精灵,安静却又带着一丝跳脱。

而后张皇的跑到她父亲身畔,又觉得是个内敛且胆子小的妹妹。

可今日再一见,听她亲口说出“打架”二字。

惊讶之余,又觉得有趣,女子打架?若非亲见,说出去大概没几个人会信。

从活泼到内敛,又从内敛到让人惊讶,这个女娃娃简直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

下一句,薛骋怀就想问她是和谁打架,可还不等他问出口。

夏家的大门开了,一个着素色衣衫的老妇人踏了出来。

她盘着简单的妇人髻,头上插了一支木钗,鬓边有微白发,可通身的气度温文尔雅。虽然衣着朴素,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

她出门四下望了一下,好像没见到心中所想见的人。

她看了眼天,又往远处走了几步,拐到石狮子这边,轻声喊了句,“元元?”

夏淮叶耳朵灵,直起了身子,但还是有些不确定。

直到那声音喊了第二声,“元元?”

“师母!”夏淮叶扑腾着站了起来,惊喜道。

那老妇人听见了回声,寻着声音找了过来,终于是看见了石狮子后面的夏淮叶……还有她身前坐在地上的薛骋怀。

“师母怎么来了?”夏淮叶问。

老妇人微微笑了一下,远远的冲着夏淮叶撅了撅嘴,是又慈祥,又可爱。

“你啊……”

老妇人叹息了一句,“你夫子一猜,便猜到你会在门口蹲着,没成想还真让他给猜着了。来,跟我回去,我帮你清洗一下。”

老妇人说完,就冲着夏淮叶伸出了手。

夏淮叶刚准备上前,可看到身前刚刚站起身来的薛骋怀就停下了。

“元元,你到门口等我一下,我有话要同这孩子讲。”老妇人徐徐说。

薛骋怀听后,冲着夏淮叶点了点头。

夏淮叶垂下眸,乖巧的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薛骋怀,眼眸里盛着担心。

薛骋怀冲她笑了笑。

夏淮叶也微微抿了抿嘴,低头离开了。

夏淮叶离开后,那老妇人冲着薛骋怀眯着眼笑了下,然后用手给他扫了扫身上的灰,才开口:“小公子,你应该认得我?”

“认得,师母好。”薛骋怀退后半步,举起手,对着老妇人行了一个礼。

她是王夫子的夫人,虽然平日里深居简出,但是偶尔天寒的时候会来给夫子送衣裳,所以他们都认得她。

老妇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认得就好,那既然你喊我一句师母,我也腆颜接受。只是不知,可否仗着这个名号,对小公子你提个要求?”

“师母请讲,骋怀无有不应。”薛骋怀正色道。

老妇人看着薛骋怀的脸,俯下身子,低下声音说:“今日你在此处见过元元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别人,包括你的朋友,还有你的父母,可能做到?”

老妇人的声音低沉却不阴郁,坦荡里怀着的是对某个人浓浓的关心。

薛骋怀虽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妇人勾起了嘴角,起了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薛骋怀,说:“夫子应该教过你,君子一诺?”

老妇人顿了顿,将下半句留给了他。

“重于千金,学生明白,请师母放心。”薛骋怀低头,对着师母再次揖了揖手。

老妇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薛骋怀的肩膀,然后才慢步走了。

她走到夏淮叶面前,怜惜的用手帕擦了擦她的小脸,又牵起她的小手,在薛骋怀的注视下把她一步一步往府内领去。

踏进府门前,夏淮叶想回头看看薛骋怀来着,可是不知怎么,到底还是没回头。

此时,逼近辰时,日光渐盛,夏府门前不远处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叫嚷声接连不断。

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假期过的快乐么?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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