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烁是第一次坐飞机,没有想象中云霄飞车那么刺激,但是起飞的时候,会感觉到耳鸣脑塞。第一次离云那么近,齐烁始终拧着脖子盯在窗外。在地上看到的云朵,在空中看去就好像一床床拆散的蚕丝被芯,机身从中穿过,坐在里面可以感觉到稍纵即逝的厚实感!
工作繁忙的原因,钟敬波习惯了在飞机上睡觉,这一回有齐烁陪在边上,带走了他一身的倦意。飞机降落的时候,遇到气流,算是常事。但比较不幸的是,第一次坐飞机,齐烁就撞上了这种状况。她感觉飞机在半空摇摇欲坠,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响声,随时有掌握不了平衡一头栽下去的可能,景阳三人也有些紧张,只有钟敬波顾及了一脸铁青的齐烁,他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她左手的手背。眼前,旁坐的一对情侣已经借故深情相拥了,齐烁两个膝盖头紧紧靠在一起,这种紧张一直顺着大腿的内侧延续到小腹里的膀胱。如果不是钟敬波及时敞开了臂膀,直至飞机降落之前拥抱了她全身心的紧张,后果将不堪设想!
下了飞机,钟敬波叫钟家司机直接开去了医院,本来不想住回钟家别墅,可在深圳能住得过去的酒店差不多都是钟家的。爷爷钟锦天近郊的别墅,一直是度假的时候去的,这次有齐烁陪行,住过去,他到底有几分心情。
车子在医院楼下停稳的时候,齐烁被黑压压的车队吓到打不开车门,自钟锦天二度住院以来,他的病房就变成了办公室,每一天钟氏华圣集团的几十位要员和骨干都会在下班后来“探望”董事长。
钟敬波从另一侧下了车,赶来给齐烁开车门,从下车到进电梯这一路,他都在被人们议论着,股东们将近十年没有看到过曾经被钟锦天引以为傲的大孙子了,人说三岁看老,钟敬波自小就被认定会是这幅仪表堂堂的模样。自钟振和周跃荣离异后,这么多年钟敬波都没在公司的人面前露面,这次赶在钟锦天身体告危的时候回到深圳,人们不禁要揣测,莫不是钟锦天真的到了立遗嘱分财产的地步了……钟敬涛刚刚送走了几位股东回到病房,从昨天落脚直到现在才得以安静地和爷爷待在一起,于事无补地劝慰几句,以资自己平衡心理。刚坐稳下来,还没有调理黯然神伤的心情,倒听见钟锦天先开了口。
“敬涛,爷爷又要老生常谈了。那些人,包括钟振在内,说你生性孤傲也好、玩世不恭也罢,从来都不能改变我对你的坚持和信守,在我眼里,你身上向来就有敢做敢当的砥砺品格,你和敬波都遗传了跃荣的正直善良,这一直让爷爷很骄傲。我这把岁数,黄土都埋到脖颈上了,天命不能违,长短好歹都是应当,只是你和敬波要我放心不下,你记住,你和敬波是上苍对我钟锦天的厚赐,我要是倒下了,你们二人只有同心协作,我们钟家才能家业兴旺!敬波身上多有跃荣的缓稳,而你身上多有钟振的准和狠,他们二人本就是天造一双,是钟振这个不孝子不识抬举,叫我花甲之年丢个亲孙、亲儿媳。我这病啊,多是叫他给气出来的。你们兄弟二人,若是反目为敌,便是对我钟锦天的大不孝、大不敬,我便是下了九泉……”
“爷爷!别说了。我们会让你放心的……”
“唉……我常说,诚实守信、磊落光明是我们钟氏置业守业的信条,但是自家的事,还是要闭上自家的门说……爷爷又要和你提苏念了,这个女孩,我既然认了她做孙女、就不会认她做孙媳,绝对不可以!钟振这个不孝子,已经要这个家妻离子散,鸡犬不宁,你若是固执己见,乱了纲常,我立马要把她扫地出门。要我钟氏为人赞颂的家族和基业,断在你们这代手里,我宁愿放把火把它烧光!”
钟锦天的一席话,煞费精神,语音一断,立即从胸腔里钻出阵干咳来,振得后脑发麻。钟敬涛急步上前,张着手掌在钟锦天胸前顺气。“敬涛,爷爷的话,你要时刻谨记!”
钟敬涛还在频频点着头,景阳、王翼、左嘉乐一行,争先恐后挤进了病房,“太不像话,每次遇到问题,都是一个人走开,兄弟们是用来做什么的!明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赶到。还要假惺惺逃掉,真是的?”
景阳抱怨着,把大捧的花交到护工手上,“爷爷,面色很精神呢?医院的饭味道差,我叫了我们家阿姨煲汤送过来,给您换换口味,就快过来了。再等等。”
钟锦天明显适应了这几个男崽歪打正着的亲昵方式,有意板着脸竖起食指来指点。眼光顺着这三个人扫过去,靠在了那张久违了的脸上,剧烈的搐动横亘于胸怀,“……敬……敬波……”
钟敬涛也感到了一点惊讶,他的确没有想到钟敬波会赶来,而且是这么快,更始料不及的是,被钟敬波拖着的齐烁,也被夹在了这个物是人非的时空里。
钟敬波急急说道:“爷爷,您要不要紧?再怎么说您生病了也该有人给我打个电话,别再这么谴责我的良心,我这个做孙子的,就快要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
“敬波,爷爷……很想你……”
“爷爷,您好好养身体,这回我把工作全都空出来,专程来陪您,陪到您出院为止。”
“来……”
钟锦天松开了握着钟敬涛的两只手,顺着钟敬波的方向够了去,钟敬波刚要靠上前去,握在齐烁小臂上的右手松到一半,又握了回去,“爷爷,这位是……”
钟敬波还没有想好是不是以齐烁是弟弟钟敬涛的同学做开篇介绍,就被钟敬涛神经过敏的叫喊,打乱了思绪,“你真是的,不在学校好好待着,来添什么乱啊!也才和你分开一天半而已呀?没有看到,我照顾爷爷这么忙吗?真是不懂事到家了?”
齐烁怒目反驳:“你都说些什么啊?我是为了陪哥哥……”
“什么什么啊?在病房里大呼小叫的,有没有教养啊?”
又来了,钟敬涛完全不理会她的争辩。
钟锦天被钟敬涛的无厘头,搞到快要动气,“敬波,这是谁家的小姐?”
“爷爷,她叫齐烁,是……”
“我女朋友!新……一任女朋友。”
钟敬波的话再一次被钟敬涛打断,听到这儿,病房里的人无一例外,陪同齐烁和钟敬涛一起,凝固在了下一秒的时空切换以前。
“敬涛,你没有骗爷爷?真的是这种关系?”
“哦!”
钟敬涛避开了钟锦天的眼睛,钟锦天就把疑惑投向了钟敬波,这时候,钟敬波像是手里握了什么不该握的东西,慌乱地撒开了抓着齐烁的右手,低了低头。钟锦天又追问着:“敬波,是这么回事吗?”
“哪还能有假啊?我们都喊了小半年的嫂夫人了!”
还没等钟敬波调整好不甘的情绪,景阳便打着叉,给左嘉乐和王翼使个会心的眼色,三人起着哄,把齐烁和钟敬涛推出了病房。
“你疯了吗?开这么荒唐的玩笑。他可是你的亲爷爷。”
齐烁人才到电梯口,就冲着钟敬涛嚷嚷起来。还好电梯门开的及时,钟敬涛一把将她塞了进去。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捂在她嘴上的巴掌,才松了开。“你给我听好,我根本就没想拿你开玩笑,真的想跟你好好合作一场。我知道你也将就算是个助人为乐的人,而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的帮助!”
钟敬涛开了车门,把齐烁填进车。齐烁还拧不过劲儿来,“我真不明白了,我那么做了,究竟能帮到你什么啊?”
钟敬涛耐心地回话道:“我打心眼里希望手术后爷爷的身体无恙,当然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但是他是铁了心要退位,做出了提前召开股东会,宣布认命我接任钟振,也就是我父亲的总经理一职,并由他继任董事长位置的决定。这是他出院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同时我的继母还有她的女儿苏念,也就是我之前的女朋友,也会以家族的正式成员身份被介绍给公司股东,合理的获得百分之十二的股份,这一天苏念的母亲盼了很久,我不想要她因为我的缘故,断送掉她母亲为她争取的一切!”
“苏念?就是我上次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姐姐吗?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似的……哦对了,去年大街小巷都放的那首很好听的歌《心飞扬》你有没有听过,唱那首歌的原创才女,不是被炒得很火吗?她也叫这名儿。听说那个女孩从小就是个童星呢?难怪,长得那么有星相。后来,怎么没有动静了。”
“后来出国留学了,学的还是作曲,这个暑假回来,就是要继EP之后,发行她自己的首张原创专辑。她这次回国,经纪公司对她的星途下了大赌注,加上她们母女加入钟氏华盛,整个公司必然会对董事长孙女的前程鼎力相助。一旦在这个时候,爆出她和董事长的孙子相恋,后果将不堪设想。那帮俗人会以为她和她母亲一样借此上位,负面报道也会接踵而来,个人和公司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候,爷爷就必须要把她逐出家门了,我也使不出丁点的力气。我经不起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迫切需要掩饰和伪装。你明白吗?”
“我……”
齐烁避开动摇的意念,嚷嚷道:“没错,我现在是有一点点理解你了,但是,我才知道,你的女朋友可是明星啊,再怎么说她的对手也不能是我啊!话又说回来了,我答应了你演这出戏,得不偿失呢!我装了你女朋友,别的男生还怎么追我啊!”
“你脑袋昏掉了吧,除了我,还会有谁肯吃这么大的亏找你啊!”
“谁说不会了?”
“你说说,有谁?”
“哥哥啊!哥哥说他喜欢我,还叫我考虑做他的女朋友呢!”
齐烁的话接得太快,速度和力度都刚好堵到钟敬涛抓狂的沸点之上,一脚油门下去,车子飞出老远。齐烁吓破了胆,慌乱地把着钟敬涛扶着方向盘的手,往一旁歪,钟敬涛直到感到了她手心潮湿得要滴出水珠儿来,才顺着劲儿把车子扎到一旁,冲着齐烁吼道:“那你去啊!去找我哥吧,他人又帅,脾气又好,又有钱,钟家上下也都向着他。你去投靠他,准就是第二任董事长夫人!我还不知道,你也是这么一个急功近利的狠角色呢!真是重新认识了,你快去,快去吧!现在就找他去。”
钟敬涛一把接着一把用力推齐烁下车,齐烁还没在惊吓中镇定精神,又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解开安全带,砰地打开车门,才迈下一只腿去,又被钟敬涛费力拉了回来,用安全带框住了身体,“不准走!”
说着又飞速地驾起车来,齐烁惊慌失措中被上了车门,两个耳孔还在余震中发憷,又听他嚷道:“听好了,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没有我的准许,哪都不能去!我知道你父母正在这块地方誓死打拼,他们的行踪我想了解到,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不希望我使用威胁他们的下流手段,就请你可怜我的不幸,答应与我好好配合?那么,我也会考虑助二位长辈一臂之力。”
齐烁不可思议道:“我也是重新认识了你,想不到堂堂的钟家阔少,竟会使出这么卑劣恶心的招数……”
“我知道,从我汇报当天无故失踪到现在的咄咄逼人,你一定是恨惨我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够在苏念回国的这段时间,扮演好我的女友,让她安然无恙地返回英国,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先决和后续条件。”
齐烁好半天都别着头盯着车窗看,不知不觉中天都黑到一半了,战斗了好半天的身体零部件,频频向她发出告饶的信号:“好吧!我答应你,但是……”
钟敬涛听毕,一口长气从鼻腔里舒出来,总算是耗出成效了。钟敬涛此刻转危为安地笑了笑,再多的但是他也能够接受了。
“我答应帮你,不是怕你整治我的爸妈,我对他们的骨气一百个放心。只是觉得……你和那位姐姐的确都有些无助,帮助你,我也不会真正地损失些什么,薪水还能够长高对吧?目前……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允许我给哥哥道明事实,这是对我们双方的尊重,我保证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你不是还没有答应他吗?”
“他给了我时间考虑,本来我答应他也就是三两天之内的事情。”
尽管齐烁是嬉笑着说了这么些话,可是钟敬涛还是听进了心里。他也说不清,是因为钟敬波,还是因为身旁的齐烁,他小吃了这口醋,酸酸地应了一声,调头顺着医院的方向开了回去。
“我们得带点什么吃的回去不是?我可做不惯那‘莫名失踪’的你,再说,我还得在爷爷那里拉回一些印象分不是?”
钟敬涛听毕,圈起指头在齐烁的鼻梁上轻轻一刮,他在心底开始为两人其乐融融的和谐开端暗自击掌。
回到病房的时候,钟敬波还守在爷爷身旁,为了在爷爷面前表现的自如逼真,齐烁有意避开钟敬波近乎逼问的定睛审视。钟敬涛说不上由衷的信任来自哪里,他放心地留了齐烁自己在病房里,把哥哥钟敬波唤了出去。
齐烁礼貌地唤了一声爷爷,钟锦天的应声并不显得反感,可内心多少觉得她方才的唐突表现,总是有所欠缺的。齐烁亲昵地靠到钟锦天的陪护座上,端着买来的皮蛋粥细细搅和着,“爷爷,我刚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有点紧张,被钟敬涛拉出去接受教育来着。我叫齐烁,是钟敬涛的同班同学,学习民族舞。我家在龙湖,父母现在都在深圳做小本生意,她们就我一个孩子。嗯……我还有几个月满十八岁……”
齐烁把想得出的,讲得出的统统倒出来,又不知可否地扪心自问:“好像就只用讲这些了吧。”
钟锦天掩口一笑,回道:“你和敬涛,你们两个,是谁先追求的谁啊?”
齐烁梗起脖子,尴尬掬起眼睑,“当然是他先……”
还没等齐烁说完,钟锦天又补道:“据我所知啊,我们家敬涛从小到大在和女生的交往中,可是从来不采取主动的。”
“不会吧,我看他逼迫人的本领很有一套呢……”
齐烁又一次在水深火热的险要关头及时封口,“我是说啊,我们两个人,的确是钟敬涛先开的口。我怎么可能骗大把年纪的老人家呢?再说爷爷您也真是的,哪有老人家头一回见面就这么问女孩子的,您不是应该先要问问看自己的孙子吗?”
钟锦天开了口,还没有想到怎么应对齐烁的反驳,倒被填进口的一勺皮蛋粥粘住了喉头。齐烁用的这一招叫自来熟加厚脸皮,打遍天下最无敌。
钟敬波和钟敬涛,兄弟二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只剩下沉默和呼吸。钟敬涛还在思量着怎么开口招供,倒是钟敬波先开了口:“这样对齐烁不公平。”
“是不是觉得,对你也不够公平?”
钟敬涛的回复有点旁敲侧击,钟敬波的应接更为坦荡磊落,“没错!对她,我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在意!”
“放心好了,我只是借用,一切只等到苏念安然离国后,都会回归原样。”
“还是不公平,她甚至还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
“放心好了,我会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代你好好照顾她的。”
“我不需要。”
“帮帮我吧。她还算是个和我比较合的来得人,不想要苏念执意断送掉她的前程。更不想要爷爷为这事操碎心肝。你不是也劝过我,早点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思来想去,这算是个安全系数最高的方法。”
“你……”
钟敬波实在不能接受他把这样蛮横的事情,掰吃得这等合情合理。
“好啦,我这个做弟弟的,从小到大为了维护您的光辉形象,已经没少退步谦让了,当然这一回也不会例外的。我都说了,只是借用而已。时间到了,就会归还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对这么一个丫头上了心啊?”
钟敬涛没想到讲完这一段话,需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克制胸中的抑郁。
钟敬波闭上眼,闷闷叹了一声:“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
“我明白。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叫她住到远郊的别墅去,那么多虫,她会吓半死的,搬回家来住吧。我的‘女朋友’和你住一起,说不过去!”
钟敬波苦笑着点过头,钟敬涛只佯装看不到他的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