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烁是听着窗外的车铃声睁开眼的,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眼前竟是一片胸膛,身上是被什么东西圈得那么紧,翻不过个儿来。一阵不祥的预感过后,钟敬涛便被一顿惨烈的拳打脚踢惊醒过来。“疯了吧你!梦游吗?你看看好是在打谁啊?”
“是我疯了吗!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我打得就是你!我不进来睡,你偏要我进来睡,你说,你把我怎么了?”
钟敬涛勾起条腿,将齐烁绊倒在床,“有点常识好不好?你衣服穿得好好的,我会把你怎么着啊!”
齐烁回神一想,说道:“说得也是!可我是睡在外面的呀!”
“不是怕你在外面睡冷嘛!哎哟,真是,觉睡得好好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接着睡吧!睡吧!我去跑步了。”
“别跑太久了,我们中午前要飞回去!”
“我们?我干吗要回去!”
“很明显我是来找你回去的啊?你不回去,我怎么跟爷爷交代。之前你都是天天打电话给他,这几天找不到你,我都说你是回去看父母了,他在深圳的眼线那么多,如果真是想你了,派人去找,我们的托辞不就撑不下去了啊!”
“怎么,你没有告诉爷爷真相吗?”
“我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不说?”
“我有什么理由说?”
“你没有理由不说啊!”
“喂,你想听我说什么啊?我都这样了,这样还不够明显吗?”
“……我都被你绕晕了,总之我不想回去,现在都被我搞成这样了,苏念姐都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了,难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她是知道我们怎么回事了!所以你现在更不要有那些顾虑!”
“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齐烁挪到床边去套鞋子。“齐烁,继续做我女朋友吧!我是说真的,真的女朋友!”
钟敬涛跟着挪到床边,一把捞过齐烁的手。“没有心情跟你闹,我都说了,我开不起那种玩笑!”
齐烁抽了手去,又被钟敬涛拽了回来,“脑袋给傻子摸了吗?还是你就是傻子啊!”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
“齐烁,我现在没和你开玩笑,那些肉麻的话,我不大会说,但是想要你和我在一起,这是真真切切的。对于苏念给我们的祝福,我已经很抱歉,你就不要再拒人于千里,雪上加霜了。我从没对于任何一个女孩,这么主动过,你至少要给我一些动力吧。”
钟敬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一番肺腑真言,令齐烁感到了共振,她有瞬间的闪念,告诉自己他是喜欢着她的,很快,这股念头又像流星一般陨落掉了,“可是……可是你又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喜欢不是光靠嘴说的?”
“那还靠什么?”
齐烁的反嘴令钟敬涛不得不现身说法了,瞬间被封印的双唇,将齐烁惊到喘不过气来,一秒之间,整个人都禁锢在了他的张力里。他感到她的拘束与诚恐,再一次靠向她难得的顺从与温柔。她感到他靠近的双唇和气流有种迫人闭目的压力,接下来是不是会发生很有镜头感的事情?齐烁感到自己太紧张了,紧张到不知道是该闭上眼睛等待,还是开口推绝,“你……还没有刷牙……”
“等下一起去啊。”
齐烁变相的脱逃并没有奏效,这么煞风景的脱逃,都可以被他如此优雅地收买回来,还有什么事他办不到?齐烁没有心思再去想,钟敬涛唇间的温度已经义无反顾地封合到了自己的唇上,她合着双眼,像吃到一口奶油冰淇淋那样,细尝着饱足的甜蜜和清爽。
飞回北京的一路,钟敬涛都紧紧攥着齐烁的手,十指之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和幸福。刚下飞机,钟敬涛的手机就没完没了响个不停,秘书台的提示全部显示家里的号码,看来钟敬涛猜得没错,钟锦天是惦记孙媳了,他带着齐烁直奔了钟宅。
钟锦天见着齐烁,又像头回那样,从头到尾看个够,而后嘻嘻一笑:“给父母报过平安啦?”
“啊!”
齐烁答了话,也回应了钟敬涛不寻常的眼色。
“哎呀,爷爷找不着你,还以为敬涛这臭小子把我这孙媳气跑了呢!走,跟爷爷上书房说话。”
“爷爷,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说啊!怎么才见着人就往楼上拉?”
钟敬涛放不下心来,忙声阻止。
“臭小子,我是她爷爷,能把她吞了不成?”
钟锦天带齐烁上了楼,进到书房,示意齐烁把门关上,“齐烁,来,爷爷给你看样东西!”
齐烁闭了门跟到钟锦天身旁,见他手里拿着的是本相册,可翻开来看,大半本都是空着的,只在里面夹了一张学士照,照片上的女孩子清纯娟秀,可笑容有难掩的吃力,“你知道,爷爷为什么第一眼,就看你讨人喜欢吗?因为啊,你和她长得极相近,你们都有种与世无争的秀丽!”
“爷爷把我夸得太好了,我哪有这个姐姐漂亮?”
“哈,看看,你认识她是谁吗?”
钟锦天想到齐烁是不敢瞎猜的,接言道:“她啊,是我的女儿,钟振的妹妹钟悦。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聪明懂事,人漂亮也温顺,随我老婆,不像钟振随了我的臭脾气。”
“那不就是钟敬涛的姑姑?没有听他提过啊!”
“敬涛哪里见过她的姑姑啊,钟悦呀,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
齐烁是第一次看到钟锦天的眼里渗出那些脆弱的液体,原来每个人都一样,内心里总是有那一块,软到不能碰触的伤,“爷爷……”
“我呀,中年不幸,丧妻又丧女……”
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有些露怯了,钟锦天平复了一下情绪,笑着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看到我这小孙媳,我就知道,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赏赐!”
齐烁没接话,她好奇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我孙子敬涛看上的女人,不会有错。齐烁呀,明天就是敬涛正式宣布任职的日子了,你该知道,我和他爸,是准备要他到澳洲学两年的经济学和企业管理的。签证就在这个礼拜办下来,我怕这孩子因为这场投入的恋爱,搁置掉自己的前途,所以,提前给你做思想工作。对着自己家里的人,也无须隐讳,敬涛这么小的年纪就坐上总经理的位置,这都是我和他爸在背后给撑起来的。这一年,我病倒了,公司那么多元老,那么多骨干,早都瞄准了这个提升机会了,有些人盼这一天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想让钟氏改姓,没门!我就是得让他们知道,我钟家后继有人!敬涛是个精明孩子,可他不趁早修炼,有朝一日我和他爸做不了主的时候,那也是要吃硬仗的。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两年的时间眨眼就过的,爷爷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能拿出一个支持的态度。敬涛他爸爸,之前也和我提过,要你也办理休学,和他一起到美国去留学,但是,你所学的专业,是我们国家的民族舞种,离开了本土,到外面学那些皮毛功夫,是扎不稳根的。当然了,我留你在这,也不排除一部分私心,怕你走了,我这个老头儿就寂寞了。”
钟锦天颇具童趣的一笑,从办公桌下的保险箱里,取出一个锦缎的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只镶了粉钻的铂金戒指,“这只钻戒,是那时候我买给女儿做陪嫁的,当初敬涛他妈嫁进来,我都没舍得献出来。一直留着就是等着有配得上它的人出现。现在款式是有点老了,你要是不嫌弃,再过两天你生日,爷爷就把它做你的生日礼物!这只戒指有特别的寓意,戴上它,就代表着,你是我们钟家的准孙媳了。爷爷给你下这个保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等敬涛学成归来,你毕业了,爷爷就给你们主婚!有爷爷给你撑腰,还不敢放他走吗?”
钟锦天赐予的殊荣,像一股重力把齐烁托至顶峰又荡入低谷,粉身碎骨之后,还留着一颗受疼的心,虽死犹生。前不着边,后不着际。一切,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她不能接受刚刚开始的爱情马上要面临分别的考验,更不能想象满十八岁这一天起,就要把自己余下的人生许配给这段短暂的恋情。在来不及整理错乱颠倒的思绪以前,她没有办法作出任何的回复。
“你现在可以拒绝也可以不给我答复。一个人在向你提问的时候,本身就会想到对方种种的应对。大可不必因为提问者是谁而为难。爷爷只请求你把这份心意收下,如果在你生日这一天,你要敬涛帮你把这个戒指戴上了,爷爷就都明白了。如果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怪罪你,爷爷就收了你这个干孙女!”
钟锦天合上了盒盖,把戒指交在齐烁的手上,触到了一掌心的踌躇和冰凉。
“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钟敬涛好奇地问。
“没什么。”
“那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因为听爷爷讲了你的姑姑,大学一毕业就离开人世了,所以我有点感伤。”
“姑姑?”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有个过世的姑姑吧,都不曾去祭奠吗?”
“只是不知道爷爷干吗和你提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你姑姑,想来应该比照片还漂亮的!唉,生命真是不堪追忆的鬼东西。”
“哈,在我们笨鸭嘴里,哪个女人都被夸成天仙那么样漂亮。”
“那是因为我本人太过普通的缘故。”
“以后不许总逢人就这么说了,我会不高兴!”
齐烁见钟敬涛这么正经地告诫,心里哪能不乐意,“真的吗?那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就知道会被追问这个,钟敬涛不好意思地一笑,“唔!”
“唔什么,我漂不漂亮?”
“——漂——亮!”
钟敬涛有意把尾音无限延长,即便这样,也不妨碍这两个字在齐烁耳中开出了花。
“切!”
齐烁知道自己笑得太过陶醉了,把头转开,数起路道旁的树来。“以后不要总叫我笨鸭了,景阳他们都不这么叫了!”
“他们当然不能叫你了,这是我的专利。”
见齐烁听了不乐意,钟敬涛又道:“好啦,我答应你以后就看你心情叫,不会总叫好吧?我还要回公司去见钟振,要不要在公司附近逛逛,等我下班?”
“我还要回去给布丁洗澡呢!”
“嗬,知道了!”
钟敬涛伸手刮过齐烁的鼻梁,忍住不说在她脸上看到了稚气的“母性光芒”。
再见到儿子的满面春风,钟振又一次明了了齐烁在他心中的分量,“看样子,心情恢复得不错啊。很好,这有利于你明天的亮相!”
“这是我的就职报告!”
钟敬涛把文案夹工整地列在钟振桌上。
“这么快?”
钟振搓了搓页脚,“不像是只花了半天的工夫。”
“提前一周做好的!”
钟振赞许道:“很好!”
打了电话叫秘书进办公室,“拿去准备,一式七份!”
“就这样发给与会股东吗?你不再审核了?”
钟振笑道:“你是我儿子,我有这个信心!”
“谢谢你的信任!”
苏念寓所,母亲白雪冰正替她收拾着行李,“妈妈才到,你就要走了。现在我是做不了你的主了,真的……就这么决定了吗?”
苏念坐到母亲身旁,用手拢起母亲过肩的卷发,“妈,在你看来的幸福,在我不一定就是足够美好的!但是,母女连心啊,所以,走得再远,我都会幸福着你的幸福。钟叔叔,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男人。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我知道你半生的努力,都是想要弥补我那个残缺的童年,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不要觉得女儿不领情,总有一天,拼到累了、倦了,女儿就会跑来投奔你们,到那时候,你们就只能张开双臂欢迎我啦。”
“苏念,那段使你驻足的风景,是不值得你挂恋的人生轨迹,早晚,你的心也是要有个新的归宿,但那个归宿绝不是妈妈和叔叔?”
“妈妈,我很感谢爷爷最终能够在尊重我选择的前提下,接纳你。明天对我们来说,都是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明天起,我的妈妈就要被钟氏上下正式认可为董事长夫人了。从此,你又多了一个儿子,我就又多了一个弟弟!”
“苏念……”
“妈妈,不必为我忧虑。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坚强!”
钟敬涛做足了股东会的就位准备,回到寓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回到房间,齐烁正在浴室替他清洗着衣物。钟敬涛不言语,依在浴室门框上认真地看着齐烁,泛白的光影下,她整个人的皮肤越发通透细腻,小脸粉扑扑地绽着光。
“这么晚回来?”
齐烁转头看着钟敬涛,一把揉下去用了点力,溅起一股水花来,挂在胸前的围裙随即粘了几簇皂沫。她开了龙头,冲掉指尖的泡沫,一点点地刮去围裙上的沫迹。钟敬涛就在这一低头间,从她腰身后揽了过去。齐烁抬起头,看见了镜子里两人前后重叠的景致,不胜娇羞地解开来钟敬涛的手臂,“水要溢出来了。”
跟着拧了龙头,放掉了盆里的水。
钟敬涛严肃地说道:“明天一早,就要召开我身不由己的人生开幕大典了。”
“一定会顺利的,钟少爷要好好表现哦!”
“好好表现,有什么奖励?”
看过他不安好心的怪笑,她有些心虚,“你要什么奖励啊?”
钟敬涛嘟起双唇,用食指点给齐烁,齐烁晃一眼,不予理睬。“快点啊,一直这样很累的!”
齐烁拗不过,踮起脚尖凑了去,这时候钟敬涛却直起了身子,笑道:“看看,上当了不是,不叫你笨鸭叫什么?”
齐烁埋下头来羞着脸,道了一声:“过分!”
钟敬涛撇过双目,在齐烁的面颊上轻触了一口,景阳进屋时,正赶上这浪漫的画面,“我天,我能不能说我不是故意的?”
被朋友看到这么私密的一面,钟敬涛当然不好意思,“干吗不敲门!”
“门就开着的!再说以前哪里敲过门啊?”
钟敬涛辩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啊!”
“说的也是哦!”
景阳这边答着钟敬涛的话,那边就用余光扫着齐烁,“我……我先回我房间了!”
齐烁红着个脸,跑出门去。钟敬涛瞧了一眼,把门关好,对景阳说道:“坐吧!”
“真没想到……也太不君子了你?”
景阳数落着钟敬涛。
“管我!”
“苏念明天下午走,特别交代了我,要提示你带着齐烁去送机呢!”
“哦!”
“看来,我们的A计划宣告胜利啦!当初真是小看这小丫头了,看来溺水鸭的表现真是不俗呢!”
“喂,警告你,不许再这么叫她!”
“哇,不是吧?这么护她,会要我错以为……”
景阳在放凉话之前,留心看了钟敬涛的表情,是他习以为常的表达方式——默认,“我天,你,你们真的……我是说,你不是真的要我以后就喊她小嫂子了吧?”
“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了。”
“她不知比跟你们终日厮混的那些女孩强多少倍呢!”
“不是她不好,而是,你该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啊?这个时候,还投入恋爱,不是自讨分离之苦?你一走,就是两年,回来以后,她变成什么样子,你哪里能料到?”
“谁说要分离?我可以带她去留学啊?”
“你有问过她?她会为了你休学吗?”
“还没有问……总之,最迟后天她生日,我就会问呐!”
“如果她不肯呢?”
“她不是一直巴望去留学,怎么会不肯?”
景阳忧心忡忡地回过一句:“但愿是吧!”
临睡之前,钟敬涛又去齐烁房里看过她和布丁,知道她已经睡下了,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翻开来那本心情笔记:“我宣告——我恋爱了!这一回,是真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看到过一个作家在他的书里这样写过:‘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如果那张脸庞没有使你感觉到一种甜蜜的惆怅,一种依恋的哀愁,那你肯定还没有爱。’我确定了我强烈地感觉到了这种情绪,于是,我宣告,我恋爱了!”
股东会议召开得非常顺利,尽管与会股东不乏貌合神离者,可钟敬涛无懈可击的表现,没有给这些人留下分毫乘虚而入的时机,就职演讲之后,在陆续的掌声和钟锦天、钟振欣慰的眼神中,钟敬涛有一种逐渐清晰的达观从不确切的潜意识里分离出来——即重于泰山的责任。
带齐烁去机场的路上,钟敬涛没有教她再见到苏念的送别语要怎么说。他自己姑且还需要调试情绪,这一路,两个人很无语。
景阳、左嘉乐、王翼三人的送别仪式告一段落,苏念以为钟敬涛和齐烁可能不会来了,正打算在沉浸片刻的遗憾后,转身离开,钟敬涛拉着齐烁跑进了机场。“还是来了!”
景阳对苏念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