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和翻滚的浓烟腾空而起,充满了整个电视。“哎呀!”帕特虔诚地赞美道,“真是从古到今最棒的压轴。”
“真不错,”贝基一副公允客观的样子,“连教授自己都从没梦到过更好的。”
范特龙普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很有型,聪明又有型——这孩子了结得漂亮。”
朱巴尔四下打量着自己的兄弟们。难道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感觉吗?吉尔和道恩坐在一起,各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对方。但她俩平日一块儿时也总这样;无论在吉尔还是道恩身上都看不出什么情感波动。就连朵卡丝也很平静,一滴眼泪都没有。
电视里的人间地狱切换成快乐假日的笑脸,“现在,伙计们,时间交给咱们天国乐土的朋友,承蒙他们刚才放弃了自己——”帕特关上了电视。
“安妮和杜克正往上走,快到休息室了。”她说,“我去放他们进来,然后咱们再吃午餐。”她转身准备出去。
朱巴尔拦住了她,“帕特?你知道迈克准备那么干吗?”
她似乎有些吃惊,“什么?当然不知道了。等待必须完满。在那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她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朱巴尔——”,吉尔望着他,“朱巴尔我们敬爱的父亲……先等待,等灵悟得以完满。迈克没有死。任何人都不可能被杀死,他又怎么会死呢?他也不可能离开我们这些已经灵悟了他的人。你是上帝。”
“‘你是上帝’。”朱巴尔阴沉地重复道。
“这样好多了。来,跟我和道恩一起坐在桌子中间吧。”
“不。不,让我一个人待着。”他一路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插上了门闩,双手撑住床沿,沉重地倚在上面。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但愿我能代你去死!他有那么多活下去的理由……可一个他太过尊敬的老傻子却在那儿夸夸其谈,教唆他去毫无必要、毫无意义地殉难。要是迈克带来的是些讨人喜欢的东西该多好,比如立体电视,比如烈酒——可他却给他们真理。或者说—部分真理。谁会对真理感兴趣呢?他一面抽泣,一面放声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心碎的抽泣和苦涩的笑声都停了下来。他打开旅行包,把它翻了个底朝天。他想要的东西就在包里。乔·道格拉斯的中风提醒他,肉体如草,极易枯萎。从那以后,他一直把它和洗漱用具装在一起。
现在他自己也中风了,他没法忍受这个。他给自己开了三片,确保万无一失,快些了结。他用水送下药片,赶紧回床上躺着。很快,疼痛消失了。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朱巴尔——”
“——休息。别烦我。”
“朱巴尔!拜托,父亲!”
“唔……是我,迈克?怎么了?”
“醒醒!完满尚未到来。来,让我帮帮你。”
朱巴尔叹了口气,“好吧,迈克。”他任由对方帮忙,把自己领进浴室,扶着他的头让他呕吐,又接过一杯水漱了漱口。
“好了吗?”
“好了,孩子。谢谢。”
“那我去了,我还有事呢。我爱你,父亲。你是上帝。”
“我爱你,迈克。你是上帝。”朱巴尔在房里逗留了一会儿,梳洗梳洗,换身衣服,又喝了口白兰地,去掉嘴里残留的苦味儿,这才出去找其他人。
叽叽呱呱匣子没开,起居室里只有帕特一个人。她抬起头,“这就吃午饭吗,朱巴尔?”
“好的,谢谢。”
她走到他身边,“很好。恐怕大多数人都已经吃过饭开溜了。但每个人都给你留下了一个吻。给,全都打包在一起。”这个吻里包含着所有由她转交的爱,还有她自己的那份。帕特成功地把爱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朱巴尔。朱巴尔感到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分享过她平静的包容之后,先前的苦涩无影无踪了。
“来吧,去厨房,”她说,“托尼已经走了,所以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在那儿——倒不是说他的牢骚真能把谁赶跑。”她停下脚步,想扭头看淸自己的脖子后头,“最后那一幕好像一下子变了?突然模糊了,对吗?”
朱巴尔郑重地说,自己也这么想。他并没有看出任何变化……但他不会去跟帕特的倔脾气争论。她点点头,“我猜也是。周围的东西我都能看清——只除了我自己。直到现在,我还是需要面镜子才能看清自个儿的后背。没关系,迈克说过,我的天眼很快就能发展到那一步了。”
厨房里大概有一打人坐在桌边,或者在其他地方闲荡;杜克在炉子上搅着一小盘沙司。“嗨,老板。我叫了辆二十座的巴士,咱们的小停机坪容不下更大的……加上帕特的宠物和小家伙的尿布之类,恐怕还得再来一辆这么大的。行吗?”
“当然。他们都回家来吗?”要是卧室不够用,姑娘们可以在起居室或者随便什么空地方铺些床,再说大多数人反正也是要跟人一起睡的。说起来,他自己怕也没法再独享一张床了……他决心干脆放弃抵抗。床的另一边躺着具温暖的身体,会有一种亲密的感觉,即使你没动别的什么脑筋也一样。上帝啊,他都忘了那种感觉是多么亲密!增长亲近——
“不是全部。蒂姆开车,之后他会回来还巴士,再去得克萨斯待一阵子。我们先在新泽西停一停,船长、贝阿特丽克斯和斯温打算在那儿下车。”
萨姆从桌上抬起头来,“我和露丝要回孩子们身边去。索尔跟我们一起走。”
“你们就不能先回家待上一两天吗?”
“唔,也许吧。我会跟露丝商量商量。”
“老板,”杜克插话说,“游泳池什么时候放水?”
“什么,过去我们从没在四月份之前游过泳。不过有了新的加热器,我猜什么时候放水都没问题。”朱巴尔又加上一句,“可天气还是糟得很,昨天地上还积着雪呢。”
“老板,让我给你透个信。这群人能骑着高高的长颈鹿穿过深到屁股的雪地,而且毫不在乎。游泳也一样没问题。再说,要防止结冰,咱们有比汽油加热器更便宜的法子。”
“朱巴尔!”
“怎么,露丝?”
“我们会回家待上一天,或许更久。孩子们并不想我。再说,没有帕特帮我管教他们,我也不急着回去当老妈。朱巴尔,你从没见过我头发漂在水里的样子,所以简直算不上真正见过我呢——我那样子淫荡极了,准能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那就说定了。我说,有的人还从没回过那个家呢——他们总不会这么点时间也没有。”
“我会跟他们讲的,老板。”
“帕特,你的蛇能在一间干净、暖和的地下室将就一阵吗?在找出更好的法子之前?我说的不是甜面包,她是人。不过眼镜蛇嘛,我觉得还是别让它们在家里做主的好。”
“当然,朱巴尔。”
“呣——”朱巴尔四下望望,“道恩,你会速记吗?”
“她不需要会那个,”安妮插嘴道,“我也一样。”
“我早该想到的。会用打字机吗?”
“我可以学,如果,需要的话。”
“就当你有份工作了——直到哪儿空出个高阶祭司的职位为止。吉尔,还漏了什么人没?”
“没有,老板。只除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他们随时可以去你那儿安营扎寨。而且他们会的。”
“这我已经想到了。二号巢,一有需要随时敞开。”他走到炉边,瞅了眼杜克搅动的平底锅。里头有一点点肉汤,“这是……迈克?”
“没错。”杜克拿勺子蘸了一点放进嘴里,“还得加些盐。”
“是啊,迈克从来都少点调料气。”朱巴尔接过勺子,自己也尝了尝。杜克说得没错,味道稍甜了些,是需要些盐,“但我们还是照他本来的样子灵悟他吧。还有谁没分享?”
“只剩下你了。托尼的指示很详细,不断搅动,需要的时候加点水,千万别煳了,一定要等到你来。”
“那就拿两个杯子。我们来一起分享,一起灵悟。”
“来了,老板。”两个杯子飞下来,停在平底锅旁边,“迈克这次闹笑话了。他从来都赌咒发誓,硬说自己能活得比我久,还要拿我当感恩节的晚餐呢。不过他或许是拿我开了个玩笑——因为我们打了个赌,可我却拿不到奖品了。”
“到场的是你,所以你赢了。平均分。”
杜克把肉汤平均倒在两个杯子里。朱巴尔举起自己那杯,“分享!”
“增长亲近。”
他们缓缓地喝起肉汤来,一点一点地品味,赞美、珍爱、灵悟他们的施主。朱巴尔吃惊地发现,尽管自己内心充满情感,但那只是一种平静的快乐,没有带来一滴泪水。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儿子是个多么古怪、笨拙的小东西啊……那么急于取悦别人,那么天真地犯下无数的小错误——他变成了一股多么骄傲的力量,同时丝毫没有失去他那天使般的纯真。我终于灵悟了你,孩子。你所书写的,我永远不会改变任何一行!
帕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午餐;朱巴尔坐下来狼吞虎咽,他感到饥肠辘辘,仿佛从早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似的。萨姆道:“我刚才正跟索尔说,我灵悟到没有必要改变计划。我们还是照常行动。只要你有合适的商品,生意就能越做越大,即使创始人去世也没关系。”
“我没说你不对。”索尔反驳道,“你和露丝会再建一座神殿,我们也会建造其他的神殿。但必须先花时间积累资金。这可不是街角的宗教复兴,也不是空荡荡的店子里能搞出来的东西;它需要筹划和设备。也就是钱。更别说还要花钱让酒鬼和米丽安去火星待个一两年……那件事也一样重要。”
“好了!谁说不是了?我们等待完满……然后继续前进。”
朱巴尔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钱不是问题。”
“怎么讲,朱巴尔?”
“作为律师我不该透露……不过作为水兄弟,我做我灵悟的事情。稍等,我马上就解释——安妮。”
“是,老板。”
“把那儿买下来。他们砸死迈克的地方。最好把半径一百英尺的地方全买到手。”
“老板,那地方是公共用地。扩散一百尺会切断一条马路,还要占去酒店的地盘。”
“别跟我争。”
“我没争。我在告诉你事实。”
“抱歉。他们会卖的。见鬼,要是活动得好,他们甚至会捐赠那块地方——我想,就由乔·道格拉斯去活动好了。还有,迈克的尸体还有一部分在停尸房里,等那些该死的验尸官干完了,让道格拉斯把剩下的部分从停尸房给咱们要回来,我们要把他葬在那地方。比如一年之后……要让整座城市为他默哀,那些今天不肯保护他的警察全都得排队立正。”在上边放什么好呢?“匍匍在石下的少女”?不,迈克已经用足够的力量扛起了石头。小美人鱼更好些——但其他人是不会理解的。或许还是放一尊迈克自己的雕像吧,就是他说,“看着我,我是人之子”时的样子。如果杜克没拍下来,新世界那儿有。或许他们能找到某位兄弟、也可能是今后的某位兄弟,拥有一丝罗丹的灵感,可以原原本本、毫不夸张地把它描摹出来。
“我们要把他埋在那里,”他继续道,“不加任何保护,让蛆虫和细雨灵悟他。我灵悟迈克会喜欢的。安妮,一到家,我就要跟乔·道格拉斯通电话。
“好的,老板。我们同你一道灵悟。”
“现在再来说说钱的事儿。”他把迈克的遗嘱告诉了他们,“所以,你们看,现在每个人都至少是个百万富翁——具体多出多少我最近没估算过……但就算上过税之后也远远不止百万。没有任何限制……但我灵悟你们会把钱花在需要的地方,用来建神殿之类的。当然,如果谁愿意用这钱买游艇也没人拦着。哦,对了!对那些准备照旧把钱放着增值的人,乔·道格拉斯会继续管理,报酬和过去一样……不过我灵悟乔坚持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管理权就会转移到本·卡克斯顿手里。本?”
卡克斯顿耸耸肩,“以我的名义,没问题。但我灵悟我会雇个真正的生意人,名字叫索尔。”
“那就定了。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但不会当真有人胆敢挑战那份遗嘱;迈克可是滴水不漏。你们等着瞧吧。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账结了吗?”
“朱巴尔,”本温和地说,“这地方是我们的。”
没过多久他们便上车升空,警察一点儿也没来找麻烦——整座城市已经平静下来,就像爆发时一样突然。朱巴尔和酒鬼,马哈迈德坐在前排,浑身轻松。他发现自己既不觉得疲惫,也没有一点伤心,甚至并不急于回到自己的避难所。他们讨论了马哈迈德去火星深造火星语的计划……朱巴尔很高兴地得知,他们要等到完成录音之后才能成行,而且据马哈迈德估计,光是需要他亲自检查的语音就得花上一年时间。
朱巴尔阴沉沉地说:“我猜我也只好学学那讨人厌的东西,不然别想弄明白周围的人都在嘀咕些什么。”
“按你灵悟的做吧,兄弟。”
“好吧,该死的,我可受不了有人给我布置作业、每天定时上课!我愿怎么学就怎么学,我从来都是这么干的。”
马哈迈德沉默了一小会儿,“朱巴尔,拜堂里要分班上课、制定进度表,这是为了让一组人共同参悟。但对其中一些人,我们会给予特殊照顾。”
“我需要的就是这个。”
“比如安妮,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的程度其实好得很。有她那种记忆力,她只需要跟迈克建立联系,然后立马就能把火星语学起来。”
“嗯,我可没有那种记忆力——再说也指望不上迈克。”
“没错,但安妮在啊。尽管你是个老顽固,道恩还是能让你跟安妮建立联系——只要你同意她这么干。等上第二课的时候,安妮一个人就完全可以应付了,你们也就不再需要道恩了。你很快就能用火星语思考,大概只需要几天,日历上的几天——主观时间会比那长得多,不过谁在乎?”马哈迈德不怀好意地斜了他一眼,“上课前还有热身运动,你会喜欢的。”
朱巴尔怒道:“你这下流、邪恶、好色的阿拉伯人——还偷走了我最好的秘书之一。”
“为这个,我永远欠你的情。但你并没有完全失去她,她肯定也会给你上课。谁也拦不住。”
“另找个座位,一边去。我得想想。”
过了一阵,朱巴尔大喊一声:“速记!”
朵卡丝走上前来,在他身旁坐下,速记装备已经准备就绪。
开始之前,他瞥了她一眼,“孩子,你看起来比平常还开心。容光焕发。”
朵卡丝梦呓似的说:“我决定叫他‘丹尼斯’。”
朱巴尔点点头,“很合适。非常合适。”他暗想,就算她搞混了孩子父亲是谁,这个名字的意思也一样合适,“想工作吗?”
“哦,是的!我感觉好极了。”
“开始。立体剧。初稿。暂定名:‘—个名叫史密斯的火星人’。片头:镜头朝火星推进,用资料片里的镜头,然后推近,显示‘使者号’登陆的细节。宇宙飞船位于中距离。活动的火星人,最典型的那种,用资料片镜头。画面切近:飞船内部。女病人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