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马戏团。旋转木马、棉花糖,全是老把戏,帮呆子跟他们的美元说拜拜。黄色笑话性教育稍做改动,以适应当地人对达尔文进化论的看法;“秀女郎”们穿上了当地法律指定的遮羞布;每晚最后一个节目是空中飞人高空跳台表演;“异人秀”里没有读心师却有个魔术师,没有长胡子的女士却有个半男半女,没有吞剑的却有个吃火的,没有文身男却有位文身女(同时也是个耍蛇人),而且,在压轴戏上她将“一丝不挂!……只剩下光溜溜、活生生的肌肤,描满异国情调的图案”!——假如能在她脖子以下找到哪怕一平方英寸没有文身的皮肤,任何呆子都可以赢得二十美元。
一直没人来领赏。派文斯基夫人果真展示了“光溜溜、活生生的肌肤”——所谓肌肤既有她自己的,也有一部分属于她那条名为“甜面包”的大蟒蛇。蟒蛇占据了所有战略要地,就连当地的宗教同盟也挑不出什么漏眼儿。她特意把表演场地设在一个帆布箱里,里头有一打眼镜蛇和一张凳子,她自己站在凳子上。据说这是为了加强保护——保护蟒蛇。
另外,那地方的照明灯光也不大好。
但派文斯基夫人并没有吹牛。她丈夫死前一直在圣佩德罗经营文身工作室,生意清淡时他们就互相装饰。最后,她脖子以下的画作终于达到了完整无缺的地步,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添砖加瓦了。她非常自豪,自己成了全世界装饰得最完备的女人,而且这装饰还出自全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之手。(“全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是她对自己丈夫的评价。)
帕特丽夏·派文斯基常跟骗子和罪人打交道,但她本人并没有受什么不良影响;她和丈夫是由弗斯特大主教本人亲自领进教会的,无论身在何方,她总要去最近的新启示礼拜堂参加活动。在演出的高潮部分,她很乐意去掉所有的遮掩,因为真正覆盖帕特丽夏的是无比坚定的信念——她相信自己就是一块绘满宗教艺术的帆布,比任何博物馆或是教堂中的艺术品更加伟大。当她和丈夫受教会启发、看见光明时,她身上还有三平方英尺的空白;但到了乔治过世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幅系列画,从天使环绕的摇篮到受上帝召唤升上天堂,弗斯特的一生尽收眼底。
表演的时候,这段圣史被遮盖住了不少,实在让人遗憾。但到各个教堂参加只对信徒开放的“快乐集会”时,只要牧羊人愿意,她马上可以尽情地展示;而牧羊人几乎总是乐意让她上台的。帕特丽夏不会布道,不会唱歌,也从没被圣灵附体、发出天音——但她却是上帝之光的活生生的见证。
在“异人秀”里,她倒数第一个出场,于是可以从容地收拾好卖剩下的照片,再溜到后面的帐篷里,准备她的脱衣秀。在这段时间里,在台上娱乐观众的是魔术师。
阿波罗博士把钢制的圆环发给观众,邀请他们检查,看每个圆环是不是都完整、结实;然后他要观众举起圆环,让它们两两相交。接着,他会用魔杖在每个交汇处轻轻一点——圆环连成了一条链子。他让魔杖飘在空中,从助手手里接过一碗鸡蛋,用半打鸡蛋变起了戏法。他的戏法没能吸引多少眼球,更多的人盯着助手看。尽管她打扮得比大腿秀里的姑娘们端庄些,但还是可以让观众蛮有把握地猜测:她身上连一处文身也没有。呆子们几乎没发现六个鸡蛋巳经变成了五个,然后是四个……三个、两个——最后,阿波罗博士抛来抛去的鸡蛋只剩下一个。
“鸡蛋一年比一年稀罕了。”他一面说,一面把最后那枚蛋往人堆里一扔,然后转过身去。鸡蛋就这么消失了,可大家却几乎没注意到这一点。
阿波罗博士把一个小男孩叫到台上。“孩子,我知道你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你在想,我根本不是个真正的魔法师。为这个,你赢了一块钱。”他给了那孩子一个美元。钱不见了。
“哦,天哪!咱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拿好了?赶快离开这儿——你该回家睡觉了。”那孩子飞也似的跑出帐篷,手里紧紧地捏着钱。魔术师皱起眉头,“梅林夫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的助手低声说了些什么,他摇摇头,“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吧?”
她又耳语了几句;阿波罗博士长叹一声,“朋友们,梅林夫人想睡了。你们哪位先生愿意帮帮忙?”
台下一片骚动,他不由得眨眨眼睛,“噢,用不了这么多人!哪位服过役的?”
志愿军还是很多;阿波罗博士挑了两个,“把帆布揭开,台子底下有张军用小床——对,劳驾把它拿上台来支好。梅林夫人,请面向这边。”
就在志愿者支床的当儿,阿波罗博士比划出各种手势。“睡吧……睡吧……你睡着了。朋友们,她已经被催眠了。为她准备床铺的两位先生,可以请你们把她放到床上去吗?当心点儿——”姑娘像尸体一样浑身僵直,任人抬到床上。
“谢谢,先生们。”魔术师取回浮在空中的魔杖,指向舞台尽头堆满道具的桌子;一张床单飞了过来,“给她盖上。遮住脑袋,女士睡觉的时候不该让人盯着看。谢谢。你们可以下去了——很好!梅林夫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的,阿波罗博士。”
“你睡得很沉。现在你觉得轻些了。你睡在云上。你在飘浮——”床单覆盖的人影升高了大约一英尺,“哦!也别轻得太过分了。”
一个小伙子低声解释道:“他们用床单盖住她的时候,她已经从暗门出去了。床单底下现在只有一个空架子。到时候他把床单一掀,架子马上跟着收起来,你啥也看不见。谁都能办到。”
阿波罗博士没理会。“高些,梅林夫人。再高些。好——”床单下的身体停在舞台之上大约六英尺高的地方。
那年轻人又嘀咕道:“那儿有根你看不见的铁杆子,就在床单垂下来挨到床的那个角上。”
阿波罗博士请志愿者上来移开小床。“梅林夫人睡在云上,她不需要这东西了。”他面朝着空中的人形,似乎在侧耳倾听,“请大声些。哦?她说她不想盖着床单。”
(“架子就要收起来了。”)
魔术师抓住床单一扯,观众们几乎没注意到床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只顾盯着离台面六英尺的梅林夫人。刚才那小伙子的同伴转过头来,问那位精通舞台魔术的大行家:“铁杆子在哪儿?”
小伙子回答道:“你得往他不想让你看的地方看。他们专门调了灯光,让它直射着你的眼睛。”
阿波罗博士道:“睡够了,美丽的公主。把手给我。醒来!”他伸手一拉,帮她站起身来,然后扶她下到舞台上。
(“看见她落脚的地方没有?杆子就在那儿。”那孩子满意地加上一句,“不过是个小把戏。)
魔术师继续说道:“现在,朋友们,请听我们学富五车的泰摩申科教授说几句——”
司仪接口道:“别走开!下面的表演已经获得这个美好城市的大学联合会和安全部审核通过,我们提供二十美元奖金,任何人只要能——”
没人挣到压轴大戏的奖金。此地的巡回表演结束了,团员们纷纷开始打包。第二天一早的火车,住人的帐篷还得留几个钟头,让大家有个睡觉的地方,但负责拆装帐篷的小伙子们已经动手拆起了演出的帐篷。
司仪兼班主兼经理刚才催着上完了节目,然后又从后门把呆子们赶了出去,现在他回到帐篷里。“别忙走,史密梯。”他递给魔术师一个信封,又加上一句,“孩子,我真不愿意告诉你这个——你和你老婆不能跟我们去帕度卡了。”
“我知道。”
“你瞧,我不是针对你——我得为整个演出考虑。我们打算雇别人。那一对儿的读心术是第一流的,两个人都还另有绝活。她会看骨相和手相,他能耍魔鬼球。你知道,我没保证过整个演出季都用你们。”
“我知道,”魔术师说,“没关系的,提姆。”
“唔,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司仪有些迟疑,“史密梯,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很愿意。”魔术师的回答简单明了。
“好。史密梯,你的把戏很不错,但光懂把戏成不了魔术师。你的心思没在这上头。你的表现像那么回事:不管闲事,从没给别人的表演捣蛋,而且也乐意帮忙。可你不是个耍把戏的。你不明白,台下的呆瓜究竟为什么是呆瓜。你没这种感觉。真正的魔术师,单靠凭空变出个硬币的小把戏,也能让呆子看得目瞪口呆。你那个悬浮魔术——我从没见过干得这么漂亮的,可呆子们就是不兴奋。没有心理上的吸引力。瞧我吧,我连硬币也变不出。我不会多少表演——只懂得真正要紧的那一种。但我了解呆子。我知道他渴望的是什么,尽管他自己都不一定明白。这才是表演的艺术,孩子。无论你是个政客还是个在讲坛上说教的传教士,或者魔术师,先弄明白呆瓜要的是啥,那以后,你的道具有一半都可以留在箱子里了。”
“我相信你是对的。”
“我知道我是对的。他要的是性、血和钱。我们不给他血——但我们让他有所期待,期待吞火的或者扔飞刀的没准儿会出岔子;我们不给他钱,但我们鼓励他做他的发财梦,同时从他口袋里掏出一点点;我们不给他性。可为什么十个里头七个都会为压轴掏钱?为了看个光溜溜的女人。当然,他看不到,但我们还是能让他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呆瓜还想要啥?他要神秘!这世界他妈的一点儿都不浪漫,可他却愿意把它看成个浪漫地方。那就是你的工作了……只不过你还没学会该怎么干。见鬼,孩子,呆子知道你的把戏是假的……可他们希望自个儿能相信那是真的——这就该由你来帮帮忙。你缺的也正是这个。”
“我怎么才能学会呢,提姆?”
“该死,要学你得靠自己。不过——唔,你把自己吹成‘火星来客’,这主意实在不怎么样。绝对不能塞给呆瓜一些连他都咽不下去的东西。他们见过火星来客,在照片上或者电视上。你跟他是有点像——可就算你们俩活像双胞胎,呆子们也知道异人秀里头是见不到火星来客的。这就好像把个吞火的说成是‘美国总统’一样。呆瓜希望相信——可他不会任你侮辱他那点儿智力。就算是呆瓜,也总还是有点儿这样那样的脑子吧。”
“我记下了。”
“我说得太多了,司仪都有这毛病。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会有事吧?钱袋的情况如何?见鬼,我不该这么干——不过你们要不要借笔钱什么的?”
“谢谢你,提姆。我们手头不缺钱。”
“好吧,万事当心。再见,吉尔。”说完,他急匆匆离开了帐篷。
帕特丽夏·派文斯基从后门走进来,她已经穿上了袍子。“怎么回事?提姆把你们的节目给毙了。”
“我们本来也准备要离开的,帕特。”
“简直把我气死了,真恨不得甩手不干。”
“别,帕特”
“让他没有压轴!他可以另外找人充场子……看他能不能另找一个不会被小丑搞砸的压轴。”
“帕特,提姆没做错什么。我缺少表演的才能。”
“唉……我会想你们的。哦,天哪!听着,明早之前班子不会动身。来我的帐篷,咱们一起待会儿。”
吉尔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帕特。你去我们那儿,找个又大又暖和的浴缸泡个澡如何?”
“唔……那我就带瓶酒。”
“不用,”迈克反对道,“我知道你喝什么,我们那儿有。”
“好吧——你们住在皇家酒店,对吧?我得先去看看我的宝宝们,还得告诉甜面包我要离开一会儿。我叫出租车去。半个钟头吧,大概。”
两人上了车,迈克驾驶。这是个小镇,没有自动交通指引;迈克驾车以最高速度飞驰,不断在车缝里钻来钻去,而吉尔每次都是经过之后才发现那里原来有个空隙。但迈克这么干却毫不费力。吉尔正在学习;迈克所做的就是延展他的时间感,把一切都变成慢动作,让抛鸡蛋和快速穿过车流之类的事情易如反掌。她心想,几个月之前,两根鞋带也能把这个人难倒——相比之下,眼前的事儿实在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他们没有交谈;当意识处于不同的时间频率时,交谈很不方便。吉尔回想着他们正在远离的那种生活,她将它唤到眼前珍爱它——既用火星的概念,也用英语。遇见迈克之前,她的一生都被时钟的暴政所统治。小时候上学,大些时上难些的学校,长大以后又受医院种种规章束缚,任何时候都必须循规蹈矩。
巡回演出的生活则完全不同。一天里只要摆出漂亮的姿势站一会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约束。究竟一日一餐还是一日六餐于迈克全无关系,家务随她怎么操持他都觉得挺好。他们有一顶属于自己的帐篷;在许多小镇上,他们从抵达到拔营一步也不离开营地。巡回演出的日子里,外界的纷扰被远远隔绝在外。
当然了,每个营地都挤满了呆子——不过她已经学会了大家的看法;呆子不是人,他们只是一团团的泡泡,唯一的功用便是吐钞票。
马戏团是个快乐的大家庭。他们进入社会是为了让迈克开阔眼界。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两人不断被认出来,有时简直难以脱身。不单单是媒体,各色各样的人似乎都觉得自己有权向迈克要这要那。
不久之后,迈克把自己的面部线条想成了比较成熟的样子,还做了其他改动。再加上他们常常出现在大家以为火星客绝不会光顾的地方,这才终于避开了旁人的打扰。差不多就在那段时间,有一次吉尔打电话回家告诉哈肖新的邮政信箱,朱巴尔建议编个故事给他们打打掩护——几天之后,吉尔就读到一则消息,得知火星来客已经退隐到西藏的一座寺庙里去了。
真正的退隐地点位于一个无名小镇上的“汉克小食店”,吉尔做招待,迈克洗盘子。老板没盯着时,迈克洗盘子的速度相当惊人。他们干了一个星期,然后继续上路,有时工作,有时什么也不干。只要迈克发现一家公共图书馆,他们就会时常光顾,几乎每天都去——迈克原来还以为地球上的每本书朱巴尔的图书室里都有一本。等发现绝妙的真相后,他们在阿克伦城待了整整一个月——吉尔大部分时间都在逛街买东西,迈克抱着书本的时候完全算不上什么旅伴。
迄今为止,“巴克斯特的表演集锦和快乐大聚会”是流浪中最好的部分。吉尔想起那次在——在哪个镇上来着?表演“秀女郎”的姑娘们被拘留了。实在太不公平了。每次表演之前,他们都会事先跟当地人商量好:需不需要戴胸罩;照明灯光是强是暗,等等。可治安官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她们关了起来,而法官似乎也很乐意让姑娘们尝尝牢饭的味道。营地关了门,大家都跑来参加听证会,还有不少呆瓜淌着口水往里凑,想瞟一眼那些“没羞没臊的女人”。迈克和吉尔也挤进了法庭的后排。
吉尔早就跟迈克三令五申,绝对不可以在可能被发现的地方干任何出格的事儿。然而迈克灵悟到了一个关键点——
治安官正作证指控她们“公然猥亵”——而且显然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突然之间,他和法官都被剥了个赤条条精光光。
吉尔和迈克趁乱溜了出去;所有被告也都跑了。马戏团收起帐篷,去了一个更诚实的小镇。没人把这个奇迹跟迈克联系在一起。
治安官的表情会成为吉尔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之一。她开始在心里跟迈克交谈,想说说那个土里土气的治安官的样子有多好笑。问题是火星人没有好笑这个概念,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心灵感应,联系还在不断增强——但感应时只能用火星语交流。
(“什么事,吉尔?)他的意识回答道。
(“以后再说吧。)
他们靠近旅馆,迈克放慢了速度,她感到他的意识也放慢了速度。吉尔更喜欢在营地宿营,只有一件事不方便:那儿没浴缸。
淋浴当然也挺好,可什么也比不上一大缸热水,爬进去泡个够!所以他们有时会住进旅馆,再租辆车。由于早年的训练,迈克不像吉尔那样厌恶肮脏。他现在跟吉尔一样干净,但这只是因为她对他进行了再训练。他不必清洗也能让自己保持一尘不染,同样的,一旦知道吉尔喜欢他留什么发型,他就再也不需要理发师了。但有一点一直没变:迈克一如既往地喜欢浸泡在生命之水中。
“皇家酒店”又老又破,不过“蜜月套房”里的浴缸却很大。他们一进门,吉尔就直奔浴缸,开始放水——并且毫不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一丝不挂,准备好泡澡了。亲爱的迈克!他知道她喜欢购物;还强迫她纵容自己这个小恶习——只要发现任何衣服不再讨她喜欢,他就把它们送进虚空。吉尔只好警告他,太多新衣服在团里太打眼,不然的话,他准会天天这么干。
“谢谢,亲爱的!”她大声喊道,“咱们进去吧。”
他要么是已经脱了衣服,要么就是把衣服变没了——应该是前者;迈克不觉得买衣服有什么意思。除了防寒保暖之外,迈克看不出干吗要穿衣服,而他偏偏又冷热不惧。他们面对面坐进浴缸,她捧起一捧水,嘴唇轻触,然后献给迈克。仪式并非必须,但吉尔喜欢这样。它提醒着他俩彼此的关系——当然,事实上任何提醒都毫无必要,从现在直到永远。
然后她说:“我刚才想起了那个讨厌的治安官,他一丝不挂的样子真好笑。”
“他的样子好笑吗?”
“哦,绝对是的。”
“解释一下,他为什么好笑。我没看出笑话来。”
“唔……恐怕我没法解释。那不是笑话,不像双关语之类的可以解释。”
“我没灵悟到他好笑,”迈克说,“在那两个人——法官和治安官——身上,我灵悟到了错误。我本来会把他们送走,但我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才没那么干。”
“亲爱的迈克,”她摸摸他的脸颊,“好迈克。你那时的做法更好。他们跟咱们一样,绝对忘不了当时的羞辱。五十年之内,那地方都不会再有人因为猥亵暴露被逮捕了。咱们谈点别的吧。我一直想告诉你,取消我们的表演,我觉得很遗憾。写台词我已经尽了全力,可我跟你一样,也不是当演员的料。”
“是我的错,吉尔。提姆说得对,我没能灵悟呆瓜。但和马戏团—起巡回演出对我很有帮助……我对呆瓜的理解一天比一天更深了。”
“你不能再管他们叫呆瓜和呆子,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他们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呆瓜\'。”
“我灵悟到他们是呆瓜。”
“没错,亲爱的,但这太不礼貌。”
“我会记住的。”
“你决定好我们要去哪儿了吗?”
“没有。时候到了,我就会知道。”
千真万确,迈克总是知道。那个晚上,他从温顺听话变成了指挥若定,力量和信心不断增长。曾几何时,那个男孩连让烟灰缸飘在空中都感到疲惫,现在他不仅可以让她浮起,还能同时干别的事,而且无论你需要多大的力气,他都使得出来。她记得有一次营地满是泥泞,一辆卡车陷进泥里。二十个壮汉又推又拽——然后迈克也拿肩膀去扛;陷在泥里的后轮于是抬了起来。迈克已经老练多了,他没让任何人起疑心。
过去他以为没有灵悟到“错误”就不能让东西消失,但现在他灵悟了:这一条只适用于活生生的、能灵悟的东西——她的衣服并不一定有什么“错误”。这条规则是为巢仔制定的;成年人可以按自己的灵悟自由行事。
不知道他的下一个变化会是什么?不过,迈克善良又睿智,所以她并不担心。“迈克,要是朵卡丝、安妮和米丽安也在浴缸里有多好!还有朱巴尔父亲和小伙子们,还有——哦,咱们的全家人!”
“得换个大点的浴缸。”
“挤点有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家看看,迈克?”
“我灵悟时候就快到了。”
“火星的‘快\'还是地球的‘快\'?算了,宝贝儿,直到等待完成为止,对吧。这倒让我想起件事儿,帕特姑妈就快来了——地球的‘快\'。帮我洗澡?”
她站起身;香皂从盒子里升起,在她浑身上下游过,然后重新回到盒子里,吉尔身上的一层香皂也全变成了泡泡。“噢噢噢!你胳肢我。”
“冲水?”
“我泡一下就行。”她钻进水里扑腾几下,然后站起身来,“时间刚刚好。”
有人在敲门。“亲爱的,你们方便吗?”
“来了,帕特!”吉尔高喊着踏出浴缸,又对迈克道,“帮我擦擦?”
她立刻变干了,连湿脚印也没留下。“亲爱的,你会记得穿衣服吧?帕特是位女士——而且和我不一样。”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