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骋怀赶走张景澄后,自己轻轻的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那抱成一球的夏淮叶。
他其实认出了夏淮叶,且下意识的不想让别人靠过来,包括张景澄。
他不太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看着夏淮叶团成一团坐在角落里,他竟然有些难受。
很奇怪。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薛骋怀下意识抓紧了手里装着蜜饯的袋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夏淮叶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薛骋怀轻轻拍了拍夏淮叶的肩膀,轻声细语的说,“你怎么在这儿?”
夏淮叶认得这个声音。
父亲喜爱王羲之的字,平时常临王羲之的帖子,他的名字是《兰亭集序》里的。
除此之外,夏淮叶对薛骋怀没有别的印象。
她只想等着父亲来。
薛骋怀见夏淮叶没有搭理自己,安静了一会儿,想再去碰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直接撩起衣摆直接坐到了地上。
一旁的小厮见了,连忙道,“哎呀,我的小公子啊,您怎么能坐地上呢!”
话赶着,就要上去扶。
薛骋怀摆了摆手,“书袋给我,你回去吧,今天的事儿不准回去说。”
小厮不敢违背薛骋怀的命令,只能一脸为难的把手里的书袋给了他。
躬了躬腰,离开了。
薛骋怀就这么呆坐在地上,不近不远的挨着夏淮叶。
不说话,也不挪动。
这样过了许久。
久到夏淮叶迷迷糊糊靠着墙睡了一小觉,醒来的时候迷瞪,抬起了头,看着身前坐了个穿着缎面衣裳得小男孩儿,直接来了句。
“你是谁啊?”
薛骋怀本来坐在地上,手拿着蜜饯袋子,眼睛看着石板上的纹样走向。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糯糯的询问,他有些惊喜的把脸侧过去,可听完了整句话以后,脸却垮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不认识我?”
夏淮叶听着声,清醒了过来,人也不迷糊了,看清了眼前之人,微微皱了皱眉,带着些疑惑问。
“你怎么还不走?”
薛骋怀被这么一问,突然语塞,觉得对面这个女娃娃还真是个没心肝的。
自己大清早的顶着晨露和湿寒,陪着她在石狮子后面坐了这么久,没一句感谢的话就算了。
怎么?还想赶自己走?
薛骋怀虽然对夏淮叶有那么一丝不同,但好歹也是在国公府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哪里受过气。
脸一撇,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舒展了一下身子。
然后俯看着夏淮叶,问,“那我走了?”
夏淮叶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原来夏淮叶是将脸埋进双膝的,薛骋怀没瞧见。
如今她抬起了头,凌乱的衣衫和散乱的头发还有微红的双眼,全被薛骋怀收入了眼中。
他心里隐隐有种被针扎的刺痛感。
竟然还开始反思自己刚刚语气是不是过于生硬。
自己跟自己别扭了一会儿,薛骋怀还是伸出了手,“我拉你起来。”
夏淮叶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看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所以言语上没有礼数。
本以为这个人会离开,可他竟然向自己伸出了手,还要拉自己起来。
夏淮叶没有再维持原来无动于衷的模样。
抬起头看了看他。
薛骋怀有些白,却不显苍白,身板很健壮,却不显粗鲁。
晨起的光被洒在他身上,仿佛是给他柔柔的渡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夏淮叶觉得他此时此刻好像就是书里写的佛子一般,亲切又温和。
夏淮叶竟然放下了心里的戒备,鬼使神差的把手放了上去。
薛骋怀也有些惊讶。
但是没有犹豫,在夏淮叶把手放上来的那一瞬间,就使了力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女孩比他想象中的轻,他力气用的大了些,劲使的过了头,夏淮叶被他拉的直冲冲的就往他身上撞了过来。
薛骋怀怕她伤着,下意识就扔掉了手里的蜜饯袋子,那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两个人这才稳住。
两人维持了这姿势不到一瞬。
夏淮叶就推了一下薛骋怀,薛骋怀也好似觉得手被烫了似的,悄悄缩回了身后。
两个都还是半大的娃娃,薛骋怀在夏淮叶眼里还不算个男人。
她刚刚推他只是因为觉得不舒服,也没有多想。
她看着薛骋怀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还蹲了下来,拿了起来。
幸亏里面的东西没撒出来,她拍了拍外面的灰,拿起来递给薛骋怀,“给,你的东西。”
薛骋怀也没了刚刚的慌乱,看着夏淮叶乖巧的模样,起了玩笑的心思,“不叫声哥哥?”
他可还记得昨天见面的时候,她喊了他声哥哥。
声音还挺甜?
夏淮叶突然又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夏府内。
“碰!”
老夫人看见了夏意柔的模样,听了事情的始末,气的直接拿起手边的一个花瓶就往地上砸去。
“意柔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
“是!”下人们,包括李妈在内的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等屋里人都空了,老夫人粗喘了几口粗气后,才看了眼低着头站着的夏意柔。
“我问你,事情是刚刚下人上报的那样么?”
刚刚那个厨房的老妈子说,两个小姐起了口角,是夏大爷的女儿先动的手。
先前人多,老夫人崔氏没点破,现在四下无人,只有她们祖孙两个。
老夫人指着夏意柔的方向,颤抖着手,“给我跪下!”
夏意柔虽然被父母亲骄纵着养大,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怕祖母冷着脸。
平日里祖母疼她,但就连父亲都不敢违逆祖母,她又怎么敢。
“咚”的一声,夏意柔就低着头跪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哭,哭,就知道哭!”老夫人崔氏气的站起身,走到了夏意柔的身旁。
“昨日你母亲回去,有没有嘱咐你?”
夏意柔呜咽着,没有出声,老夫人厉声道,“说话!哑巴了么!”
老夫人是前朝侯府出身,见过世面,场子也压得住。
何况是震慑一个小丫头。
夏意柔不敢再憋着,只能呜咽着回道,“嘱咐了。”
老夫人站定,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就气不打一处来,“嘱咐了,你今天给我来这么一出?”
夏意柔低着头,似有些不服气,可又不敢明着反驳,只用蚊子般的声音回道,“院里只我和她两个人,没别人。”
老夫人虽然被称作老夫人,不过是因着辈分,年纪也就四十上下,不老,耳朵好使着呢,把夏意柔的话听的是清清楚楚。
她忽的转身走到夏意柔面前,睁大了眼睛望着夏意柔的后脑勺,用手指着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没想到自己的亲孙女竟然蠢的这么离谱!
夏意柔虽然没有瞧见祖母的模样,但是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祖母的震怒和不满。
头低的更低了。
老夫人皱着眉看了夏意柔半晌,也没琢磨明白她那个空空的脑袋里装的什么。
良久后,也不气了,只沉沉的叹了口气说:“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夏意柔在心里腹诽。
“即便当时院子里没别人,但你信不信,你和那小蹄子打架的事,明天就能传进薛家的耳朵里?”
“不会吧?”夏意柔一时间也忘了惧怕,直接抬起头反问她的祖母,脸上还挂着泪。
“不会?今日你们打架是不是被厨房里的下人瞧见了?那个小蹄子是不是又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你想过没有,这一路上得有多少人看见了,他们的嘴又严不严?”
夏意柔越听越心惊,睁着大眼,任由泪从眼眶兀自流了下来。
老夫人见到孙女这个样,恨铁不成钢,指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就蠢吧!”
“跟你说了,世家大族挑选儿媳,一看家世,二看德行。咱们家家世本就比着薛家低了些,就更要在德行上下功夫。这下子好了,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准保让你担个悍妇的名声。”
老夫人说着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捶了一下夏意柔的肩膀。
“这名声要是坐实了,别说薛家的门你进不去,这金陵城,哪一个高门大户的门你也别想进去!”
夏意柔才是个六岁的娃娃,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话。
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哭!就知道哭!这时候哭有什么用!”老夫人皱着眉骂。
“祖母,你得帮帮意柔,意柔再也不敢了。”夏意柔慌了神,一边哭一边去抱祖母的大腿。
到底是自家的孙女,骂成这个样子也就够了。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只要处理好,恩威并施处理好那些下人的嘴,严禁风声外泄,倒也没有老夫人刚刚说的那么邪乎。
老夫人那么说,不过是气自己的孙女居然能蠢成这个样子,再不吓住她,保不准她将来再给自己捅出什么窟窿。
看着夏意柔抱着自己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夫人再气也不气了。
只轻轻拍了拍夏意柔的肩膀,叹了口气说:“这次就算了,祖母帮你,但是绝不可再有下一次,知道么?”
夏意柔本来让祖母说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完了,生怕祖母要舍弃自己,所以哭的不能自已。
现下祖母又回转心意,要帮她。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夏意柔赶紧抹干净眼泪,点了点头,“祖母,我再也不会了。”
老夫人见孙女如此可怜又乖巧,心生怜惜,语气又柔了柔,拍着夏意柔的肩说:“意柔,祖母是为了你好,要知道,生而为人,有时候不能全然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为了生存,我们有时候心里恨着,面上却要笑着,明白祖母的意思么?”
心里恨着,面上却要笑着?
夏意柔不太懂祖母的意思,却又不敢摇头。
老夫人见了,叹了口气才说:“不打紧,你还小,等大了就慢慢懂了。”
夏意柔这回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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