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可耻的职业   第三十三章

“然后呢?”朱巴尔问,“你接受他们的邀请了吗?”

“哈!我飞也似的逃了!一把抓起衣服,根本没理会警告牌,就这么跳进了升降管里。”

“当真?我想,如果我是吉尔,恐怕会觉得受了侮辱。”

卡克斯顿涨红了脸,“我必须离开,朱巴尔。”

“呣——之后呢?”

“之后?我穿上衣服——发现包忘了拿,也没去管它。事实上,我走得太急,差点儿送了小命。你知道那些普通的升降管是——”

“我不知道。”

“呃?好吧,如果你不按下‘上升’,它就会慢慢下沉,跟糖浆差不多。可那个升降管……我没有下沉——我直往下掉!整整六层楼。眼看要摔成肉酱,有什么东西突然接住了我。不是安全网,是某种动力场之类的。把我吓个半死,就好像之前那些事还不够似的。”

“千万不要信任机械。我还是坚持走楼梯,实在不行就拿电梯凑合。”

“唉,那玩意儿恐怕得好好整整。名义上是杜克负责安全检査,可无论迈克说什么他都当圣旨;迈克完全把他迷住了。见鬼,他们都被他迷住了。那条升降管出问题的时候,肯定比普通的更可怕。朱巴尔,我们该怎么办?我担心得要命。”

哈肖的嘴唇一撇,“究竟哪些方面让你觉得不安?”

“什么?所有方面。”

“真的?听你刚才说话,我还以为你挺喜欢这次拜访呢——直到你变得像只受惊的兔子那会儿为止。”

“唔——没错。迈克把我也迷住了。”卡克斯顿似乎有些困惑,“要不是最后那点儿古怪,我恐怕还醒不过来呢。朱巴尔,迈克就坐在我身边,一只胳膊搂着我——他不可能有机会脱衣服。”

朱巴尔耸耸肩,“你当时正忙着,就算地震了大概也注意不到……”

“噢,胡说!我又不是小女生,还会把眼睛闭上不成?他是怎么弄的?”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或者你是在暗示我,是迈克的裸体把你吓着了?”

“我是给吓着了没错。”

“你自己不也光着屁股?得了,先生!”

“不,不!朱巴尔,还要我画张图帮你理解吗?我就是受不了群交。差点儿连早饭都吐出来了。”卡克斯顿扭了捏身子,“要是有人在你的起居室里像群笼子里的猴子那么干,你会有什么感觉?”

朱巴尔十指交叉,“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本;那不是我的起居室。你走进一个人的家里,你就要接受他家的规矩。这才是文明的行为方式,放之四海而皆准。”

“你不觉得他们的行为让人厌恶吗?”

“啊,你又提出另一个问题来了。大庭广众之下展示情欲让我讨厌,可这仅仅反映了人家在我幼年时灌输给我的准则。人类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和我的品位不同;群交的历史可长着呢。不过,‘厌恶\'?我亲爱的先生,只有那些触犯了我的伦理道德的事情才让我厌恶。”

“照你这么说,那不过是品位的问题?”

“仅此而已。再说了,尽管我的品位和尼禄皇帝大不相同,可这并不表示我的品位就比他的更神圣。正好相反——尼禄是位神祇,我只是个凡人。”

“下地狱去吧。”

“假如真有所谓永世不得超生那种事儿——也许吧。不过,本,迈克那儿的一切并不是公开的。”

“什么?”

“你告诉我说,那群人实行群婚——要讲术语的话,应该是群体神婚。所以说,无论发生了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你一直拐弯抹角的)都是他们的私事。‘就咱们几只上帝的小鸡罢了,没别人。’所以,谁又会觉得受了冒犯呢?”

“我受了冒犯!”

“你还没有完全接受他们的神祇。你误导了他们。这是你自找的。”

“我?朱巴尔,我才没有。”

“噢,胡说!你一到那儿就看出他们的习俗跟你的不同。真不想干的话,当时就该回头。可你留下来了,享受着一位女神的芬芳,你自己也像位神祇一样对待她。你知道那儿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晓得你知道;但他们错就错在把你的虚伪当成了硬通货。不,本,迈克和吉尔的行为无可指摘;问题出在你。”

“见鬼,朱巴尔,你这是故意歪曲事实!我确实陷得太深了,但当时我别无选择,只有离开!我快吐了!”

“所以你声称这是条件反射?只要过了控制不住情绪的十二岁,任何人都知道该咬紧牙关,走到洗手间去,等事情凉下来再回去给人家一个大致说得过去的借口。你的行为不是条件反射。条件反射只能倒空你的胃,它没法为你的双脚选择路线、帮你取回东西、带你穿过几道门再让你跳进一个洞里。那是恐慌,本。你为什么惊惶失措?”

卡克斯顿久久没有回答。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到底,我猜——因为我是个假正经吧。”

朱巴尔摇摇头,“假正经总要指手画脚,而且一心以为自己定的规矩就是自然法则。你不合格。你调节过自己,适应了许多不符合你的准则的东西。一个彻头彻尾的假正经一开始就会侮辱那位可爱的文身女,然后破门而出。再往深里想想。”

“我只知道整件事都让我不开心。”

“这我知道,本,而且觉得很遗憾。让我问你个假设性的问题。你提到了一位名叫露丝的女士。假设吉尔当时不在场,想象一下,和你一起的是迈克和露丝。想象是他们请你分享同样的亲昵,那样你还会觉得厌恶吗?”

“呃?怎么?当然。当时的情形本身就让人厌恶。我是这么看的,尽管你说那不过是品位的问题。”

“多厌恶?呕吐?惊慌逃窜?”

卡克斯顿有些窘,“去你的,朱巴尔。好吧,我大概只会找个借口躲到厨房去之类的……然后尽快离开那儿。”

“很好,本,你已经揭露了你的麻烦。”

“啊?”

“哪一个要素改变了?”

隔了好久,卡克斯顿才闷闷不乐地说:“你是对的,朱巴尔——是因为吉尔。因为我爱她。”

“很接近了,本。但还没打中靶心。”

“呃?”

“让你落荒而逃的情感并不是‘爱\'。‘爱’是什么,本?”

“啊?哦,得了吧!从莎士比亚到弗洛伊德,每个人都插过一脚。可直到现在,这问题还没人能答出来呢。我只知道它让我痛苦。”

朱巴尔摇摇头,“我来给你一个确切的定义:‘爱’,是另一个人的快乐对你自己的快乐举足轻重的一种状态。”

本缓缓地说:“这我能接受……因为我对吉尔就是这感觉。”

“很好。这么说,你的胃之所以翻江倒海,你之所以惊慌失措地逃之夭夭,都是因为你想让吉尔快乐。”

“喂,等等!我可没那么说——”

“那么它或许是另一种感情?”

“我只是说——”

卡克斯顿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啊,好吧,我忌妒了!可是,朱巴尔,这一刻之前,我本来敢发誓说我没有忌妒。我知道自己已经出局了,而且老早就接受了。见鬼,我并不因为这个少爱迈克一点。忌妒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至少不会有任何你期望的结果,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忌妒是一种病,爱则是一种健康的状态。不成熟的心灵常把两者搞混,或者误以为爱得越深忌妒就越深。但事实上,它们几乎水火不容;其中一个不会给另一个留下什么位置。两者同时出现的话,便会造成难以承受的混乱——我灵悟这就是你的问题,本。当你的忌妒昂起脑袋,你没法正视它——所以你就逃了。”

“问题在于当时的环境,朱巴尔!那个不分彼此的后宫搞得我都快他妈疯了。别误会,就算吉尔是个下贱妓女,我也仍然爱她,何况她不是。按照吉尔的标准,她是道德的。”

朱巴尔点点头,“我知道。吉尔的纯真无法坫污,这让她不可能不道德。”他皱了皱眉毛,“本,恐怕你——还有我——都缺乏那种天使一样的纯洁,所以无法遵从这些人所履行的完美道德。”

本吓了一跳,“你觉得那种事儿是道德的?我是说吉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迈克把她哄得团团转,迈克自己也不知道那样不对。他是火星来的,头就没开好,不怪他。”

朱巴尔皱起眉头,“没错,我的确认为这些人——整个巢,不止是我们的孩子——所做的是道德的。我还没检査过细节,但是——没错,我认为这一切都是道德的。狂欢、毫不羞怯的性交、共同生活和无政府主义,一切。”

“朱巴尔,你真让我大吃一惊。你要这么想,那干吗不去加入他们?他们想要你。他们会开个盛大的狂欢派对——道恩一直等着吻你的脚、听你吩咐呢;我可没夸张。”

朱巴尔长叹一声,“不。如果是五十年前的话——可现在,本,我的兄弟,如此的纯真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跟自己亲手打造的邪恶同床共枕太久,再也不可能在他们的生命之水里得到净化、重拾纯真——假如我过去真有纯真的时候。”

“迈克觉得你的‘纯真\'——当然他倒并不管它叫纯真——完满无瑕。道恩告诉我的,官方观点。”

“那我就不去让他幻灭了。迈克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影子。我,从职业上讲,是一面镜子。”

“朱巴尔,你怕了。”

“正是,先生!但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们的道德,而是来自外界的危险。”

“放心,那方面他们一点麻烦也没有。”

“你这么想?把一只猴子染成粉红色,再把它塞进一笼棕色猴子里,它们不会把它撕成碎片才怪。这些羔羊可大有指望能殉教呢。”

“朱巴尔,你是不是太戏剧化了?”

朱巴尔瞪圆了眼睛,“就算是,先生,难道我的话就少了分量不成?在他们之前,火刑柱上已经烧死过无数圣人。你会把他们神圣的受难用一句‘戏剧化’打发掉吗?”

“我不是想惹你发火。我只是想说他们没有那方面的危险,现在毕竟不是黑暗的中世纪了。”

朱巴尔眨眨眼。

“当真?我倒没发现什么不同。本,迈克的这种模式,不同的人已经把它献给这个邪恶的世界好多次了——而每一次,这个世界都把它碾得粉碎。奥奈达的乌托邦与迈克的巢很相似,它生存了一段时间,但那是在乡下,邻居不多。或者就拿早期的基督教来说吧——无政府主义、群婚,甚至那个兄弟之吻——迈克从它们那儿借了不少东西。唔……如果那个兄弟之吻真是从它们那儿借来的,那男人和男人也该接吻才对。”

本一脸局促不安,“我倒不是故意瞒你。但那个……一点也不娘娘腔,真的。”

“在早期基督徒中间也一样。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不予置评。”

“谢谢。我可不会建议你随便跑到街上的教堂里,给牧师来一个兄弟之吻;原始基督教已经不在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同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个关于完美的分享、完美的爱的计划,光荣的希望和崇高的理想——紧接着就是迫害和失败。”朱巴尔又叹了口气,“我一直为迈克发愁,现在又开始为他们所有人担心了。”

“你觉得我又是什么感觉?朱巴尔,我没法接受你的‘甜蜜轻松’理论。他们的所作所为大错特错!”

“哽在你喉咙里让你咽不下去的是最后那个小插曲。”

“唔……不全是。”

“大部分是。本,性伦理是个烫手的山芋。所谓的‘道德’是一套荒谬、邪恶、完全无法实施的准则,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暗中摸索,找出一个自己能接受的方案——而且要能跟‘道德’并行不悖。大多数人都知道那个准则是错误的,几乎没人遵守它。可真要违背它,我们又会觉得心虚愧疚,于是加倍帮它说好话,这就是我们向它缴纳的赋税。管你情愿不情愿,它都驾驭着我们,僵死恶臭,活像脖子上的铁链子。

“你也一样,本。你自负有什么自由的灵魂——而且不肯遵守通常那些邪恶的法则。可刚遇上一个新的性伦理问题,你立刻拿同一套犹太-基督法则去测试它……完全是下意识的,然后你的胃就开始噼里啪啦……你以为这就证明了你是对的,他们错了。呸!靠你的胃来裁决,我宁愿相信老一套的折磨裁决法,谁熬得过去谁就无罪。你的胃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它反映的不过是你获得理性之前人家灌输给你的偏见罢了。”

“你自己的胃又怎么样?”

“我的也一样蠢——但我不会让它来主宰我的脑子。迈克试图设计一种完美的道德,而且他知道必须首先抛弃当前的性法则,从头来过。我欣赏他的主意,为他击节叫好。大多数哲学家都没这份胆量;他们一口吞下当代道德的基础:一夫一妻制、家庭结构、禁欲、身体禁忌、对性交的传统限制,等等等等,然后在细节上纠缠不清……就连女人袒露胸部是否有碍观瞻都拿来当回事说!

“不过他们讨论最多的还是怎么才能让我们遵循这个法则——尽管他们身边的大多数悲剧都不是因为人们没能遵循法则造成的,而是源于这一法则本身。事实明摆着,他们却视而不见。

“然后火星客来了,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审视这套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则——并且否定了它。我不知道迈克自己的法则在细节上究竟如何,但它显然颠覆了每个大国的法律,每种主要信仰的‘思想健全\'的信奉者都会怒不可遏——绝大多数不可知论者和无神论者也一样。然而,这个可怜的孩子——”

“朱巴尔,他不是什么孩子,他是个成年人。”

“他真是‘人’吗?这个可怜的人造火星人,他总想告诉大家,性是一种让人快乐的东西。性应该让人幸福。本,性最糟的一点就是,我们用它来相互伤害。它原本永远不该让人痛苦;它应该带给人幸福,或者至少是愉悦。

“我们的法则说,‘不可觊觎邻人的妻子’。结果呢?不情不愿的贞洁,还有通奸、忌妒、怨恨、殴打,有时甚至是谋杀;支离破碎的家庭、心灵扭曲的孩子——还有鬼鬼祟祟的调情,让男人和女人同样受辱蒙羞。这条戒律真被人遵守过吗?要是一个男人拿他的《圣经》起誓说,自己从没觊觎过邻人的妻子,因为律法禁止人们这样做,我只能怀疑他要么是自欺欺人,要么是性低能。任何男人,只要他有本事造出孩子来,就一定觊觎过许许多多的女人,无论他有没有行动过。

“而现在,迈克跑出来说:‘没必要觊觎我的妻子……去爱她吧!她的爱没有止境,我们将会获得一切——而且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只除了恐惧、仇恨、妒忌和负罪感。’这样的主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据我所知,只有开化之前的爱斯基摩人才有这种纯真——而那时候他们几乎完全与世隔绝,自己也算得上是‘火星来客’呢。但我们把自己的一套‘美德\'带给了他们,于是现在他们也有了贞洁和通奸,跟咱们一样了。本,他们得到了些什么?”

“我可不愿意当爱斯基摩人。”

“我也是。腐烂的鱼肉让我恶心。”

“我放不下的是肥皂和水。恐怕我已经退不回去了。”

“我也一样,本。我出生的那间房子里,下水道系统和爱斯基摩小屋的设备相当;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子。但是,爱斯基摩人向来都被形容成地球上最快乐的人。无论他们遭受什么样的不快,肯定不是因为忌妒;他们压根儿没有这个词。他们为了便利、为了找乐子互借配偶,这并没有让他们觉得不快乐。好了,到底谁是疯子?看看你周围这个愁眉苦脸的世界,再告诉我:比起其他人来,迈克的信徒究竟是快乐些还是痛苦些?”

“还有些人我没见着,朱巴尔,不过——是的,他们很快乐。快乐过了头,看上去都有点儿疯疯傻傻的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头。”

“也许不对头的就是你。”

“怎么?”

“你这么年轻就给定了型,实在可惜。他们给你的东西,哪怕只有短短三天,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也会铭记在心、难以忘怀。而你,你这小傻瓜,却让忌妒给赶跑了!要有你这岁数,我甚至会去当爱斯基摩人——唉,我真替你恼火。幸好我知道你今后肯定追悔莫及,还算稍微有些安慰。年龄并不能带来智慧,本,但它的确能给你一些洞察力……而最可悲的景象,就是回顾遥远的过去,看到自己所抵御的种种诱惑。我就有这样的悔恨,但与你将来要忍受的折磨相比,那简直不值一哂!”

“别再骂我了!”

“天哪,伙计!——等等,你是只老鼠不成?——我是在激励你啊。你干吗对着一个老头长吁短叹?你现在不正该像只回家的信鸽一样往巢里冲吗?见鬼,要是我能年轻哪怕二十岁,我自己也会加入迈克的教会的。”

“得了,朱巴尔。你对迈克的教会到底怎么看?”

“你说它不过是一种修行。”

“是也不是。那是‘真实’,这个词底下还得加着重号。是迈克从火星灵老那儿学来的玩意儿。”

“‘灵老’,对吗?在我看来不过是猪饲料而已。”

“迈克信仰他们。”

“本,我过去认识一个制造商,他还相信自己咨询过亚力山大·汉密尔顿的鬼魂呢。不过——见鬼,干吗总要我出头当恶人?”

“你又怎么了?”

“本,最卑鄙的罪人就是拿宗教说事儿的伪君子。可我们得说句公道话,迈克是真心相信的,他所教导的就是他自己所见的真实。至于他的‘灵老’嘛,我并没有确定无疑地知道他们不存在;我只不过觉得这个想法很难往下咽。而那句‘你是上帝’的信条,其实并不比其他任何信条更荒谬或者更可信。等末日审判降临的时候(如果他们还打算来一场末日审判的话),没准儿我们还会发现,原来后台大老板是巫仙、蛊仙、部落神灵之类角色。”

“唔,朱巴尔,看在老天的份上!”

“同一顶帽子的不同名字而已,本。人类无法想象自己的死亡,所以才发明出了无穷无尽的宗教。当然啰,人的这个信念并不能证明灵魂不朽是个事实,但由此引出的问题却无比重要。生命的本质是什么,自我是如何连接肉体的,关于自我本身的那些问题,还有,为什么每个自我都仿佛是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意义、宇宙的意义——这些都是头等重要的问题,本。它们永远不会变得无足轻重。科学没有得出解答,所以我凭什么对宗教嗤之以鼻?尽管有些宗教在我看来难以让人信服,但它们同样是在尝试。说不定刚果的老神仙还真是大老板呢,我可不能因为他没有漂亮的大教堂就把他排除在外。我也同样不能排除一个神明附体的小伙子,虽然他是在一个装着软垫的阁楼里领导一种性崇拜;可没准儿他正是弥赛亚呢。所有宗教观点里,只有一条我确信无疑:自我意识不只是一堆撞到一块儿的氨基酸而已!”

“哇,朱巴尔,你真该当个传教士。”

“只差一点儿就当上了,算我运气。假如迈克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地管理这个乱糟糟的星球,那他根本用不着为自己的性生活辩解。天才有理由对凡夫俗子的意见不屑一顾,哪个部落的性习俗从来不能限制他们;他们自己为自己定立标准。迈克是个天才。所以他不理会那些道学先生,他爱怎么就怎么。

“但从神学的观点看,迈克的性行为其实跟圣诞老人一样正统。他宣扬说,所有生物都是上帝,共同是上帝。于是,迈克和他的信徒就成了这颗星球上唯一自觉的上帝,他也就有了一张神祇公会的会员卡,适用于神的所有原则都适用于他。这些原则向来允许众神享有性自由,唯一的限制就是他们自己的判断。

“想要证据吗?丽达和天鹅?欧罗巴和公牛?奥西里斯、伊希斯和荷鲁斯?斯堪的纳维亚诸神不可思议的近亲相奸?东方的宗教我就不说了,它们的神干的那些事儿,连喂养水貂的都看不下去。不过话说回来,只要看看西方最受尊敬的宗教就够了。三位一体的关系是什么?它又同时自称是一神论。要想调和这两者,你能怎么办?结论只有一个:神灵繁殖的准则和凡人不一样。但大多数人从没考虑过这些;他们只管把它密封好了,再贴上张封条:‘神圣一切勿打扰。’

“想想你怎么对待别的神,迈克也该享受同样的待遇。一个神会分裂成至少两个部分,然后繁殖,这么干的可不止耶和华——他们都一样。要是有一群神,那他们生起来就会跟兔子一样快,而且对人类的规矩是不怎么顾虑的。一旦迈克干上了上帝这行,群婚就像日出一样顺理成章了。所以还是忘了乡下的条条框框,拿奥林匹斯山的道德去评判他们吧。”

朱巴尔厉声喝道:“本,要理解这些,你必须首先承认一点:他们是真诚的。”

“唔,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只不过——”

“当真?你一开始就假定他们错了,又拿你自己所否认的法则去批判他们。哪怕就这一次,你好歹也试试逻辑。本,他们实行多人合一、以性结合达到‘增长亲近’,这一模式已经从逻辑上排除了一夫一妻制的可能性。所有人共同分享的性集会是这个信仰的基础。从你的描述里,这一点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指望他们会偷偷摸摸地干呢?人只隐藏自己感到羞耻的东西——但他们并不觉得可耻,他们以此为荣。躲到紧闭的大门背后,这是在跟他们所抛弃的那套准则妥协……那样的话,它或许应该大喊一声,说你是个外人,一开始就不该接纳你。”

“也许他们真不应该接纳我。”

“这是显而易见的。迈克无疑已经有了疑虑,但吉尔坚持。对吗?”

“这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为什么?她希望你能,用迈克的话说,‘完满地’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她爱你——同时一点不为你而忌妒。但你却为她妒火中烧。另外,尽管你自称爱她,行动上却没有一点体现。”

“该死的,我确实爱她。”

“哦?也许吧,但人家为你献上了奥林匹亚式的荣誉,而你显然不领情。”

“我猜你是对的。”本闷闷不乐地承认道。

“我来给你指条出路吧。你奇怪迈克的衣服怎么不见了。我来告诉你。”

“是怎么回事?”

“—个奇迹。”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

“很可能真是上帝呢。我跟你赌一千块,就是奇迹。去问问迈克,让他做给你瞧瞧。然后把钱寄给我。”

“见鬼,朱巴尔,我不想拿你的钱。”

“你拿不走。赌吗?”

“朱巴尔,要看比分的话,你去。我不回去。”

“他们会张开双臂欢迎你,而且永远不会问你为什么离开。这个也赌一千块。本,你在那儿只待了不到二十四个钟头。每次嗅到点儿什么新闻,你在爆料之前都会仔细调查。你给他们这个机会了吗?”

“可——”

“回答我。”

“没有,但是——”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本!你还敢说自己爱吉尔——可你待她还不如对待一个坑蒙拐骗的政客公平。你遇上麻烦的时候她花了多大力气?你连十分之一也赶不上。想想那时候,要是她也像你—样就这么算了,你现在会在哪儿?很可能正在地狱里烤着呢。你满腹牢骚抱怨朋友之间的通奸,可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什么?”

“基督在布道的时候没弄到警察的许可,于是给钉上了十字架。还是为这事儿操操心吧!”

卡克斯顿一言不发地咬着拇指一然后猛地站起来,“我这就回去。”

“吃了午饭再走。”

“不,就现在。”

二十四小时过后,本电汇了两千美金给朱巴尔。之后的一个星期,朱巴尔再没听到进一步消息,他往本的办公室发了封电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回复不是太及时:

“学习火星语——你的水兄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