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上,人类正忙着建造压力舱,为乘下一艘船前来的男男女女做准备。火星人很帮忙,所以进度比预计的更快。节省下来的时间有一部分用在对一个远期项目的先期评估上,人类计划释放火星沙土中的氧气,改变这个星球,让它对未来的无数代人更加友好。
对于这个计划,灵老们既不协助也不阻挠;时机尚未成熟。他们的冥想正接近一个剧烈动荡的关键点,事关未来许多个千年,火星艺术将何去何从就在此一举。地球上的各类选举仍在继续。一个非常前卫的诗人出版了一部限量发售的诗集,全部由标点符号和空白构成;《时代》杂志做了书评,并且建议说,联邦议会的每日记录也应该采用相同的格式。
又一轮广告攻势席卷全球,这次兜售的是植物的性器官。据说约瑟夫·“伟人背后的身影”·道格拉斯夫人讲了这么一句话:“我不会坐在没有花的桌边用餐,就好像我不会坐在没有餐巾的桌边一样。”一个来自西西里巴勒莫的西藏哲人在比弗利山发表声明,宣布自己新近发现了一种古老的浅呼吸瑜珈术,能极大地增强灵性之光和两性吸引力;他的门徒被要求穿着手织的尿布、做出脊柱扭转式,由他在一旁高声朗读《梨俱吠陀》,一位助理宗师则在另一间房里检査他们的钱包——倒不说马上下手偷,他们不会那么直接。
美国总统宣布,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为“全国祖母节”,并敦促美国的孙子孙女们用鲜花表达问候。一个连锁殡仪馆被控恶意降价促销。经过秘密会议之后,弗斯特教的主教们宣布了教会的第二个重大神迹:大主教迪格比肉体升天,直接晋升为天使长,与天使长弗斯特同处一级,不过位置稍后。这是个天大的喜讯,但上天迟迟没有确认继任的大主教人选,所以不得不推迟公布。在抓了好几次阄之后,布恩的小集团终于首肯了结果,修伊·肖特主教于是从候选人中脱颖而出。
《团结报》和《今日报》发表了相同的文章,谴责肖特的晋升;《罗马观察报》和《基督教箴言报》不理不睬;《印度时代》报以窃笑;而曼彻斯特的《卫报》则一板一眼地报道了这个消息,未予置评——英格兰的弗斯特教徒人数不多,但极其好斗。
迪格比对自己荣升天使长并不高兴。他的工作才完成了一半,火星来客就打断了他。那个蠢头蠢脑的肖特准会把这份工作搞砸了。弗斯特以天使般的耐心听完了他的抱怨,然后对他说:“听着,年轻人,你现在是天使了——所以忘了它吧。在永恒里抱怨控诉没什么好处。你在毒死我之前也是个蠢头蠢脑的傻瓜,之后一样干得挺好。肖特当了大主教也会干好的,他没法干不好。这跟教皇是一个道理,其中一些晋升之前简直什么都不是。你随便找一个问问看就知道了,去吧——在这里,同行之间没什么嫉妒心。”
迪格比平静下来,但他提了个要求。
弗斯特摇摇头上的光环,“你动不了他。根本就不该尝试。哦,当然,如果愿意出丑,你也可以写份申请,要求一个神迹。不过我告诉你,那是肯定要被驳回的——你还不了解这个系统。火星人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和我们的不同,只要他们还需要他,我们就动不了他。这是个多元化的宇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你们这些出外勤的常常忽略了这一点。”
“你是说这个小流氓尽可以把我推到一边,而我只好忍气吞声?”
“我不也忍了?而且还在帮你,不是吗?现在听着,我们有活要干,很多活。老板要的不是抱怨,是业绩。要是你需要休息一天镇定镇定,那就躲到穆斯林的天堂去。否则就把光环摆正、翅膀捋平,动手干活。你越快做出个天使样,就会越早产生天使的感觉。要快乐,年轻人……”
迪格比深深地吸了口天堂的空气,“好了,我很快乐。该从哪儿开始?”
宣布迪格比失踪时朱巴尔没有听到。等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不禁有些怀疑。但他很快就把它赶出了脑袋;或许迈克真和这事有什么牵连,可他不是没给逮住吗?只要别人不为这事来烦他,大主教的去向朱巴尔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的。
他的家里发生了动乱。朱巴尔推测出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主角是哪一个——也不想知道。迈克已经到了法定年龄,这种事他能保护自己。再说,也该到时候了。
朱巴尔无法从姑娘们的举动推断案情,因为她们的行为模式—直变个不停——先是ABC对D,然后是BCD对A……或者AB对CD,或者AC对BD。反正一句话,女人们分成各个勾心斗角小集团的所有排列组合都用上了。
自从那次倒霉的旅行之后,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而这期间迈克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常常彻底闭缩,完全入定。假如不是从前见过这副模样,朱巴尔准会宣布他已经死亡。当然,要不是家里被弄得乱七八糟,朱巴尔原本也不会介意。那些姑娘把一半的时间都花在迈克身上,隔三岔五地踮起脚尖溜进迈克房里,“看看迈克是不是还好”,连饭也没心思做,更别提秘书的活了。就连石头一样可靠的安妮——该死,安妮是最糟的!心不在焉,无缘无故掉眼泪……朱巴尔原本敢拿性命打赌,就算发生基督再临的大事件,安妮也能记清日期、时间、人物、事件和大气压力,那双平静的蓝眼睛连眨都不会眨一下。
星期四晚些时候,迈克唤醒了自己,局面于是立刻变成了ABCD服务于迈克,“愿为他战车下的尘土”。姑娘们也恢复了对朱巴尔服务,于是他见好就收,没去追究……只有一个乖张的念头老在纠缠他:假如他要求摊牌,迈克只需要给道格拉斯寄张明信片,姑娘们的工钱立马就能涨上五倍,小菜一碟——但就算没钱,她们也一样会支持迈克的。
既然家中的安定团结得以恢复,朱巴尔也就不去计较自己的王国被宰相篡了去。三餐都很准时,而且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可口;当他喊“速记”时,女孩子们个个眼睛闪亮、兴高采烈,而且效率极高。既然如此,朱巴尔也就不再理会谁能赢得更多支持者,或者说,女支持者了。
迈克的变化也很有趣。那个星期之前,迈克十足的温柔,朱巴尔简直要把他列为神经质;现在他却满怀自信。要不是他还跟过去一样,礼貌和体贴无可指摘的话,朱巴尔一定会把他的态度形容为骄傲。
他接受了姑娘们的顺从,仿佛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力。现在的他似乎比他的年龄更成熟,而不是更稚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说话时不再害羞,而是饱含力量。朱巴尔于是断定,迈克已经加人了人类的行列,他的病人可以出院了。
只不过(朱巴尔提醒自己)还有一个问题:迈克仍然不会笑出声来。人家开玩笑时他也能微笑,有时还不必要求对方解释。迈克挺快活,甚至算得上兴高采烈——但他从没笑出声来。
朱巴尔觉得这没什么好紧张的。病人精神正常、身体健康——而且具备人性。仅仅几周之前,朱巴尔还以为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呢。他很谦卑,知道自己不该居功,功劳属于姑娘们——或者应该说“那个姑娘”?
从迈克来的第一星期起,朱巴尔几乎每天都会说这样的话:这里永远欢迎迈克,但只要他感到自己有能力应付,就应该出去看看世界。所以,这一天,迈克在早餐桌边宣布自己就要离开时,朱巴尔本来不该觉得吃惊。但他的确很吃惊。而且,让他自己更加大吃一惊的是,还很伤心。
他毫无必要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掩饰自己的情绪。“哦?什么时候?”
“我们今天就走。”
“嗯。复数。拉里、杜克和我是不是必须自己做饭了?”
“这个问题我们商量过。”迈克回答道,“我需要有人陪我,朱巴尔;我还不知道人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会犯错误。陪我的应该是吉尔,因为她想继续学说火星语。但如果你任何一个姑娘都离不开,杜克或者拉里陪我也行。”
“我也能投上一票吗?”
“朱巴尔,做决定的是你。这我们都清楚。
(孩子,这大概是你头一回撒谎吧。要是你真下了决心,我恐怕连杜克都留不住。)“我想还是吉尔最合适。不过,听着,孩子们——这里是你们的家。”
“我们知道——我们会回来的,并且再次分享生命之水。”
“会的,孩子。”
“是的,父亲。”
“呃?”
“朱巴尔,火星语里没有‘父亲\'这个词。但我最近灵悟到,你就是我的父亲,也是吉尔的父亲。”
朱巴尔瞥了吉尔一眼。“呣,我灵悟了。照顾好自己。”
“好的。来吧,吉尔。”没等朱巴尔离开餐桌,他们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