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在原地站了很久,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接着就打开门锁,清掉座椅跟仪表板上的小石头跟碎玻璃。他也把驾驶座脚踏垫上的小石头跟碎玻璃挖出来。他可不希望开到半路时煞车被卡住了,或者是油门。这部小卡车的速度已经够慢了。
回到镇上要三哩,开到镇的交界处要十二哩,然后还要再五哩才会到希望镇的闹区。二十哩的路程,又冷又慢,而且风非常大。就像骑机车没戴护目镜。开到最后,李奇的脸都麻掉了,眼睛也被刺激得流出泪水。他在接近早上九点的时候开到餐馆外头。沃恩的巡逻车不在。她不在里面,有四分之三的位置都没人坐,早餐的人潮已经消退了。
李奇走进去,坐在后面的桌子,向日班的女服务生点了咖啡跟早餐。那个大学女生不在。服务生替他拿了个杯子,用咖啡壶倒满,接着他就问她:“沃恩警官今天早上有过来吗?”
女人说:“她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就走了。”
“她还好吗?”
“她似乎很安静。”
“玛莉亚呢?那个从圣地牙哥来的女孩?”
“她在七点之前就来过了。”
“她有吃东西吗?”
“吃得很多。”
“露西呢?加州来的金发女孩?”
“没见到她。我猜她离开镇上了。”
“沃恩警官她丈夫是做什么的?”
服务生说:“呃,没做什么了。”听起来仿佛这是个蠢问题。仿佛这是个大家都应该知道的特殊状况。
李奇并不知道这个特殊状况。
他说:“怎么,他失业了吗?”
女人开口要回答,然后又停住,好像突然记起来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状况,而这也不是她该说的。好像她差点就要泄漏某件不应该泄漏出来的事,例如邻居家的私事。她只是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就赶紧拿着咖啡壶离开了。五分钟后,她送来餐点,一句话也没说。
二十分钟后,李奇回到了被砸的车子里,往南方开,经过了第三街、第四街,在第五街左转。他看得见沃恩那部巡逻车就停在前方远处的路边。他开过去,在巡逻车后方暂停,位置正好跟字体贴得很完美的信箱平行。他在马路的正中央怠速,接着下了车,走到前方,一只手掌放到警车的车盖上。还很热。虽然她在接近一个钟头之前离开餐馆,不过很显然她后来又开车绕了一会儿。或许是在找她的车,或许是在找他。或者两者都不是,又或许两者都是。他回到车上,倒车,再转动方向盘,开上她的车道。他停好车,车头距离她的车库门口只有一吋,然后就下车。没锁上车门。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他找到弯曲的小路,走过灌木丛,到了她家门口。他把她的钥匙环穿在手指上,然后轻按门铃,短响了一声。如果她醒着,就会听到。如果她在睡觉,也不会被打扰。
她醒着。
门打开后,她从黯淡的室内看着他。她刚冲过澡,头发是湿的,已经往后梳过。她穿着一件尺寸过大的白色T恤。里面可能什么都没穿。她的腿裸露着。她的脚也裸露着。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年轻,更娇小。
她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说:“电话簿。”
“你昨天晚上来过这里,看了一会儿。有个邻居告诉过我。”
“是栋很棒的房子。”
她说:“我很喜欢。”
她看见挂在他手指上的钥匙。他说:“我要自首一件事。”
“又怎么了?”
“有人打破全部的车窗。”
她推开他走到小路上,转头面向车道,查看损坏的状况,然后说:“可恶。”后来她才想到自己正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庭院里,于是又推开他回到屋内。
“是谁?”她问。
“一千个嫌疑犯的其中一位。”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在哪里?”
“我顺路去了金属回收厂。”
“你真是个白痴。”
“我知道。很抱歉。我会赔偿车窗的钱。”他让钥匙滑下手指,然后举起来。她没接过去,反而说:“你最好进来。”
房子的布局不出他所料。从右到左分别是车库、门廊、厨房、客厅、卧室。厨房似乎是整个家的中心。那是个漂亮的地方,有上了漆的橱柜,墙面最上方还贴了壁纸装饰。洗碗机正在运作,水槽里是空的,流理台整理得井然有序,但又稍微有点乱,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是有人在活动的感觉。有一张四人座的桌子,不过椅子只有三张。这里还有李奇母亲称为触感的东西:干燥花、摆着却从来不会用的初榨橄榄油、古董汤匙。李奇的母亲说这种东西会让一个空间拥有个性。李奇不太明白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东西怎么会有个性。他小时候的想法非常刻板。不过后来他慢慢了解了母亲的意思。而沃恩的厨房拥有个性。
他猜想应该是她的个性。
在他看来,所有的物品都是由一个人选择,所有的布置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没有见到什么妥协或冲突的品味。他知道在以前,大家都认为厨房是女人的地盘。当然,在他母亲那个时候是这样,不过她是法国人,所以情况不一样。而且从那时起,他也开始觉得人们的想法会改变。男人现在会做饭,或者至少看得到随意放置的半打啤酒,要不然就是修理机车引擎后不小心滴在地板上的油污。
屋子里面没有第二个人在的迹象,完全没有,没有半点踪迹。李奇站在水槽附近,可以透过一道门板被拆掉的拱形空间看到客厅,那里只有一张扶手椅,然后有一部电视,以及一堆仍然被胶带封着的搬家用纸箱。
沃恩说:“要喝咖啡吗?”
“一定的。”
“你昨天晚上有睡觉吗?”
“没有。”
“那就别喝咖啡了。”
“这能让我到晚上睡觉时间之前保持清醒。”
“你最长曾经多久没睡?”
“大概七十二个小时吧。”
“工作吗?”
他点点头。“某件大事,二十年前了。”
“宪兵的大事吗?”
他再点点头。“某个人对另一个人做了某件事。我不记得详细情形了。”
沃恩冲洗了咖啡壶,在咖啡机里加水。咖啡机是钢铁材质,体积很大,机身上还有很大的Cuisinart浮雕字样。看起来很好用。她把咖啡豆舀进一个金色的篮子里,然后按了个钮。她说:“昨天晚上从绝望镇来的警员一个钟头之后就回去了。”
“他们在酒吧找到我。”李奇说:“他们打电话来是要把我引到西边,然后再去抓我,那是个圈套。”
“而你中计了。”
“是他们中计了,我知道他们想干嘛。”
“怎么会?”
“因为二十年前我曾经连续七十二个小时没睡,对付过比绝望镇那些家伙可怕了不知道几倍的人。”
“那些警员怎么了?”
“跟他们的正职警员弟兄们一起进医务室了。”
“四个人都是吗?”
“是六个人,他们在现场又加入了两个生力军。”
“你一个人就代表了犯罪率。”
“不,我是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现在换沃恩点头了。
“我知道。”她说:“为什么他们不采取任何行动?你攻击又殴打了八个人,其中六个是维持治安的警员,而且你也撞烂了两部警车,结果竟然还能到处乱晃。”
“这就是重点。”李奇说:“我还能到处乱晃,不过是在希望镇,不是绝望镇。这是第一个疑点。他们只想把人阻挡在外面,却不在乎法律、正义或是刑罚。”
“第二个疑点是什么?”
“他们六个人对付我一个,结果我安然离开,身上只有两处瘀青·跟揍扁他们之后觉得有点痛的指关节。他们全都很虚弱,而且有病。其中一个甚至还得放弃战斗才有时间呕吐。”
“所以这表示什么?”
“我住那间旅馆的服务员认为他们违反了环保法规,也许那里有各种毒素跟污染。”
“这就是他们想隐瞒的吗?”
“有可能。”李奇说:“不过奇怪的是受害者竟然想帮忙掩饰这个问题。”
“人们会担心自己的工作。”沃恩说:“尤其是工业镇,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打开一个橱柜,拿出一个杯子,白色,形状是完美的圆柱体,高四吋,宽两吋半。材质是上好的骨瓷,厚度跟纸张一样薄。她用咖啡壶倒满,李奇从香味马上就知道喝起来一定很棒。她看了客厅一眼,不过还是把杯子拿到厨房的餐桌上,放在三张椅子的其中一张前。李奇看着客厅里的纸箱跟唯一一张扶手椅说:“刚搬进来?”
“一年半以前就搬了。”沃恩说:“我猜我整理的速度有点慢吧。”
“从哪里搬来的?”
“第三街。我们本来有一栋两层楼的小屋,不过后来决定想要一间平房。”
“我们?”
“大卫跟我。”
李奇问。“他在哪里?”
“他现在不在这里。”
“我应该表示遗憾吗?”
“有一点吧。”
“他是做什么的?”
“没做什么了。”她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拉拉白色T恤的下摆。她的头发干了些,也开始变鬈。她在那件衣服底下什么都没穿,而且完全不害羞。这点李奇很确定。她注视着他,好像很清楚他知道这件事。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问:“还有呢?”
“我的旅馆服务员认为那间工厂赚太多钱了。”
“这大家都知道。索曼拥有银行,而银行的查帐员会聊八卦。他是个非常富有的人。”
“我的旅馆服务员认为他在利用那架小飞机走私毒品之类的东西。”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这就是你的结论?”
“不尽然。”
“那还有什么?”
“工厂里面有四分之一的地方被挡了起来。有一块秘密区域。我猜他签了回收军方废弃车辆的合约,所以才会这么富有。现在这世界上最快的致富方式,就是跟国防部签约。所以路上才会有宪兵单位。索曼在工厂里拆解机密的东西,而人们会很感兴趣。装甲的厚度、材质、建造的技术、电路板等等这类的事。”
“所以就是这样而已?跟政府的合法交易?”
“不。”李奇说:“不只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