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你,怎么叫你都不肯起,生生耽误了这些功夫。也不知道薛国公、曹国公还有表哥家的孩子来了没有?”
夏二爷的夫人张氏迈着小碎步,走的火急火燎,还不忘数落着她的女儿。
张氏的女儿夏意柔嘟了嘟嘴,显然是被训得不开心了。
“哪里用的着这么早,卯时都还没过呢?”
“傻丫头,你祖母都派人说了,夏大爷的丫头可是天不亮就来了。”
夏意柔眼瞧着就要跟不上母亲的小碎步,急的开始小跑了起来,分不出空去反驳母亲。
张氏又开始嘟囔起来了。
“是你当初听说她要去学堂,所以才吵嚷着也要上学的。你父亲去求了夫子好几回,人家好不容易答应收了你,可不许再向从前那样半途而废了,知道么?”
见女儿不应声,张氏又问了一遍,“知道么?”
夏意柔跑的身上出了汗,又听着母亲的训斥,肚子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但,毕竟学堂也确确实实是自己央求着父亲才能来的。
没办法,夏意柔咬了咬牙。
“知道了。”
张氏这才放心。
眼瞅着进了前面那个小院儿的门,就到了私塾。
张氏才把步子慢慢放了下来。
一边缓缓的走,一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钗环,又帮着夏意柔上上下下的打理了一番,觉得没什么差错后,才放心的踏进了那扇门。
结果刚一进去,穿过小径,远远的便瞧见书塾里站着的那四个人。
尤其是看到薛骋怀和夏淮叶四目而对的时候。
更是皱了皱眉。
但这毕竟不是家里,在外人面前,面子还是要做足的。
于是张氏勾起嘴角,脸上堆满了笑容。
远远的便冲着那四人打起了招呼。
“夏大爷,今日怎来的这般早,也不事先派人通传一声,我们好准备好早膳?”
夏大爷慢慢起身,对着往这走来的张氏略略点了个头,“多谢弟妹,不必费心。”
夏大爷虽是男儿,但是因着自小便没了娘亲,总是在后院看人脸色讨生活,这些子女人家的把戏,一眼就能看穿。
不过,这样也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最好元元在这儿求学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如今日这般和和气气的。
哪怕,是装的。
张氏同夏大爷打完招呼,就把自己身后的夏意柔推了出来。
“来,意柔,以后就要一起求学了,跟哥哥们还有你七妹妹打个招呼。”
夏意柔虽然在内宅里跋扈横行惯了,但是头一次见到父亲母亲口中说的,贵人家里的公子们,还是生了怯。
连行礼都忘了。
只说,“哥哥们好,我叫夏意柔。”
张氏不动声色的咳了一声。
夏意柔才不情愿的又把身子转向了夏淮叶。
“七妹妹好。”
夏淮叶眨巴着眼睛,有些呆呆的。
她年岁小,见过的世面少,从前只知道人分好坏,但不知道人还会变脸。
所以看着张氏和以前完全不同脸面,有些发愣。
可待夏意柔冲她打了招呼,也回过了神,行了个回礼。
虽然夏大爷在夏家行一,但婚成的晚,二十二才有的夏淮叶。
所以夏淮叶在夏家这一辈的孩子中是最小的,比夏意柔还要小上两岁,行七。
夏意柔看着夏淮叶冲着自己行礼,一下意识到了刚刚自己礼数不周,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
心里也更记恨夏淮叶。
夏意柔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难堪。
张景澄素来是个活络的,且又是张氏的远房亲戚,对夏家事也略知一二。
他眼珠子一转,便向前跨出了一步,冲着张氏和夏意柔微微行了个礼,而后说,“意柔妹妹好,我是张景澄,若论起来你怕是要唤我一句表哥。”
其实,真要论起来,张景澄所在的张家早就和张氏这一支出了五服。
算不上什么亲戚了。
夏家虽是清流人家,可除了前朝早年间出了个没什么实权的从一品太子少保外,这近于百年来再无人任官。
夏家对外称是无心入世,可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
归根结底是没有能人。
眼瞧着夏家败落了。
可就这个时候出了个夏大爷。
张家这才勉强认了张氏这门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
来此念书前,祖父也曾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对夏家虽不用过于热络,但也是能结善缘就结善缘。
哎,做人太难了。
张景澄脸上带着笑,心里叹着气。
张氏见张景澄主动提了这门亲戚,脸上都快笑开了花,冲着夏意柔说,“对,这就是你那景澄表哥。快,叫表哥。”
夏意柔这次记得行礼,起身后才柔柔叫了句,“表哥安好。”
“妹妹安好。”张景澄的脸都快笑僵了。
余光瞥见腰杆挺的笔直的薛骋怀,脸就更僵了。
这人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够硬!
张景澄是又羡慕又无奈,心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位是?”张氏见张景澄身后还站了个龙章凤姿的小男孩儿,腰杆立的笔直,一看就是不凡人。
薛骋怀早就看见张景澄快要冲着自己使烂的眼色,却一直装作瞧不见。
但眼下,张氏开了口,自己再不出声便于礼不合。
只微微躬了躬身,吐了三个字,“薛骋怀。”
张氏倒没同他计较这许多,只在听到薛骋怀的名字时眼睛亮了亮。
薛国公家的孩子!
要知道周朝如今的皇帝,开国靠的就是他手下的这一批武将。等推翻了前朝,建立新朝,这批武将便都跟着封了一等公爵。
而这几家中,数着曹家和薛家最得圣宠。
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能瞧上自家女儿,那意柔这辈子,可就算是飞黄腾达了。
张氏心里的算盘打的响亮的很,明面上却不敢做的太显眼。
因怕眼神太过露骨,便赶紧微微低下了头。
还准备让女儿打招呼。
这时候小黑却“汪汪汪”狂叫了起来,但听得出来,和之前的焦躁不同,这次好像带了些欢快?
小黑没管这站着的一众人,直接迈着小短腿儿向台阶下跑去。
站着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张氏觉得这个玩意儿忒烦,刚准备吩咐人将它抓起来扔出去。
就听见到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还说你个小东西哪去了?原是跑到这儿来了。”
只见一白发白须身着青白色道袍的老翁从远处走来,单手抓住小黑的后颈把它提溜起来。[3]
小黑不仅不叫,小尾巴还摇的异常的欢快。
这老头是神仙么?
夏淮叶想。
“夫子好!”薛骋怀和张景澄率先冲着老翁的方向双手做揖行礼。
白须老翁远远的冲着他们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薛骋怀和张景澄才起了身。
老翁将小黑抱在怀中,缓缓的向这边走来。
径直略过张氏一干人等,上了台阶。
夏大爷冲着他揖了揖手。
老翁怀里抱着小黑,多余的动作不便做,只点了点头。
垂眸看了眼夏淮叶,“这是你家的姑娘?”
“回先生的话,正是。”夏大爷温声回道。
夏淮叶没等父亲提点,直接冲着老翁行了个礼,“先生好,学生夏淮叶。”
她偶尔随着父亲出入国子监。
见里面的人都是这样讲话的。
老翁摸了摸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今日既入我书塾,上我的课,那便算是我的学生。先生这样的泛泛之称便不要叫了,从今以后按我的规矩,唤我一声夫子即可。”
夏淮叶聪明,又伸出她那肥嫩等我小手,冲着那老翁行了个礼,一字一句道,“夫子好。”
夫子摸了摸胡子,哈哈一笑。
“好。”
张氏这边着急,生怕自己的女儿被冷落。
想着为女儿说些话。
却被夫子打断。
“夏大爷和夫人都请回吧,我这儿是给孩子们上学的地方,二位再待下去怕是不太好。”
小黑也跟着“汪汪”了几声,像是在附和。
夏大爷只再行了礼,又摸了摸夏淮叶的头,便离开了。
张氏看见夏大爷离开的麻利,又知晓王夫子的脾气,不敢再说什么,也轻轻府了俯身,离开了。
待人都走后,王夫子放下了小黑,任它自己在一旁静静的玩耍。
又让薛骋怀和张景澄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告诉了两个女学生哪两个位置是空的,让她们自己选。
夏意柔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先让夏淮叶选。
可长幼有序,夏淮叶虽疑惑于夏意柔今日的大度,但还是拒绝了。
于是夏意柔便选了第一排,靠着薛骋怀的座位。
夏淮叶便自然的坐到了第二排,靠着张景澄的位置。
此时还差一刻钟就要到辰时了,可还空着三张座位。
晨起春风拂面,夏淮叶时常早起,此刻不觉得困倦,一双大眼睛乌亮。
看完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又情不自禁的往远处的小黑身上看去。
小黑此刻正在远处的院子里,玩着路上石板间的杂草。
一会儿扑腾着起来,一会又哗啦一下趴着。
夏淮叶觉得有趣极了。
不知不觉辰时就快到了,夫子翻开他身前的书,等待着。
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传来,从小径走来了一个背着灰色书包,微微低着头的男孩儿。
夏淮叶认得他,他是五哥哥,夏初允,夏三爷的儿子。
夏初允趿拉着步子,走上了台阶,冲着夫子行了个礼,然后便坐到了张景澄后面的那个位置。
眼下……
就剩夏淮叶身后的位子是空的了。
辰时已到,那人还没来,夫子也没等,便直接开始上课。
夫子今日讲《论语》,因着夏淮叶和夏意柔之前并未上过课,没有底子。
夫子只给了她们一人一张帖子,让她们临摹。
课,便正式开了。
春日清晨凉爽,便是现在辰时过半,日光洒满私塾的庭院,也不让人觉得燥热。
夏淮叶握着笔,虽不熟练,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跟着帖子上的笔画在走。
虽无起落顿势,但字形却清晰可见,这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讲,已是不易。
就是她身前的夏意柔也做不到如此。
头顶旭日暖阳,耳畔书声朗朗。
夏淮叶肉嘟嘟的小脸开心的漾满了笑意。
夫子在教书的间隙,偷偷的抬起眼,瞧了眼新来的两个女学生,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会儿,面无表情的略过夏意柔,然后看着夏淮叶,心中微微点了点头。
不愧是之川的孩子,年纪小,稳的住。
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稳的住。
就比如接下来这位。
眼瞧着辰时就快过了,第一节课也要结束了。
这个时候小门那边突然传出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不仅惊动了书塾里读书的学生们。
还将烤着日头,打着盹儿的小黑给惊醒了。
小黑冲着小门那“汪汪汪”的叫了好几声。
只见一个人影“嗖”的一声从门那边窜了出来。
等人到了眼前我,才瞧清楚,大概和薛骋怀他们差不多的年纪。
不过人却邋遢了许多。
好多衣服扣子都扣错了,脸上也灰扑扑的。
长相虽说不如薛骋怀和张景澄出众,但一双棋子耳却长的极好。[1]
他气喘吁吁的停在台阶下,怯怯的看了一眼夫子后,不等夫子发声就自觉的站到了院子里墙边的那棵大槐树下。
背着书袋,老老实实的立着。
第一节课下了,夫子离开了院子回自己的小院休憩。
给学生二刻的时间休息。[2]
临走的时候冷冷的瞥了眼那个迟到的男孩儿,“我不回来,就一直立着,不准离开。”
“是,夫子。”那男孩儿耷拉着脑袋回道。
等夫子离开了。
学堂里炸开了锅。
带头闹腾的就是张景澄。
他没离开座位,远远的就冲着那站在槐树下的男孩儿喊道,“曹鸿翼!你今天是又起晚了,还是又跟别人打架啦?”
曹鸿翼白了一眼张景澄,没同他讲话。
张景澄觉得不好玩,拉着薛骋怀和夏初允就离了位置跑到曹鸿翼跟前。
对着他左瞧瞧,右看看,随后仰着头哈哈笑:“你瞧瞧你,衣服扣子都没扣好,脸还是脏的,我猜你是起晚了,加上路上又打了一架!”
“关你屁事!”曹鸿翼被张景澄说的小脸一红,平日里无所谓,今日他瞧见有两个眼生的妹妹,本来就羞涩,再被张景澄揭了老底,更是恼羞成怒。
他生的粗壮,虽年岁不大,但是举起的拳头看着就跟个小铁球一样。
眼瞧着就要往张景澄脑袋上落过去,却被张景澄一个闪躲给躲开了。
曹鸿翼下意识就要出脚,张景澄却指着他的鼻子,笑嘻嘻的说,“唉!夫子说了,不!准!离!开!”
曹鸿翼是曹国公府的孩子,一家子武将,都没大念过书,嘴皮子不如张家的厉害。
这会子,整张脸憋成了酱紫色。
眼瞅着就要爆发了。
薛骋怀哈哈一笑,搂过曹鸿翼的肩膀,拍了拍,安抚道,“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景澄的性子,他就是同你闹着玩,你当真才是中了他的套儿。”
张景澄的鬼心思被薛骋怀戳穿,摊了摊手,抱怨:“骋怀,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
随即,四个孩子不知道又嘀咕了些什么,都开始仰着天“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笑声穿过书塾的院子,仿佛都能透到内院。
整个夏府都被渲得暖洋洋,乐呵呵的。
此时风光正好,整个院子都被阳光洒满,夏淮叶看着对面槐树下的几个哥哥嬉笑打闹,整个小身子又都被日光烘的暖暖的,她不禁舒服的眯起了眼。
心想,或许夏府的日子也没有娘亲形容的那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年龄记住一点即可:目前除了夏淮叶四岁,陆清桉(未出场)五岁,其余的都是六岁。
关于启蒙:除了夏意柔六岁启蒙,陆清桉(未出场)五岁启蒙,其余都是四岁启蒙。
[1]棋子耳:双耳圆润,无尖耸或不规整之外形,耳轮耳廓相依而生,饱满亮泽,状如棋子,主聪慧过人,内心刚毅果断,性格沉稳,做事谨慎,待人真诚,重信守义,多近贵人,后福绵长。(资料来源于baidu.)
[2]二刻:现在的半个小时。
[3]道袍:源于明代的一种服饰,为男子居家时的外衣,后来才逐渐演变为道教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