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齐烁都绷着脸不言语,钟敬涛看不过,软声道:“不就是没让你在那里住吗?有必要绷这副嘴脸给我看吗?暑假我放你几天假,接他们到度假村去玩几天,做补偿好不好?”
“说话算数哦?”
“我对你说的话,还没有不算数过吧?”
“有过。”
“什么事?”
“去法国的事!你是不是要休学了?”
“……我很早就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如果你还是想去留学,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叫我外公帮你疏通一下关系。”
齐烁没所谓地白他一眼:“切。”
钟敬涛笑道:“现在怎么越来越像我?我是跟你说真的,真的可以办到!”
“我知道,现在不需要了,现在想让欣语去!”
“……”
钟敬涛扫了一眼满目至诚的齐烁,心里又犯起一点小酸,“想不想吃甜的?”
“啊?”
“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糖分来平衡血压。想吃甜点吗?”
“请客吗?”
“什么时候让你掏过钱啊?请你吃巧克力慕斯。”
“事实上,是不是你刚才没怎么吃饱?才这么提议呀!”
钟敬涛搓了一个响指,“越来越聪明了。”
钟敬涛开到一间汤姆叔叔的星光主题店,齐烁下车踏进屋去,满眼是璀璨的烛光映照着一排排琳琅的糕点,叹了一声道:“真漂亮啊!比上次哥哥带我去的那家,还要漂亮。”
齐烁总就是在不恰当的时候睹物思人,还没等到钟敬涛发表不爽,钟敬波的电话就打来了。钟敬涛有意不想听到,跑去选慕斯蛋糕。等蛋糕端上桌的时候,齐烁的电话还没有挂掉。
钟敬波没有多余的质问,他打这个电话,想了整整一天,他讲了一点自己的过去,过去对这种纯净感情的回归和那种执迷不悟的期待,齐烁一直在听,听得懂的只有理解和等待。钟敬波在挂电话之前,沉下声来说道:“很想马上见到你,开头就想说,想要马上见到小齐烁。但现在她是敬涛的‘女朋友’,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想见就见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会撑得很辛苦,撑不住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跑来我这里,要记住我就是你的收容所。齐烁,我说了会等你的答复,无论多久,无论是与否,我都等着……我只要你知道,有这么一个我一直在等待。现在……挂掉电话吧。不许说再见,就这样比我先挂掉。”
齐烁听到不能不掉出眼泪,她觉得钟敬波真的是个无与伦比的好男人,她冲动地想,如果年龄再大一点,她一定会忍不住先向钟敬波求婚的。挂上电话才一秒,她抹干了眼泪,对坐在对面的钟敬涛字字句句地讲道:“我想好了,完成好你的任务后,我要去做哥哥的女朋友!”
“真够爱哭呢。”
钟敬涛没再接话,只感觉到心脏的后三分之一,被扎出了一点红,像穿了个孔那么痛。
回到钟家,齐烁要钟敬涛陪她在客厅等钟振回来,钟敬涛没有搭理,径直回到了房间。齐烁坐在沙发上扛到凌晨两点钟,也没有人开门进来,终于一脑袋扎倒打起呼来。钟振又晚过了两个小时才进了家门,没承想,齐烁会在客厅等他等到睡着。周跃荣离开这个家以后,钟锦天一直没有答应钟振要新妻子白雪冰搬到钟家来。钟敬涛上大学之前,但凡人在家,一天二十个小时,都窝在卧房里赖床,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在这个家里,很久没有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了。钟振本是有些话要问的,觉得这个唐突的女孩子来历并不单纯。而这时候,看到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憨甜的睡相,他便打消了多余的念头。直觉——男人也是有直觉的。
担心齐烁着凉,钟振脱下外衣披在齐烁身上,钟敬涛也正抱了一床毯子下楼,等不到齐烁上楼,他也一直没有睡着。“聊聊吗?”
钟振轻声对钟敬涛说道。“聊工作的话,天亮了再开始吧!”
“不,想聊聊你的女友。”
钟振和钟敬涛在阳台的太阳椅上歇坐下来。钟振开了一瓶红酒,钟敬涛端在手里鼓弄半天,没有要喝下的意思。“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刚吗?”
钟振的问话要钟敬涛意识到了一点风险,“没……一到北京就……”
“看上她什么了?”
“大概没什么心眼儿吧!”
“工于心计的女人不见得不可爱!”
“那是在你眼里!”
“仅此而已吗?”
“觉得不够吗?”
钟敬涛习惯了和钟振唱反调,尽管钟振不止一次教化钟敬涛,针锋相对的后果就是得不偿失,然而屡教不改是钟敬涛在钟家一贯的风貌。
“两个人准备走多久?”
“走去哪?”
话一落,钟敬涛怀疑自己真被齐烁的单项思维传染了,“没想呢?不才刚开始么。”
“正式公布继承人的身份后,新年一过,会安排你出国进修企业管理,去两年。她,是一时起兴,还是有长久之计?”
“出国的事,怎么现在才说?去哪里?”
“去澳洲。既然有了要你休学的打算,出国必定是在计划范围内的安排,凭你现在的水平,拿什么叫底下的人信服,难道就凭你与生俱来是钟锦天的孙子,钟振的儿子,攥着手里那些股份,空口叫嚣吗?”
钟敬涛没有接话,钟振口中的所以然,本就是他最不愿承受的生活方式,也就是因为他生就是他的儿子,才不得已而为之,注定要倒进这摊浓于水的血泊中。钟振觉察到了自己过激的态度有些不妥,缓了缓语气,说道:“我只是想要你更加理直气壮地脚踩着这份得天独厚的基石,这样即便有一天,我张弛的羽翼衰竭到够不着你,我也能够待在原地,看着你飞远?”
“说得这么动情,是不想要我拒绝吧。”
钟敬涛长舒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拒绝的,能逃一天是一天。”
“她呢?要她休了学跟过去,会答应吗?我是个开明的父亲,儿子的自由恋爱我会负责买单的。”
“不想这样,我有自己的考虑。”
“会再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吧?”
“不会,之前就不想那样,现在更不想!”
钟振举杯向钟敬涛庆贺道:“为了你薄弱的一点长进?”
“切!”
钟敬涛还是赏脸地抬起杯来碰了一下,有意矮在钟振杯口一截,杯中的红酒荡起一串绵长的涟漪。
齐烁是闻到炉灶飘香的时候睁开了眼,合着衣服睡醒觉来,还有点小冷,她打了个喷嚏,对女佣问道:“昨天叔叔没回来吗?”
女佣回道:“小姐,先生昨天回来了,”说着往楼上看了一眼,“好像回来得晚。”
齐烁听完,气急败坏地甩开裹作一团的绒毯,向楼上冲去,正赶上钟敬涛拿了报纸下楼来,没想到齐烁醒得这么早,钟敬涛随口道:“能起这么早,以后都睡沙发上好了。”
齐烁糗起鼻子,摆过一眼去,“叔叔怎么醒得这么晚啊?”
“钟振?早已经出门了。”
钟敬涛拨开齐烁,下了楼。“太过分了吧?”
钟敬涛知道齐烁在怪什么,也没有跟话,径直坐到了餐桌边上,“吃过饭要去哪?”
“什么去哪啊?”
齐烁气囊囊地跟坐下来,端起柠檬水直往喉咙里倒。“去培养感情吧?”
齐烁被钟敬涛的话呛到喷水,“今天你不用去你爸那上班吗?”
“今天周六,我吃过饭要先到钟振那报到,跟着把他批过的文件攻读一遍,跟着……”
钟敬涛捋了捋时间,自由支配的确是受限的。“你还是去忙吧?回到北京就得考试了,我今天要复习功课。”
“晚上一起吃饭吧!钟振要到那边过周末。”
“哪边?”
钟敬涛没有正面回话,把剩下的早餐往齐烁面前一推,“乖乖在家待着,我处理完了,回家接你!”
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听到电话铃响,齐烁跑去接,“喂?喂?”
钟锦天纳闷,离开这么几天的时间,家里添了这么没有礼貌的佣人。“叫齐烁小姐听电话!”
“找我干吗啊?”
摆明了的,拿着自己不当外人。“噢,你这个鬼机灵!怎么前天报了个到,就再不来看我啦?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热情都流于肤表,完全经不住考验嘛!”
“爷爷吗?爷爷,我昨天是被景阳他们拖去买衣服了。您想我了吗?等我啊,我现在去看您!”
“我叫了车去接你,过来的时候给我从家带点好吃的!”
“我知道……”
齐烁到病房的时候,钟锦天刚刚测完了体温,吃着早餐在看早间新闻。“爷爷,我来啦!”
“哦……”
钟锦天含着口里的牛奶,点了个头。“爷爷,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我啊?见我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还是耽误了复习功课的时间,过来看您的。您现在这幅冷淡的表情,也太伤害我幼小的心灵了,钟敬涛耍冷装酷的毛病,原来是从您这就开始遗传的。”
“我的活动都在内心,你们这些毛孩哪能看得明白。我现在有重病在身,哪里打得起精神!”
“爷爷身体状况看上去很好啊,气色比我都好,哪有一点病重的样貌。”
“你这个丫头,不许瞎说话!”
齐烁没心没肺的一句话,正中钟锦天下怀,事实上钟敬涛回来之前,他已经渡过了术后的危险期,主治大夫为了配合钟锦天向所有人隐瞒他乐观的恢复状况,人多的时候,都不敢来病房探视。钟锦天继续住在医院里,头顶着公司无政府无首领的危险,瞒着这么多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用亲情换得自己的孙子钟敬涛浪子回头。这么做,一方面可以要钟敬涛有足够的理由提早坐上接班人的位子,另一方面,可以要换届过程中公司上下不安分的因素,提早暴露,以便他能够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配合儿子钟振为孙子做好铺承工作,明暗两只手,足够为钟敬涛撑起一片朗朗晴空。
齐烁往陪护座上一坐,拾起遥控器转起频道来,完全视钟锦天的感受于不顾。动漫频道正重播迪士尼多年以前的《米老鼠唐老鸭和高飞三剑客》齐烁愣是握着遥控器看出兴致来了。钟锦天无奈何地训导道:“少看这种动画片,年轻人多看些历史正剧,对今后的工作和社交都是有好处的。动画片都是哄小孩子的东西,耗费时间,又毫无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啦?我的为人之道都是从动画片里学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都是跟三剑客学的。爷爷和叔叔这种成功人士,还有钟敬涛那种冷血都很无趣的,没有童趣的人,多半都不怎么善良,喜欢匡人!”
钟锦天急问道:“我哪里匡过你啦?”
齐烁歪头嘟起嘴来,不再理会。
守着钟锦天吃过午饭,齐烁读报纸给他听,钟锦天虽合着眼却竖着耳,齐烁念到发困,自己倒在床沿上睡得溜香。钟锦天只得就起身子,分了一半被子盖在齐烁肩膀上。钟敬波来的时候,他还没有睡着,钟锦天示意他慢慢关门,齐烁还是被轻微的动静吵醒了。有两天不见,感觉那种生分,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认识钟敬波时的样子。
到了公司来人的时间,钟锦天要人送齐烁回家,钟敬波也托辞不愿见公司的人,跟着道了别。下楼到车场好长的一段路,钟敬波没有和齐烁说一句话。“我还是……自己叫车回去吧?”
齐烁难受不过,转过身子要走。“呃……一起吃饭吧。我……”
钟敬波拉着齐烁的衣袖,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搓了搓,觉得留住了些什么。
“好啊!这里有四川火锅吗?”
齐烁本就不是真的要走。
“吃完了,再去看场汽车电影吧。”
“看汽车电影?呵呵,好啊!不过我不能贪玩到太晚了,晚上回去还得复习。”
齐烁是真的忘记和钟敬涛还有约会了,胸无挂碍地跟着钟敬波上了车。
钟敬涛回家接齐烁自是扑了场空,打齐烁的电话又是无法接通。听家佣说她一早就被叫去了医院,担心钟锦天起了疑,钟敬涛飞车赶到了医院,这才又知道齐烁是和钟敬波一起离开医院的。钟敬波接到钟敬涛的电话时,两个人已经吃过饭,赶走了司机,朝着电影场开去了。钟敬涛二话没说,也跟着开了去,将车横在入口一侧。钟敬波的车一到,钟敬涛便凑进他车里去,把齐烁唤到了后座。电影场地灯光十分昏暗,齐烁是听过了序曲,就开始昏睡,钟敬涛和钟敬波也就各自心不在焉地耗过了两个半小时。
齐烁这样一直睡到家门口,昏昏沉沉地被拽进屋去,钟敬涛才关门撒起火来,“我不是说了,以后去哪里都要有我的批准。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跑出去和别的男人约会,算什么啊?”
“他是哥哥,又不是外人。”
“这种话说了有意义吗?明明就知道他在追你,还故意给他机会。你……我不管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总之,现在你还是在这个身份上,就要称职一些对吧?”
“我们今天是偶然遇到,没有刻意去约。如果这样做,有坏影响,我下次注意吧!”
齐烁回过话,疲软地靠向了沙发,可怜巴巴地听候钟敬涛接下来的怒骂。钟敬涛本是还想接着教训,可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就着闷火叫唤起来,红着脸自我缓解道:“真是饿死了,帮我去叫桂姨起来,煮面给我!”
“切,”齐烁缩缩下唇,卷起袖子,说道:“知道睡梦中被强迫吵醒是多么恼火的事吗?我帮你煮好了,我煮面很在行的!你不用受不起,当我是赔罪了!”
提了口气,齐烁直起身子朝厨房去了。
五分钟的样子,齐烁端了热腾腾的面条上桌,浓汤青菜卷着均匀的蛋花,泛着扑鼻的香气,钟敬涛没想到齐烁这样粗手粗脚的人能烹出这么像样的面条。才要送进口里,又犯了疑心:“没有气不过在里面下毒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自毁长城呢?”
钟敬涛沿着碗边送进嘴里一口汤,虽然煮的是素面,因为放了鸡精,碗里也还是透着股肉香。齐烁见他吃得挺自在,忍不住犯起皮来:“其实我是挖了点耳屎粘在碗底,想你变哑巴。你这个男人婆妈起来实在很烦。”
钟敬涛卡着喉咙干呕起来,脸涨到通红。“你疯了吧?”
齐烁小解心中之恨,赔了笑脸道:“我开玩笑的,怎么会做这种低级的事。要是那样,你现在还说得出话吗?”
看在齐烁辛苦半天的份上,钟敬涛姑且担着心又嘬了一口下肚。齐烁紧跟着痛快地笑起来,“其实我没在碗里做手脚啦,就是刚刚刷碗的时候,洗槽的下水孔堵了,我用筷子戳了一下!不过现在也没事了,早被碗里的面汤冲干净了。”
“齐——烁!”
受不过她再三攻击自己忍耐的下线,钟敬涛端起碗冲着垃圾桶去,齐烁跑上前夺过碗来,“我开玩笑地,这么香的面条,怎么能倒掉?”
“那你端着碗喝口汤,再用这双筷子夹着吃口面条。”
齐烁照着钟敬涛的话示范了一遍,钟敬涛才又端着碗坐回到桌上。齐烁去帮他取了新的筷子回来,钟敬涛已经一口接一口地吃上了。齐烁在心里嘀咕着,“没搞错吧,不是有洁癖吗?怎么用我用过的筷子。”
齐烁回到餐桌前,坐妥,看着钟敬涛连汤带面地把碗扫了个溜光,心里的成就感荡漾得有些怪异。
躺在床上,两个眼皮又开始疯狂地作战,齐烁还是咬着牙做完了腹背肌的套餐运动。累过了头,反而辗转难寐。开了一点门,看见钟敬涛虚掩的房门,也透着桌灯的光亮,桌上垒的一叠文件,直挡到他的耳朵。想到两个月后,就要和他各走半边了,齐烁的心面向着天幕,看出了夜空蓝的忧郁。大概这感觉就是不舍吧,不敢揪着这份不舍多想,她只觉得自己本就是多愁善感的那么一个人。小时候,见着一条翻肚皮的金鱼,她都得拿火柴盒给它做口棺材,举行葬礼。何况是这么一个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大活人呢?或许不是不舍,是爱心才对。带着这些繁复的小感触,齐烁展开了笔记本,爬在床上记起了心情笔记,收尾的句号还没有圈好,钟敬涛就寻着屋里的光亮,推了房门进来:“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不吃饱睡足,怎么保证工作质量啊?”
话说着,步到了齐烁跟前,手顺到跟前去抽她的本子,齐烁一把夺进怀里,道:“进屋不敲门就算了,还抢我的日记看,还有没有点男人的风范?”
“哈,是日记啊?你还有这个情调呢?”
“你不知道了吧?我们做特工的,都有这习惯。”
“我没有窥探你那点小隐私的兴趣,就是来提醒你,早点睡,女人睡得太晚,会早衰的!”
钟敬涛看了窗户还是敞着的,到跟前拉上了窗帘:“以后睡觉要拉窗帘,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说罢,闭了房间的阅读灯,朝着门外走去,“哦,对了,你今天的面,还不错!”
齐烁斜过一眼,小声道:“真是吃饱了,今天话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