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这次不用沈氏来叫,夏淮叶自己就醒了,乖乖坐在床上,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一阵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
沈氏轻轻推开门,本想着见着的应该是熟睡的女儿。
可没成想,一进屋却看到了乖巧端坐于床前的夏淮叶。
沈氏和女儿四目相对,愣了愣。
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张妈。
“我是起晚了么?”
模样呆呆的,还有些憨。
夏淮叶和张妈听见了,都哈哈一笑。
夏淮叶更是捂着小肚子笑倒在了床塌上。
张妈也捂着嘴笑了会儿,才说,“夫人没有起晚,看样子是小姐起早了。”
沈氏看着她们的样子,早就回过了神,又听张妈这么一说,更是知道并非自己的问题。
想起自己刚刚的模样,羞的红了耳朵。
看着倒在床上古灵精怪的女儿,嘟起了嘴,“你啊,你啊,也学会笑话你娘亲了?”
夏淮叶听后,慢悠悠的起身坐好,乖乖的说,“元元没有,元元只是觉得娘亲可爱。”
“就你嘴甜。”沈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夏淮叶的额头,又伸手接过张妈递来的衣服。
一边给女儿换衣服,一边问:“怎的不多睡会儿?”
夏淮叶配合的伸出左手,再伸出右手。
“不知道怎么,睡到这个点儿就自己醒了。”
沈氏有些担心,“可是念书压力大?”
夏淮叶笑笑,奶声奶气的回,“娘亲,我统共就去了一天,哪儿来的压力呀?”
沈氏又开始给夏淮叶穿裙子,“那就好。”
夏淮叶抬起小脚,眼珠子转了转,扶着母亲的肩膀,琢磨了下才说,“兴许是太兴奋了。”
“兴奋?”
“对啊,元元喜欢书塾,也喜欢王夫子,更喜欢读书。因为喜欢,所以兴奋,因为兴奋,所以起的早。”
沈氏替女儿换好了衣服,又抱起女儿坐到妆台上为她梳妆。
一边梳头,一边调笑道,“元元这么说,倒听起来像是个读书的料子。”
元元听出母亲言语里的调笑,不服气,“我是爹爹的女儿,自然是个读书的料子!”
“好,好,我们元元就是读书的料子。”沈氏柔声回道。
沈氏今日给夏淮叶备的这套衣衫,是粉色圆领短衫配朱红色马面裙,穿在夏淮叶身上衬得小脸格外的粉嫩喜人。
沈氏给夏淮叶梳完最后一缕头发。
又望着镜子看了看,确无疏漏后,牵起夏淮叶的小手领着她出了门。
用完了早膳,还是由夏大爷骑着马带着夏淮叶去夏家私塾。
到了门口,夏大爷抱夏淮叶下马,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从今日起,爹爹只把你送到门口,你要自己进到书塾里去,可以么?”
夏淮叶点了点头,“我可以。”
“好孩子。”
夏大爷忍住心中的不忍与不舍,又摸了摸夏淮叶的头,“去吧。”
夏淮叶接过父亲递来的书袋,背在了身上,转身前又看了眼父亲,父亲冲着她点了点头。
夏淮叶再没有迟疑,自己迈着小腿儿,便独自往夏父的大门走去。
她不怕,爹爹在她身后看着她!
夏淮叶走到了夏府门前,她身量矮,够不到那门上的辅首。[1]
便只伸出手,敲了敲门。
刚开始还没人应,夏淮叶又鼓足了力气敲了两下。
门内这才传来“噔噔噔”的跑步声。
大门被打开,还是昨日那人。
那人见门外无人,正疑惑着,突然视线扫到了什么,似有所感。
低头一看,便瞧见了夏大爷的女儿。
他见只个娃娃站在门口,却不见夏大爷的身影,又朝四周搜寻了一下。
一下便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夏大爷。
开门的下人虽不懂夏大爷这是何意,却还是冲着夏大爷远远的行了个礼。
夏大爷颔首。
下人这才领着夏淮叶进了门。
夏淮叶进门之前,又回了下头,看着父亲在远处冲她挥手。
夏淮叶也伸出了小手,在空中摇了摇。
随后,小小得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后。
夏大爷又在门口立了良久。
直到他端详着再不出发就会误了去国子监的时辰,这才解开了马栓,翻身上马。
夏淮叶被下人带着,畅通无阻的进了私塾的门。
下人退下。
剩下夏淮叶一个。
院子里没了小黑,夫子和其他的学生还没来,忽然显得院子又大又冷清。
夏淮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便挪腾着小步子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刚铺开了桌上的纸,连笔都没拿起来,就听见一阵急火火的步子。
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院门一下子被人推开。
夏意柔微微喘着气,跑到了院中,见到只夏淮叶一个,又呼了一口气。
接过下人递来的书袋。
“行了,你回去吧。”
下人没随便乱看,低着头退下了。
夏意柔觉得今日自己已起的够早了,正吃着饭,下人却来说,夏淮叶已经到了。
她只得扔下还没喝完的粥,急匆匆的跑来。
母亲说的对,夏淮叶这个人,就跟他父亲一般讨厌。
夏意柔白了一眼夏淮叶,正准备抬脚走去自己的位置,却忽的顿住了。
她瞥见夏淮叶今日穿着一件粉色的短袄,刚巧,自己穿的也是粉色。
夏意柔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最讨厌别人和她用一样的东西。
平日里胭脂水粉什么的,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撞上了,夏家门户不高,她说不得什么。
但也是回来就把那些东西给扔了。
可区区一个夏淮叶,她还怕她不成么?
夏意柔几步走上前,把书袋往桌子上一扔,直接对着夏淮叶说,“去把衣服换了。”
夏淮叶抬起头,看着站在她身前有些凶神恶煞的夏意柔。
皱了眉,“为什么?”
“你没瞧见,你衣服的颜色同我撞了么?”
夏淮叶这才注意到两个人都穿了粉色的短袄,不过花纹路子不一样罢了。
可这又能怎样?
夏淮叶觉得夏意柔在无理取闹。
只低着头,接着写她的字,冷冷的回了三个字。
“我不换。”
夏意柔本来就因为今日来的不如她早而憋了一肚子火,又瞧见她小小年纪,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更是一股无名火直冲大脑。
她沉下脸问,“你换不换?”
“不换。”夏淮叶回的很干脆。
夏意柔听后,气的两眼一番,直接撸起袖子,上手去剥夏淮叶的外衫。
夏淮叶机敏,直接拿起手边刚磨好的墨汁泼了过去。
趁着夏意柔愣神的功夫,跳下凳子就要逃。
夏意柔的脸上、身上都被泼上了墨,眼瞧着已经气疯了。
直接大步跑上去抓住了夏淮叶的后襟。
一使劲,把她按在了地上。
夏淮叶记得父亲说过的话。
口角之争可以忍,手脚之争不用忍。
可夏意柔毕竟大她两岁。
两人无论是身量还是力气,都差距不小。
夏淮叶也还了手,可是敌不过,只得大声呼喊。
但是这书塾院子位置太偏,此时又才是卯时,日头刚起,路上人都没有几个。
夏淮叶的上衣扣子已经被夏意柔解开。
一张小脸被压在身下,憋的通红,虽打不过,双手也铆足了劲儿撕扯着骑在她身上的夏意柔。
两个女孩子,衣裳,头发,全是乱哄哄的。
这时候终于有人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来的是个负责后厨的老妈子,那儿离这离的近。
老妈子几步上来就把两个孩子分开。
看着夏意柔的样子,就心疼的说,“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夏淮叶没人管,也不哭闹,自己撑着小胳膊,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老妈子见到夏意柔脸上的墨擦都擦不干净,有些急,“小姐,这让老夫人和夫人瞧见了,可怎么办啊?”
夏意柔恶狠狠的看了对面的夏淮叶一眼。
“给我把她抓住,都是她把我弄成了这副样子。”
夏意柔指着夏淮叶,恶人先告状。
老妈子听见,停了手,狐疑的看着对面的夏淮叶。
“愣着干什么?给我把她抓住啊!”夏意柔催促着。
老妈子没有办法,只能点了点头,脸色却尽是为难。
她其实知道,这事多半不是夏淮叶惹起来的,但是没办法,她要在夏家讨生活,要讨生活,就得听主子的话。
而现在的夏家,是夏老夫人当家。
夏意柔又是老夫人心尖子上的肉。
老妈子撸起袖子,就要往夏淮叶那边走。
夏淮叶咬着唇,满眼警惕。
就在老妈子要往她这扑的时候,抬起脚就往门外跑去。
一路上下人们见到蓬散着头发得夏淮叶,也不敢碰,纷纷避让着。
她便一路跑到了门外。
两只小手拄着膝盖喘着气,还回头望了一眼,见没人跟出来。
自己抹了把脸,衣服扣好,四下望了望。
这时候日头刚刚洒满大地,街上的小商小贩都支楞起了摊子,吆喝了起来。
夏淮叶没单独出过远门,她不敢往外走远,怕有人贩子,怕这辈子再见不着爹娘。
这么想着,忽然小眼一酸,眼泪“啪嗒”一声,滴在了地上。
夏淮叶抬手抹干了眼泪,自己挪腾着步子,走到夏家大门旁的石狮子后蹲下。
脸往怀里一埋。
她要等晚上,爹爹来接她。
另一边,路上。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爱吃甜食?”薛骋怀怀里揣了一兜蜜饯儿,一脸嫌弃的看着旁边拿着个糖葫芦在舔的张景澄。
“小爷我就喜欢,你管的着么?”张景澄又舔了一口葫芦外面裹着的糖衣,哈哈一笑。
“甜啊!”说完,还瞥了眼薛骋怀怀里的那兜蜜饯儿,伸出爪子就要去掏。
“滚边儿去,别拿你那脏爪子摸我的食儿。”薛骋怀一个转身躲了过去。
张景澄嘟了嘟嘴。
“还说我,你吃的不也是甜食么?还不让人碰。”
薛骋怀被人戳破了皮儿,也不害臊,只梗着头说,“我那是看你买糖葫芦,顺路买的。”
“要不路上两男的,就你一人吃甜的,多丢人。”
张景澄咬了颗糖葫芦下来,含在嘴里,囫囵不清的说,“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薛骋怀仰着头,就往嘴里丢了一颗蜜饯,嚼碎了咽下去,满嘴的甜味儿。
嘴里甜了,心情自然也好,小手那么一挥,“不谢!”
张景澄就趁着他抬头看天的功夫,一个黑虎掏心,就从他怀里抓走了一颗蜜饯。
先塞到嘴里,等薛骋怀反应过来,就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你个混球!给我过来!”薛骋怀笑骂。
“我就不!”张景澄回了句嘴,就在大街上打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一路上不仅要看着薛骋怀离他有多远,还要不时得躲着挑着担子四处叫卖的小贩。
一路磕磕碰碰,嬉笑打闹。
总算和薛骋怀一齐到了夏家门口。
到了门口张景澄原地赶紧吃完了手里剩下的冰糖葫芦,便施施然等着薛骋怀和小厮们来。
可朝着北面大街等了许久,也没瞧见个人影。
张景澄是个闲不住的,等不到人,自己又没有书袋,只能在夏家门口来回溜达。
这一溜达可不得了。
他竟然在石狮子后面瞧见了一抹红色的裙摆。
咦?
谁啊?
张景澄猫着腰偷偷走了过去。
结果刚转到石狮子这头,就快瞅见里面猫的是谁的时候,后脖颈被人一掐。
“哎,哎,轻点!”
“好小子,你还跑不跑!”薛骋怀掐住了张景澄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往后仰着。
张景澄这时候却没心思和他嬉闹了。
“嘘,小点声!那边好像有个女娃娃。”
“女娃娃?”薛骋怀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手,顺着张景澄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嘿!还真是!
薛骋怀上前两步,看着那女孩瑟缩了一下,突然顿住。
她怎么会在这儿?
张景澄眼瞅着也要往这边走,薛骋怀猛的一个转身,一只手紧紧攥着那袋子蜜饯,一只手就把张景澄往外推去。
“哎,哎,你干嘛?”
“滚去上你的课!”薛骋怀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别人瞧见那女娃娃此刻狼狈的模样。
“你不用上课啊?”张景澄反问。
“关你屁事!”薛骋怀给了张景澄一脚,然后指着张家的小厮说,“将书袋扔给你们家公子,要是他不好好上学,只管回家告诉你们家大人!”
“是!”那小厮老老实实的应下了。
“嘿!你个吃里扒外的!”张景澄气的吹胡子瞪眼,却也不敢不听话。
只因为他是真的怕被告状。
他的父亲由于疏于管教,现在已经是这金陵城里出了名的纨绔。由于前车之鉴,祖父对张景澄可谓是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他稍有偷神溜号,回家就得被祖父按在书房打上二十下手心板子。
他被罚怕了,可不敢轻易惹家里那位老祖宗。
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看热闹和回去被罚手心板子二者之间的重量。
他只能恨恨的看了眼薛骋怀,气的甩了下衣袖便离开了。
可是,后来的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如果今日是他将她扶了起来,人生会不会便没了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1]辅首:门扉上的环状饰物。
祝大家五一小长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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