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烁横在钟敬波的臂弯里,脸红一阵,白一阵,闭着眼睛挣扎许久,临进房间还是歉疚地小声说道:“哥哥,真是辛苦你了。”
钟敬波见钟敬涛跟在后面,也不能作响,只得强忍着哭笑不得的窘迫,把齐烁放到了床上。几个女孩前后脚赶了过来,房丝瑶守在齐烁边上,拉着她的手,倒怪罪起来,“你说你,不就是这两天少喝了点水,何苦来着?”
齐烁强忍着不敢笑,钟敬波却禁不住替她爆破出来。钟敬涛见他笑得如此轻松,已明晰一二,冲上前猛晃齐烁,“别吓我了,你快点起来,再敢装晕我就不客气了……”
剧烈的摆动使得齐烁的头在床顶上疯撞。三个女孩看钟敬涛这么个激动法儿,也吓了一跳。结果,齐烁到底是经不住折腾了,生咳了两声,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陶欣语惊诧地捂着嘴巴,说道:“没事了?”
李丽也不可置信地问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闹着玩?”
齐烁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钟敬涛,又转过脸来委屈地抱怨:“我也不想装啊,不这样死撑着,要被那几个人笑死的!”
钟敬涛见齐烁没事,也舒下一口气来,但还是气不过她自己笨死还爱面子的臭毛病,不满地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属鸭子的,连踩水都不会,还险些淹死在游泳池里,差点就见报了,这像话吗?”
齐烁左右晃着脑袋,倒着耳朵里的水,抱怨道:“被你扔下水差点淹死还不够,捞上来还要被你讥笑……”
正说着,景阳三人便推开了门,人才进到一半,齐烁又“咕咚”钻进了被子,一动不动了……弄湿的衣服全部脱下来拿去干洗了,齐烁只能穿着睡衣窝在房里。午餐后,钟敬涛安排了车子送同学回去,自己和哥哥留下来处理些事情,顺便等齐烁休息好送她回校。陶欣语也说要留下来等,就两个男的在,有个女生照应方便些,兄弟俩都未推辞。
从昨天落脚到现在,钟敬波还没能好好和弟弟坐下来叙叙旧。现在两个人都静下来,都觉着该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相反是钟敬涛少些杂念,随口撂一句:“既然回到北京,钟振在这边的产业不考虑先接过来吗?至少那几所分校,也该收到手里不是吗?对你办学有利无弊。”
这一句话,惹得钟敬波心口直热,回国前他可是当着母亲的面拒绝了父亲钟振的委托。母亲离异后的这些年只靠了自己和外公的力量供完了他的硕士学位,并安排好了他回京的一切。虽然他也不止一次在是否为实现抱负博取捷径的思想斗争中挣扎,反复告知自己毕竟钟振和他有不可磨灭的血亲关系,但现实的状况是,在法律上他们的子承父业关系已然不成定律,他不该再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所持的任何资产心存觊觎,既然早先从弟弟那里夺取了母爱的呵护,就不该再破坏剩下属于他的东西。钟敬波用一眼的中肯望过钟敬涛,说道:“这倒是你该考虑的!自己家族的产业上上下下都依托在别人的手里,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年前爷爷他才出了院,身体一向都不景气,你现在是他唯一的依靠,该早些做好分忧的准备。”
钟敬涛听后,没有再对视或是回应,也只作了浅浅一笑,倚在沙发的靠背上。他就是这样,一直以来感觉到无助的时候,就只能在自己身上将就找一个物质的支点而已。钟敬涛不知道在钟振眼里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影子,只看得出他有多么瞧不上自己。如果说在考学之前,他尚对自己抱有希望的话,那么被艺术学院录取足够使他的期望终成泡影。在钟振眼里儿子做了一介舞夫,犹如一个巨人繁衍出了侏儒般令他耻辱。而钟敬涛眼里的钟振树人之能远不敌立事,对舞蹈的坚持就是想让他意识到:觉得自己自命不凡,父亲就是一错在先了,还要把一身的自负强加给儿子就是错上加错。更是想让他明白:就算生我的父亲是大师、是伟人,也改变不了父亲是父亲,我是我的事实。
钟敬波半晌听不到钟敬涛的话,又断续地问:“从妈那得知……过去两年你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钟敬涛无所谓地笑笑,道:“这可不像你,说话吞吞吐吐的。”
钟敬波也如释重负地一笑,说道:“好吧……和那个女孩子分开了吧?”
钟敬涛探下身子,手肘在膝盖上一支,诡异地笑道:“要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妈派的奸细?”
钟敬波自认和弟弟之间的基本信任还在,只给了副无辜的表情,没有作答。
钟敬涛在钟敬波肩头一推,绷着的脸疵出笑声来,说道:“我开玩笑的,不必在意。”
钟敬波又问:“不过,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吧。虽然没见过,听说也是从小在英国生长读书,既然这样,受她母亲的影响……应该不大。至少说她无辜并不觉得过分。”
钟敬波的理解有益于钟敬涛对话的心态,面对他的理解,他至少能说些平日里不愿剖出来的话:“近半年来,为了分开,咬着牙说了很多无情和中伤的话,感觉自己很不负责任。到现在她还是对这段荒谬的感情抱有希望,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她回国的几年大多都跟我在一起,因为她的缘故,失去母爱的我才痛苦得没有那么久。可我最初却是想以她的感情作为讨债砝码,才愿意接纳她的。真的,对她很抱歉……”
钟敬涛还想继续什么,但再也说不下去。钟敬波顿了顿,说道:“不要再给自己添加负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只不过才满十七岁而已,她若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说什么也不会要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负责!”
钟敬涛争辩起来:“哥,你怎么也幼稚到要去计较女大男小的问题。我是个男人,是伤害了她的男人。这足以令我无颜以对我们过去有过的一切。”
钟敬波平静地说,“敬涛,你是个是非观鲜明的人,该知道你们的感情不会有结果。难道把自己当做罗密欧,要她做跟着殉情的朱丽叶吗?况且你该分清楚自己对她是同情还是爱情。”
钟敬涛没再说话,他在心中确定地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苏念的,他喜欢上苏念的执着和善良。他很早就发现他们的性格很相像,这也是她让他喜欢的地方。没错,他从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单纯因为苏念的美貌而钦慕她,他们之间的感情通向内心。
他也同情苏念,同情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能给她承诺,注定要辜负她的人。但是这些,是爱情吗?在苏念对他说“我爱你”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却犹豫着无法学着说出口,他怀疑自己永远不会对一个女孩儿开这个口。
过去的两年他时时刻刻地感应着苏念对他的依赖和需要,他们一起的时光细味起来都是幸福而愉快的。她是个模范恋人,满足了他对合格女友的一切遐想,还有着姐姐般的宽容和细致。他一直都想要努力珍惜这样的关护,但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想到这里,钟敬涛说:“分清这些也毫无意义,毕竟她今后都是我的姐姐!”
这句话,让钟敬波颇感欣慰。
齐烁换了衣服和陶欣语一道下楼来,远远就对着钟敬波热情地摆起手来:“哥哥,走吧!”
钟敬波站起身迎上去,道:“这么短的时间休息好了吗?”
齐烁勤快地晃着脑袋:“李丽说杜老师找我俩了。”
陶欣语也表现出对她放心的样子。钟敬波回过头看了一眼钟敬涛,说道:“那走吧!回去后晚上早些休息。”
钟敬波昨天下机后就先去提了周跃荣定的车。钟敬涛安全意识极强,副驾座的位子则由齐烁代劳了。齐烁坐在前坐,盼远处,夕阳西下,望道旁,枯藤老树,她也倒自愿配合着做只昏鸦了。钟敬波见她强支着眼皮,满脸昏昏欲睡的疲倦,于情不忍,放了句,困了就睡吧。她连应一声的时间都不浪费,立马合眼。一睡又是一路。
杜冰心和陶欣语、齐烁说,学院参与了一台科研立项的传统民族舞剧,主要演员和群舞演员都是由学院自己舞团的演员担纲。由于明年初会在全国的重点艺术院校进行交流演出,导演想在系里选出主要演员的第二组接替演员分场次安排演出。上次导演看过了系里法国艺术节的初审,觉得你们两个女孩子,还尚有潜力,所以和系主任打过招呼,想要你们在正式排练前试排几次。作为我来说,能从我们这个低年级的班上选到你们两个,代表学院和舞团的演员合作演出,并且是担当主要角色,很为你们感到荣幸。虽然排练会和法国艺术节的演出相冲突,但在确定下来人员之前,希望你们能够积极配合,两条腿走路,把眼下的两项任务都完成好。
钟敬波晚上回到公寓,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得知儿子到京后,一切都妥当,周跃荣也就安下心了。问及最担心的钟敬涛,钟敬波也安慰她尽可放心:敬涛已经收拢了心思,专心在做他喜欢的事。周跃荣听过也只是一声不如意的轻叹。
新剧选角色的事,很快在班里传开了。男班只听说点准了钟敬涛一个人。他本人还没有兴趣。女生们则一改最初对齐烁的怀疑,更多是定下心来揣测,这个入校成绩平平的女孩,到底把她的闪光点隐藏在了什么地方,凭什么好机会频频落到她头上?真够高深莫测。
随着相继的重要机会落在两个人肩上,专业主课老师的课堂培训,也开始转向了有所趋向的重点培养。期中考试之前,齐烁的队形位置从最开始的中排靠边,调整到了第二组的一排正中,和陶欣语分列站在第一、二组的核心点。她对老师的器重,有点受宠若惊,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是否有辱老师一视同仁的一贯作风。受这种亚健康的心态影响,齐烁头几天里站到位子上,动作做得总是似是而非,挨了不少说。从前,男生下了课就算全部站在女班教室玻璃窗外看课,也不会有钟敬涛的人影。最近几天,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心情,下课以后总要在女班教室门口停一会。只要一扫到他那张脸,齐烁整个脑袋就慌乱无序猛出错,越怕被看笑话,身子越是不听使唤。
很快迎来了期中考,教室里外又得坐上满满几层人。不光这样,每个学生都把考号贴在衣服上,让全系十余多老师对号评分,比入学考试还甚。对齐烁来说,看课的人再多都没有关系,谁会从头至尾地盯着自个儿不放?可,但凡有那个人在,就是不行。她也说不上怎么患上了惧“钟”症,上次的汇报虽说是有他的配合才使她得以心态平和,可后来她想,最初,也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会恐惧呢。从来两个人都是一起跳舞,这回把自己摆出来供他观赏,一旦被那双刻薄的眼睛抓出自己身上的缺点,以后再一起排练,还会被说得无一是处。还好,怎么想钟敬涛也不是那么爱掺和热闹的人,对女班的考试课应该不会有什么兴趣。
结果呢?男班结束考试后,男孩们都还穿着练功服就一哄而入女班教室,等着看考试课。齐烁趁着课前活动的工夫迅速浏览了一遍看客,果然没有钟敬涛的影子,她也就放下心来了。
当考试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样子,钟敬涛穿着便衣混进了教室,在男班班主任的招呼下,竟坐到了考委席边上。齐烁正在做地面小跳,一个翻身跳转过来,正赶上和钟敬涛对视,接下来的换位小跳支配秩序全部混乱,方向全反。任课老师倚在钢琴边上看得急了起来,喊了一嗓子:“齐——烁!捣什么乱呢。”
这一喊不要紧,齐烁猛地回神,膝盖一软,脚踝骨一撇,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正赶上钢琴伴奏老师呼应的滑音作尾声,在场观考的同学、考委都无一例外地笑出声来。齐烁只感觉屁股砸得异常疼痛,手却是捂着脚的,现在只有伪装伤到了脚,以获取正常的同情来缓解尴尬了。她把熟透的番茄脸埋在膝盖一侧恰到好处的高度,露出一道痛苦的眉头。嘴里还伴着“嘶—嘶”的象声词,假装疼痛。任课老师和身侧的同学见齐烁坐定在地上不肯起身,统统围了上来,考委们也知道可能是伤到了筋骨,叫班里男孩去几个人,把人先背到医务室。再怎么样,其他同学也还得继续考试。
见几个男孩起了身,钟敬涛回身摆了摆手,几个人也就不便再动,又乖乖坐下了。他缓步靠上前,拨散开几个围在前边的女生,在齐烁身侧蹲下,说道:“我看看,是不是只是单纯地肿了?”
说着伸手要搬开齐烁捂在脚踝上的手,可他小估了齐烁的力道,不论他怎么掰,她双手死死握住脚踝,就是不肯松。任课老师说:“还是先把人背下去吧,同学们还得继续考试。”
钟敬涛稍事迟疑,转过身子,翻扣着手心,示意齐烁把身子交过来。事已至此,齐烁也别无选择。她交出双臂,搭过钟敬涛的肩膀,最终把重量压在了他背上。李丽才取了齐烁外衣来,钟敬涛已背起齐烁向教室外走去,李丽看得吃惊起来,送过衣服,对一旁的陶欣语小声说着:“天,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做这种事的!”
陶欣语一听变了脸,酸酸一笑道:“也许是舞伴的关系吧!”
临出门时,看到班里几个女孩靠在把竿上一脸的绝望,齐烁这时候待在钟敬涛背上偷乐,绝处逢生啊,怎么那么怀念“皮皮”唱得那首歌——“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笑看红尘人不老……”
钟敬涛把齐烁一路背进电梯,待电梯门一合上,吐出一句:“一头猪,死重!”
便解开齐烁的手,重重蹾在地上。齐烁正要收起得意,糗出一幅可怜的嘴脸。就听见钟敬涛说:“怎么,就两个人也要费力装相吗?”
齐烁直起身,整合好扭曲的脸,又拍拍屁股上粘的死灰,说道:“说得也是!”
钟敬涛按下底层键,头也不回地说齐烁:“真是开眼呢,第一次目睹做小跳也能跌跤的。当着十多位考委的面,用屁股擦地板,能做这种事的非你莫属啊!”
齐烁想到了会遭奚落,可还是忍不住要抵抗:“也不想想看。我是因为谁才摔跤,谁要你来看我的。”
钟敬涛歪身一靠,苦笑道:“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看你的?”
齐烁气愤地比划着和钟敬涛对视前那个翻身跳,说道:“还想狡辩吗?我就这样一转身过来,眼睛都和你对上了!你说你没看我,我能信么?”
钟敬涛听得脸颊一热,又怕让齐烁看见,匆忙走下电梯,仰着背说道:“那个啊……是因为你情绪太出格,做个小跳也能笑得露出牙来。表情那么拉风抢眼,不光是我,所有人都被你饱满的状态和另类的风格吸引住了,这不正如你所愿吗?”
齐烁听出火来,气得在他背上痛击几拳,撒腿就跑,钟敬涛反手按着被击打到的脊椎节,疼得直抻下巴。
钟敬涛跟着齐烁进到冷饮厅,拿了瓶体饮,硬要刷在齐烁卡上。见齐烁不爽快,又说道:“背你了半天,连瓶水都不乐意请吗?”
齐烁把卡插在读卡器里,指着显示器上的个位数,不情愿地说道:“本来我留着待会吃盖饭的!”
钟敬涛说:“不会再充钱进去吗?”
齐烁抽回还剩下两元钱的饭卡,插回钱包里,怕别人听到似的小声说:“我银行卡里这个月的钱还没有打进来,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我妈开始拖欠我的生活费了!”
难怪可怜兮兮的,自己都不取瓶水喝,钟敬涛说:“中午请你吃吧。”
齐烁笑道:“那我也不吃食堂的!”
钟敬涛把齐烁带回房间,叫了楼下餐厅送餐上来。齐烁等餐的工夫坐到钟敬涛床上翻看他的游戏杂志,问道:“怎么竟是些英雄救美的故事?”
钟敬涛在浴室洗过脸,沾着脸上的水,硬硬地问道:“你倒是不客气,干吗坐我床上?”
齐烁抬起屁股在床上颠了两下,说道:“软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