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恩打电话要希望镇警局派所有人力出来管制交通。不到三十分钟,她的代理警员和正式警员共四人,以及值勤官和行政人员都在绝望镇西侧最后一个街区就位了,他们不让任何人车通过此处。州警接着出现,他们派的三台车在一小时内就抵达了绝望镇。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内,又来了五部州警的警车,是绕远路来的。他们都知道金属工场内曾经有贫铀。州警确认宪兵已封住他们西方的道路,方圆五英里内都有派人戒备。天就快亮了,他们已经挡下几台卡车。
天亮以后,雨总算停了。天空一片蔚蓝,空气清新。就像是疼痛退去后的神经,李奇想到他读过的这么一句诗。清晨的气温还太低,因此潮湿的地面上并没有蒸出水气。群山看起来像在千里之外,但所有风景的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露出的岩层、针叶林、林木生长界线、积雪地带。李奇向沃恩的执勤官借了一副望远镜,爬上最靠西方的一栋建筑物的三楼,奋力推开卡住的窗户,弯低身体,手肘撑在窗台上,聚焦远方。
没剩什么可看的。
白色的金属墙不见了,残余的不过是破碎的金属片和屑块,被炸得散落在方圆几百码内。工厂本身变成一个冒着烟的黑色地洞,起重机、起重台架全倒在地上,砸得变形。压碎机已滚下水泥平台,体积比它小的都被压成了难以准确辨识的碎片。那几栋办公室彻底消失了,索曼住的地方被爆炸的风压扫得干干净净,房子都化为了碎屑。粗石墙倒成西南走向的一整片石头,平铺在地,像是撒在餐桌上的胡椒。所有的人工造景都消失了,偶尔看得见一英尺高的小残株,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剩。停机棚毁灭,不见查拉几小飞机的影子。
损伤惨重。
让这里损伤惨重总比让其他地方损伤惨重好,李奇心想。
他走下楼梯,发现局势有了改变。FBI派的人抵达了现场,八卦满天飞。有人说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市的空军雷达侦测到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有金属反应,它在天上滞留了足足一秒钟才落地。军方派出侦测放射能反应的无人飞机,绕着大圆往那里逼近。这场雨被视为上天的恩惠,因为铀尘是吸湿性极强的物质。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会流出去。
方圆一百英里内来自科罗拉多、内布拉斯加、堪萨斯的所有承包商都接获了联系,准备要兴建一个将近十九英里长的金属网围篱。爆炸地方圆三英里内将被永远隔离,围篱上每隔六英尺就得挂一个“生物灾害”的标示牌。FBI的人已经有牌子了,但没有围篱。
没有镇民主动提供关键情报,FBI的人也没有问出关键的问题。挂在大家嘴边的字眼是意外,金属工厂的意外。这是美国人的第二天性,是贫瘠的美国文化的一部分。磨坊出过意外,矿坑出过意外——而这次意外和历史上那些意外也没什么两样。就算FBI起了疑心,他们也知道别提出来比较好。在爆炸炸出的最后一块碎片冷却前,国防部就会开始装死了。
州级官僚来了,宣布展开紧急应变计划。食物和水会持续运进镇内,会有公车来接想到隔壁镇找工作的人。前六个月会有紧急救济金,政府也会提供各种暂时性的救助措施。在那之后,大家就只能靠自己了。
政府单位的相关人员忙起来后,李奇和沃恩就被赶到愈来愈靠东边的地方。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坐在停放于干货舖外的皮卡车内,无事可做。他们向西方看最后一眼后,就开车回希望镇了。
他们到沃恩家淋浴,换上新的衣服。沃恩说:“大卫待的医院就要关门了。”
“会有人接手的。”李奇说:“更好的人。”
“我不会抛下他的。”
“我不认为妳该丢下他。”
“尽管我就算背叛他,他不会知道。”
“他早就知道妳不会丢下他了,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你这么觉得吗?”
“我不是‘觉得’,我知道事情就是这样。我了解军人。”
李奇把他借来的手机从口袋掏出来,扔在床上,接着掏出他从那台Suburban的杂物箱摸走的行照。他拜托沃恩帮他把这些东西寄还原主,信封上不要写寄件人地址。
她说:“你好像开始要话别了。”
“没错。”李奇说:“而且不是开始而已,我全讲完了。”
他们拥抱彼此,感觉有些拘谨,像是两个共享许多秘密的陌生人。然后李奇就离开了。他穿过沃恩门前曲折的小径,走四个街区来到第一街,轻轻松松就搭到便车。往东走的车子有一长串,载着紧急救援队、记者,有人穿着西装开一般的小轿车,承包商派的人也在路上。激昂的情绪让他们变得友善,展现了真正的社区互助精神。李奇搭到的是堪萨斯来的钻孔车,对方才刚签约参与这项工程,预计钻出一万六千个洞,让金属网围栏装设其上。他看起来很开心,期待着接下来几个月的稳定工作。
李奇在沙龙斯普林斯下车,那里有条路南下很顺。他估计圣地牙哥大概在一千英里之外,但他要走的路还会更长一点,如果要先绕到别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