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古怪的教育 第二十二章

在一个螺旋星云的一只旋臂上,有一颗被某些人称作“太阳”的恒星。离它不远的地方,又一颗恒星变成了新星。它的光辉将在三个补偿年(七百二十九个火星年)之后,或者说一千三百七十个地球年后抵达火星。灵老们很快就认定它很有用处,可以用来教育年轻的火星人;与此同时,壮丽的第五行星之死仍然令他们很激动,其中涉及不少重大的美学问题,灵老们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它们的讨论。

灵老注意到了“胜利者号”的离去,但不作任何评论。他们留意着随船返回的那个异族巢仔,但也仅仅是留意而已,因为若想让此事的灵悟富有成果,首先必须耐心等待。火星的环境可以置裸露的人类于死地,但对于留在火星的人类而言,他们的处境并不比在南极自由洲更糟。其中一个患上了一种有时被称作“思乡病”的疾病,最后解体了。灵老们珍爱了这个饱受创伤的灵魂,然后送它去了该去的地方,以便开展进一步的治疗;除此之外,火星人再没有打扰人类。

地球上没有人注意到新星的爆发,人类的天文学家当时还受光速的限制。火星来客在新闻中短暂亮相。联邦参议院的少数派领袖呼吁采取“一种全新的、大胆的措施”,以对抗东南亚的人口问题和粮食危机,第一步就是要对拥有五个以上孩子的家庭增加援助。珀西·B·S·苏切克夫人起诉洛杉矶市县两级官员,声称持续五天的逆温天气导致了她的宠物狮子狗狮狮死于非命,苏切克夫人要求他们为此负责。辛希娅·杜爵斯宣布,她将用科学的方法选择一个精子捐献者和一个同样完美的代孕母,为她生育一个完美宝宝,等专家们算定受孕的准确时刻便立刻开始挑选(这样的计算可以保证她的神童在音乐、艺术和政治等方面同样具有天才);此外,她还会(在荷尔蒙疗法的帮助下)亲自哺乳。她接受了一次采访,就母乳喂养在心理学上的优势问题发表了看法,并允许(或者说坚持)媒体拍照,证明自己有能力喂饱孩子。

大主教迪格比将她斥为巴比伦的娼妓,禁止任何弗斯特教徒参与此事,无论是捐献精子还是充当代孕母都不可以。据称,艾格尼丝·道格拉斯夫人说了这样的话:“虽然我并不认识杜爵斯小姐,但我不得不对她表示敬意。她做出了英勇的榜样,对所有的母亲都是一个鼓舞。”

朱巴尔·哈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张她的照片。他把照片贴在厨房里,发现没过多久它便不见了,这让他咯咯地笑了好一阵。

那个星期里他没能笑上多少回——世界跟他贴得太近了。事情了结之后,媒体没有再来烦迈克,但还是有成千上万的人仍然记得他。道格拉斯试图保障迈克的隐私;特勤部士兵在哈肖的围栏周围巡逻,一辆特勤部的空中汽车在屋顶盘旋,威慑任何企图降落的车辆。哈肖对自己竟然需要护卫感到恨恨不已。

电话通过一家应答服务公司转接,哈肖给了他们一张短短的名单,注明了他愿意接听的姓名。另外,大部分时间里,屋里的电话机都被设置成了“拒绝接听及记录口信”。

但信件总是挡不住的。

哈肖告诉过吉尔,迈克必须长大;他可以从处理自己的邮件开始。她也可以帮帮他。“不过别来烦我;给我写信的神经病已经够多的了。

朱巴尔无法把这话贯彻到底。邮件实在太多,吉尔束手无策。光分类就够让人头疼的。朱巴尔给当地邮局的负责人打了通电话(毫无结果)又找了布拉德利,结果邮局得到一个“建议”,最好按来信的重要性划分等级。从此以后,迈克的邮件都按一、二、三、四等分成一袋一袋的,其他所有人的邮件另装一袋。第二、三等的邮件用来为储藏蔬菜的地窖隔热。后来地窖被隔得过了头,于是朱巴尔让杜克将这些邮件直接送进阴沟了事。

第四等的邮件有些麻烦。一个包裹在镇上的邮局爆炸,毁掉了好几年的“通缉令”和“请使用下个窗口”的告示。还算运气,邮局负责人正好出去喝咖啡,而他的助手是位肾脏有毛病的老太太,当时正在洗手间里。朱巴尔心想,或许该让防爆专家先把包裹过一遍。

结果根本没这个必要;迈克不用拆开包裹就能察觉里头的“错误”。从那以后,第四等的邮件就留在大门口,迈克从远处探査—番,让任何有害的包裹消失;拉里再用车子把剩下的运进屋里。

迈克爱上了拆包裹,尽管里头的东西他可能并不感兴趣。谁也不想要的东西全部扔进阴沟;这包括所有食物,因为朱巴尔拿不准迈克对“错误”的嗅觉是不是能包括毒药。有一次,杜克把冲照片用的有毒溶剂忘在冰箱里,后来迈克只稍稍提了提,说那杯“冰茶”有种味道,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

朱巴尔告诉吉尔,任何东西都可以留下,只要它们一不用付钱,二不用致谢,三不用送还寄件人。有些是礼物,更多的是不请自来的商品。不过,朱巴尔已经认定了一件事:主动送上门来的动产显示出想利用火星来客的企图,因此无需心存谢意。

唯一的例外是家畜,朱巴尔建议吉尔原物退回,除非她保证由她来照顾、喂食,还要确保它们不掉进游泳池里。

第一等的邮件最让人头疼。读过一两筐之后,朱巴尔定了个分类目录:

1、乞讨的信——用作填塞物。

2、威胁的信——存档、不予回复。再有来自同一来源的此类信件——交特勤部处理。

3、商业“机会”——转道格拉斯。

‘、奇思妙想的信——精彩的传阅,其余的进阴沟。

5、友好的信——若附有贴邮票带回信地址的信封,寄给吉尔签字的标准信件一封(朱巴尔指出,由火星来客签名的信很珍贵,会招来更多无用的信件)。

6、带淫秽描写的信件——转给朱巴尔(他跟自己打了个赌,不会找到一封在文学上有创意的)处理,也就是说进阴沟。

7、求婚以及其他不那么正式的提议——忽略、存档。受到第三波进攻时使用“2”之程序。

8、来自科学与教育机构的信——按“5”处理。假如回复,用标准信件解释火星来客不参加任何活动;如果吉尔感觉打发不掉,交给朱巴尔。

9、来自认识迈克的人的信,如“胜利者号”的船员、美国总统等等——让迈克自己爱怎么回怎么回;练习书法很有好处,更妙的是还能练习人际关系(假如迈克需要建议,让他自己开口问)。

这样一来,需要吉尔回复的邮件就寥寥无几了,需要迈克亲自动手的更是难得一见。吉尔发现自己每天只花一个钟头就能走马观花地把信看上一遍,分好类。前四类信件一直数量惊人,刚在官邸上了电视之后,第七类也有不少,之后就逐渐缩减了。

朱巴尔提醒吉尔,虽然迈克只应该回复熟人的来信,但任何写给他的信都是属于他的。

这个系统确立后的第三天早上,吉尔拿着一封第七类邮件来找朱巴尔。那些为这一类别提供内容的小姐和其他女性(外加一些被误导的男性)通常都会附上据称是本人近照的相片;其中一些的着装没有留下多少想象的空间。

这封信里的照片没给人留下任何想象空间,却又能激发出全新的想象。吉尔道:“看这个,老板!看看!”

朱巴尔读了信。“她还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迈克怎么说?”

“他还没看过。”

朱巴尔瞟了眼照片,“这一类嘛,在我年轻的时候,叫‘肉感’。好吧,她的性别是很明显的,柔韧性也没问题。干吗给我看?我见过更好的。”

“我该怎么办?这封信就够糟了……可这张恶心的照片——我该撕掉它吗?”

“信封上有什么?”

“只有收信人地址和回邮地址。”

“收信人地址是怎么写的?”

“呃?‘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先生,火星来——’”

“哦!原来不是写给你的。”

“什么,当然不是了——”

“让咱们把话说说清楚。你既不是迈克他妈,也不是他的护花使者。如果迈克愿意阅读所有写给他的信,包括垃圾邮件在内,那是他的自由。”

“他的确读了大部分广告。但你总不希望他瞧见这些肮脏的东西吧!他太纯洁了。”

“真的?他杀过多少人来着?”

吉尔一脸不高兴。

朱巴尔继续道:“如果你想帮助他,你就集中精力教他明白,这个社会是不赞成杀人的。否则等他进入社会时,那才叫引人注目呢。”

“唔,我并不认为他想‘进人社会’。”

“一旦他学会飞行,我就要把他从巢里推出去。我可不会让他像个长不大的婴儿似的过一辈子。首先,我办不到……迈克会比我多活好些年头。但你是对的,迈克很纯洁。护士,你见过圣母大学的无菌实验室吗?”

“我读到过。”

“里头有世界上最健康的动物——问题是它们永远不能离开那个实验室。孩子,迈克必须接触‘肮脏’——然后产生抗体。总有一天,他会遇上写这东西的姑娘,或者她精神上的姊妹——他会遇上几百个她。呸,凭他的名声和面孔,他可以把一辈子都花在从一张床转移到另一张床上头。你没法阻止,我也没法阻止;这得看迈克的。再说了,我也不想阻止,虽然这么过一辈子挺傻——我指的是,老是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运动。你怎么想?”

“我——”吉尔羞红了脸。

“或许你不觉得单调。无论你怎么想,不关我的事。但如果你不希望迈克被他遇上的头五百个女人耍得团团转,那就别拦截他的邮件。这样的信或许能让他有所警惕。你只需要把它放在其他信中间交给他,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尽量不要脸红。”

“老板,每次你讲逻辑的时候都让人火冒三丈!”

“逻辑本来就是最最粗俗的辩论方式。”

“等迈克看过那张照片,我非撕了它不可!”

“哦,千万别!”

“什么?你想要?”

“老天,不!不过杜克收集这类照片。如果迈克不想要,把它送给杜克吧。”

“杜克收集这种垃圾?他看上去是个多好的人啊。”

“他是个好人。”

“可是——我不明白。”

朱巴尔长叹一声,“我可以解释上一整天,而你还是不会明白。亲爱的,在咱们这个种族里,跟性有关的某些东西,两性之间是没法交流的。有时会出现一些特别有天赋的个体,靠直觉灵悟这些问题,跨越分隔我们的这条鸿沟。但语言没有用。你只要相信我:杜克是个完美的骑士——而他会喜欢那张照片的。”

“我不会亲手交给他,他没准会想歪了。”

“胆小鬼。最近的邮件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吗?”

“没有。还是老一套,有想要迈克给钱的,有兜售‘火星来客正式合作伙伴’之类垃圾计划的——其中一个要求五年的独家专利,免除特许权使用费,而且要迈克出资!”

“—个全心全意的贼总是让人钦佩。告诉他,迈克本来就需要花出一部分钱去,以减免税收——嗯,他想要多少?

“你是当真的吗,老板?”

“不是。真要回了信,那无赖肯定立马就会冲过来,而且还拖家带口。但你倒是给了我一个灵感。速记!”

迈克对那张“恶心”的照片很感兴趣。他灵悟到(在理论上)信和照片象征了什么,并以研究蝴蝶的喜悦研究了照片。他发现蝴蝶和女人同样极其有趣。灵悟这个世界让人着迷,他想深深地畅饮,好让自己的灵悟变得完美。

他能理解这些信里所建议的机械和生物进程,但却不明白为什么陌生人想要他来帮忙加快产蛋。迈克知道(但并未灵悟),这些人把这一必要的行为变成了一种仪式,一种“增长亲近”,和水仪式有些相象。他渴望着灵悟。

但他并不着急,“急”这个概念他没法灵悟。他对恰当的时机很敏感——火星式的敏感:时机伴随着等待。他发觉自己的人类兄弟缺乏这种对时间的辨别力,常常被迫贸然行动,他们的等待比火星人更快。但他并不因他们的笨拙责备他们;他也学会了加快等待,好掩盖他们的缺陷。有时候,他的加速效果极其显著,以至在人类看来他匆忙得过了头,速度快得随时可能折断脖子。

他接受了吉尔的指令,不去回复来自女性人类的兄弟之约。他把这理解成等待——或许一个世纪之后再行动会更好些。他的兄弟吉尔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吉尔建议他把照片送给杜克,迈克同意了。就算吉尔没开口,他也一样会这么做。迈克看过杜克的收藏,饶有兴趣地从头到尾瞧了个遍,还努力灵悟杜克的话:“这一个脸蛋儿倒不怎么样,但瞅瞅那两条腿——兄弟”迈克很喜欢听自己人叫他“兄弟”,可腿不就是腿吗?只不过他的同胞每人有三条腿,而人类只有两条。但是,他提醒自己,他们并没有因此变成瘸子。

至于脸蛋儿嘛,朱巴尔的脸是迈克见过的最美的脸,很有个性、与众不同。至于杜克收藏里的那些人类女性,简直不好说她们长了脸蛋。所有年轻女人的脸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辨别吉尔的脸时,他从没遇上过麻烦;她是他看见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个女性水兄弟。迈克了解她鼻子上的每个毛孔,她脸上每根初生的皱纹,在快乐的冥想中逐一赞美过它们。他现在已经能够区分安妮和朵卡丝、朵卡丝和米丽安,但刚开始的时候并非如此。起初,迈克依靠的是体型和肤色,还有声音。每个人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有时候的确会出现三个人同时沉默的情况,但幸好安妮的块头大得多,朵卡丝则那么小,而米丽安比朵卡丝大、比安妮小,但即使安妮或者朵卡丝不在,也不至于把米丽安和另一个弄混,因为米丽安是所谓的“红”发——用在其他任何东西上时,大家都不会管那种颜色叫“红”色。

迈克知道,所有的英语单词都不止一个意思。你必须习惯这个事实,就好像习惯女孩子们相同的面孔……再说,只要经过等待,它们也就不再是一模一样的了。现在,迈克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安妮的脸,轻而易举地数清她鼻子上的毛孔,就像对吉尔那样。本质上讲,即使一个蛋也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不同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其他蛋。所以无论差别多么细微,每个女孩也都潜在地拥有自己的面孔。

迈克把照片送给了杜克,对方的快乐让他感到暖乎乎的。迈克这么做对他自己并没有损失;照片就在他心里,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看见——甚至包括那张脸,因为那张脸上放射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表情,一种美丽的痛苦。

他接受了杜克的谢意,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邮件堆里。朱巴尔对雪崩般的邮件厌烦之极,迈克却不然;他沉溺其中,无论保险广告还是求婚都令他欣喜。秘书长官邸之行让他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这个世界竟如此丰富多彩,于是决心将它全部灵悟。这得花去好几个世纪,而他也必须成长、成长、再成长。不过他并不着急——他已经灵悟到,美丽的、变动不居的此刻与永恒完全是一回事。

他决定不再重读《大英百科全书》,邮件里的世界更加鲜活。整栋房子都进入梦乡时,他还在阅读信件,灵悟力所能及的部分,余下的则记在脑子里,留待日后思索。他认为自己已经开始灵悟诸如“生意”、“买”、“卖”之类火星人没有的活动了——百科全书没能解决这些问题,因为(他现在灵悟了原因)每篇文章都假定那些东西他早就明白了。

秘书长约瑟夫·埃德格顿·道格拉斯先生寄来了一本支票簿和一些文件;朱巴尔兄弟耐心地跟他解释钱和它的用法,接着演示了该怎样签支票,又给了他“钱”来换那张支票,最后还教他数钱。但迈克仍然一头雾水。

后来,他突然眼前一亮,达到了令人目眩的灵悟,以至于战栗起来:他理解了钱的涵义。这些漂亮的画片和亮闪闪的徽章其实不是“钱”,它们是符号,代表着在这些人中间、在他们的世界里传播的一个理念。这些东西本身并不是钱,就好像分享水并不是增长亲近一样。钱是个理念,有如灵老的思想一般抽象;钱是人类构建的一种伟大的符号,其意义在于平衡、治愈和增长亲近。

它的华美令迈克心醉神迷。

这些符号的小规模流通、兑换、回笼都十分美丽,让迈克联想起那些用来鼓励巢仔们推理、成长的游戏。但真正令他心醉的是整体,整个世界都反映在一个动态的符号结构中。迈克于是灵悟到,这个种族的灵老们一定已经非常年长,否则不可能构造出如此的美。他谦卑地期待着能与一位灵老相会。

吉尔鼓励他花钱,迈克在花钱时表现出新娘被领上婚床时那种羞涩的热切。朱巴尔建议他“给朋友们买些礼物”,吉尔着手帮他挑选。第一步是设定限度:每位朋友一件,加在一起不得超过账上总金额中一个完满三的倒数——迈克原本准备把钱全花光的。

他明白了花钱是何等的困难。东西那么多,全都好极了,而且同样无法理解。来自马歇尔菲尔德、银座、孟买、哥本哈根的无数商品目录把他团团围住,迈克感到自己快被这片丰饶窒息了。单单西尔斯&蒙哥马利一家的目录他都对付不了。

吉尔帮了大忙。“不,杜克不会想要拖拉机的。”

“杜克喜欢拖拉机。”

“他已经有一辆了,或者说朱巴尔有一辆,跟他自己有了没区别。他应该会喜欢那种比利时的单轮脚踏车,小巧又可爱。他可以把它拆开又装上,摆弄个一整天。但就算那个也太贵了。迈克亲爱的,礼物不该太贵,除非你想靠它让哪个姑娘嫁给你之类的。礼物应该表现出你考虑过对方的喜好。选那种对方心里喜欢、但又很可能不会去买的东西。”

“怎么选?”

“这是个问题。等等,我想起来了,今早的信里头有些东西。”她很快就回来了,“这儿!听着:‘活生生的阿芙罗狄特:一本展示女性之美的华丽画册,灿烂的立体色彩,由世上最杰出的艺术家拍摄。注意:本品不可邮寄。以下各州的订单恕不受理——’唔,宾夕法尼亚也在名单上,不过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要是我还算对杜克有些了解,这个他准会喜欢。”

最后,东西由特勤部的巡逻车送了来——而下一期的广告就开始吹嘘:“本品蒙火星来客特别订购”。迈克看了这话很是高兴,吉尔则火冒三丈。

为朱巴尔选礼物把吉尔难住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只要钱能买到,他都已经有了。你还能送他点什么呢?彭塞·德莱昂没能找着的不老泉?或者给他的老骨头买些药膏?又或者还他一日青春年少?宠物也不成。朱巴尔早就发誓不再养宠物,因为他比它们活得更久,或者(更糟糕的是),一只宠物可能会死在他后头,最后变成孤儿。

他们咨询了其他人。“见鬼,”杜克告诉他们,“你们不知道吗?老板喜欢雕塑。”

“真的?”吉尔答道,“屋子里一件也没有啊。”

“他最喜欢的那些基本上都是非卖品。他说如今那些蹩脚货简直是垃圾场的灾难,随便哪个手拿喷灯眼睛散光的家伙都管自己叫雕塑家。”

安妮点点头,“杜克说得没错。看看朱巴尔书房里的书你就知道了。”

安妮选了三本作为证物,它们是朱巴尔最常看的(只有她才看得出来)“呣……”她说,“罗丹的老板都喜欢。迈克,要是你能买到其中一件,你会选哪一个?这个就挺漂亮,‘永恒的春天’。”

迈克瞄了一眼,然后翻到另一页。“这个。”

“什么?”吉尔一阵哆嗦,“迈克,这太可怕了!我宁愿早早死了也比变成那样好。”

“它美。”迈克坚定地说。

“迈克!”吉尔抗议道,“你的品位真堕落——比杜克还糟。”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责备足以让迈克闭嘴,特别是从吉尔嘴里说出来,准能让他花上一整晚,试图灵悟自己错在哪儿。但在这件事上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画上的人像带着一丝家的感觉。尽管它描绘的是个人类的女性,却让他感到有位火星灵老就在一旁,感到是他创造了它。“它美,”迈克坚持道,“她有自己的脸。我灵悟了。”

“吉尔,”安妮缓缓地说,“迈克是对的。”

“唔?安妮!你总不会喜欢那个吧?”

“它让我害怕。但如果你把书立起来,松开手,书页翻开的地方总是这三个,说明朱巴尔最常看这三个地方;而翻这一页的次数比其他两页更多。另外一个嘛——‘匍匐在石下的少女’——几乎不相上下,但迈克的选择是朱巴尔的最爱。”

“我买它。”迈克毅然决然地说。

安妮给巴黎的罗丹博物馆打了一通电话。要不是高卢人对女性一向殷勤,他们简直要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了。出售大师的一件作品?我亲爱的女士,它们不仅不能卖,甚至不允许复制。不,不,不!多么异想天开啊!

然而,只要是火星来客,不可能也会变成可能。安妮打给布拉德利;两天之后收到了回音。作为法国政府对火星来客的致意,迈克将收到一尊‘美丽的欧米哀尔’的青铜复制品,原物大小,精确到显微镜尺度。但对方要求,这件礼物永远不对公众展出。

吉尔又帮迈克挑选了送给姑娘们的礼物,但当迈克问该给她买些什么的时候,她坚持要他什么也别买。

迈克开始意识到,虽然水兄弟的话总是正确的,不过有的时候,他们的话也会不那么正确。他请教了安妮。

“她跟你只能那么说,亲爱的,但你同样要送她一件礼物。呣……”安妮选的东西让迈克大惑不解。吉尔的味道不已经是吉尔该有的味道了吗?

等拿到礼物时,迈克发现它尺寸太小、样子毫不起眼,这些都增添了他的疑虑。安妮还让迈克先闻了闻。闻过之后,迈克比之前更担心了;那种气味很浓烈,而且一点儿也不像吉尔。

吉尔非常喜欢那瓶香水,而且坚持要立即给他一个吻。接吻的时候他灵悟到,这正是吉尔想要的礼物,还有,它让他们增长了亲近。

那晚吃饭时吉尔洒上了香水。迈克发现,不知为什么,它让吉尔闻起来加倍芬芳,加倍吉尔了。更奇怪的是,它让朵卡丝也跑来吻他,还对他耳语道:“迈克亲爱的……睡衣可爱极了——不过或许下次你也可以送我香水?”

迈克无法灵悟朵卡丝为什么想要香水;朵卡丝的味道和吉尔不一样,所以香水对她就不合适了……再说,他也不想让朵卡丝闻起来像吉尔一样;他想要朵卡丝闻着像朵卡丝。

朱巴尔打断了他们:“少在这孩子身上蹭来蹭去,让他好好吃饭。朵卡丝,你一股子马赛窑子的野猫味儿,别哄迈克再送你什么臭水了。”

“老板,少管闲事。”

真是难以理解。吉尔竟然可以闻起来更像吉尔……而朵卡丝本来闻起来像她自己,却希望闻起来像吉尔。还有,朱巴尔竟然说朵卡丝闻着像只猫。这儿有一只猫(不是宠物,而是这幢房子的所有者之一)。有时它会进屋里来,屈尊接受一点施舍。猫和迈克相互灵悟了对方;迈克发现这位肉食者的思想非常合意,而且十分火星。他发现那只猫的名字(弗雷德里西·威尔海姆·尼采)并不是它的真名,但这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因为猫的真名他不会读,只能在自己的脑子里听到。

猫的味道和朵卡丝一点也不像。

送礼物是一件大好事,还教会了迈克钱的真正价值。但他并没因此就忘记自己渴望灵悟的其他事情。朱巴尔已经两次推掉了布恩议员,他没对迈克提起,迈克也没发现;以他对时间的理解,“下星期天”根本不是什么确定的日子。但第三次邀请直接寄给了迈克;大主教迪格比向布恩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议员也觉察到朱巴尔在搪塞他。

迈克把信拿给朱巴尔。“嗯?”朱巴尔沉下脸,“你想去吗?你并不一定非去不可。咱们可以让他们见鬼去。”

下一个星期天早晨,一辆由人类驾驶的出租车(哈肖拒绝信任自动的士)来到朱巴尔门前,将迈克、吉尔和朱巴尔送到了新启示教会的天使长弗斯特礼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