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恩喝完水,同时李奇也喝完了咖啡,然后问:“我可以借妳的车吗?”
“什么时候?”
“现在。妳睡觉的时候。”
沃恩说:“不行。”
“为什么?”
“你会开回绝望镇,然后被逮捕,而我也会受到牵连。”
“如果我不是要去绝望镇呢?”
“你还会想去哪里?”
“我想看看西方有什么。那个死人一定是从那里来的。我猜他并没有经过希望镇。要不然妳就会见过他,而且记得他。就像那个女孩失踪的丈夫一样。”
“有道理。可是绝望镇的西边没什么。事实上是很大一片区域都没什么。”
“总有一点东西吧。”
沃恩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她说:“那要绕很长一圈。你等于是要一路回到堪萨斯州。”
李奇说:“我会付油钱。”
“答应我你不会进入绝望镇。”
“界线在哪里?”
“金属回收厂的西边五哩处。”
“我答应妳。”
沃恩叹了一口气,将她的钥匙滑过桌面。
“去吧。”她说:“我要走路回去。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旧卡车的座位没办法调整得太后面。座椅底下的滑槽很短。结果李奇开车时,背部必须挺直,膝盖也要向外张开,姿势就像开着一部农地的牵引机。方向盘的操控感不扎实,煞车踩起来也很软。不过这比走路还好。事实上好太多了。李奇已经不想再走路了,至少一两天内都是。
第一站是他在希望镇住的旅馆。他的房间在最后一间,因此露西·安德森的房间会比较接近办公室。她不可能待在别的地方。他没在镇上见过其他可以住宿过夜的地方。而她也不是跟朋友住在一起,要不然前一晚她有困难的时候,他们就会跟她一起出现了。
旅馆的主要窗户全都是黑色。整排房间正面都有一样的门和折椅,还有跟一般人头部高度差不多的狭长形毛玻璃,让日光能够透进浴室。李奇从他隔壁的房间开始往前走,寻找白色的模糊影子,看看有没有内衣挂在浴缸上晾干。依据他的经验,像露西·安德森这种身分跟世代的人,都很注重个人卫生。
十二个房间之中有两个可能。其中一间的影子比另一间还大。不一定是挂了比较多件内衣。就只是尺寸比较大而已。是年纪或体型较大的女人。李奇敲了另一个房间的门,接着往后退静静等。过了好一段时间,露西·安德森打开了门,站在房间内的暗影里,看起来很提防他,一只手还放在门把上。
李奇说:“妳好,吉利。”
“你想干嘛?”
“我想知道妳先生为什么去绝望镇,还有他是怎么过去的。”
她穿着一样的运动鞋,以及相同款式的短袜。鞋袜上方是长长的腿,皮肤光滑,肤色柔和,晒得非常完美。也许她在大学是足球校队。也许她还是球队明星。长腿上方是一件剪短的牛件裤,在大腿外侧的部分磨损得比内侧还高,而且是非常高,因为裤子剩下的内接缝已经不到四分之三吋了。短裤的上方是另一件运动服,淡蓝色,上面没有任何字样。
她说:“我不希望你去找我先生。”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找到他。”
“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
“我看不出来。”李奇说。
她说:“希望你别再管我的事了。”
“昨天妳还很担心他,今天就不在乎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进入光线之中,探头查看李奇后方附近。旅馆周围没有人。除了沃恩的旧卡车停在李奇房间门口,其他什么也没有。露西·安德森的运动服颜色跟她眼睛一样,而她的眼里充满了惊恐。
“别再管我们的事就对了。”她说完话就退回房间内,关上了门。
李奇在沃恩的车子里坐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原本放在车门边的地图。太阳又消失了,而车子内很温暖。在李奇的经验中,车子里一向都很温暖,要不就是很冷。就像一本原始的日历。只有夏天或冬天。太阳的热度会透过车窗与车身传进来,或者不会。
地图证实了沃恩所说的。他必须开车绕好大一圈,经过长方形区域的三个边再加上第四边的一半,首先是往东开回几乎快到堪萨斯州的界线,接着往北到七十号州际公路,然后又往西开,再向南加入那些载运金属卡车使用的同一条公路支线。总距离,将近两百哩。总时间,将近四个钟头。如果他听沃恩的话不开进绝望镇境内,那还得再加上回程的四个钟头跟两百哩路。
而他也打算这么做。
可能吧。
他开出旅馆,往西方走,循着先前搭便车进来的路线出去。上午的太阳在他右侧低空处。这部老车的旧排气设备会漏废气,所以他让车窗开着。车窗不是电动的,只有传统的手把,而他也比较喜欢这一种,因为上升下降的高度都可以调整得很准确。他让左边车窗下降了接近一吋,右边则拉下接近半吋。车速平稳地保持在每小时六十哩,风从车窗的缝隙呼啸吹进,听起来就像一个甜美的高音和弦,背景还搭配了劣质轴承的低音轰鸣,以及老旧无力马达的次中音运转声。这部车子在州内道路上开起来很舒服。在七十号州际公路上就差了点。从旁经过的半挂车都会把它吹得歪七扭八。这部车的车体几何不佳,没有稳定性可言。李奇才在公路上开了十哩,双手手腕就因为要握紧方向盘而觉得酸痛。他在途中为了加油停车一次,为了买咖啡又停一次,两次都很高兴能够乘机休息。
七十号州际公路的支线经过了绝望镇西侧,然后又往回向南方与东方延伸,在三十哩的距离内逐渐转换成一条让重型车通行的郡立双线道。李奇认得这条路。这就是他先前在另一边看见连向工厂的同一条路。同样的坚实路面,同样的宽度,同样的粗糙柏油路,同样的砂质路肩。在离开旅馆四个小时整之后,他放慢车速,沿着路边行进,经过减速标线,最后停了下来,有一侧的轮胎都在沙地上。路上车子不多,全都是各种类型的卡车,在前方二十哩处的回收工厂进进出出。大部分都是平板车,不过也有一些货柜车跟箱型货车。车牌大多来自科罗拉多州跟邻近的其他州,但是也有加州、华盛顿州、新泽西州的车牌,而且还有一些是从加拿大过来的。这些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让空气吹得旧卡车的悬吊系统不断晃动。
从这里看不到远处的绝望镇,只见到远处地平在线隐约有个小污点,以及一阵细薄的烟雾浮在空气中静止不动。再往前五哩,亦即距离工厂十五哩,就是李奇看过的那群灰色低矮建筑,现在位于他的右方,是一小团模糊不清的影像。可能是间加油站。或者是汽车旅馆。说不定两者都是。也许是一座有完善服务的休息站,还附有一间餐厅。或许他可以在那个地方吃份高热量的餐点。
露西·安德森的丈夫跟无名尸可能就是在那个地方吃过高热量餐点,然后继续前往绝望镇。对无名尸而言,或许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餐。
也许有人会记得他们。
也许那个地方是位在绝望镇的境外。
也许不是。
李奇看了看后照镜,然后打了档,让右侧的车轮开回路面上,继续往地平线前进。十二分钟之后,他再度停下,看着一道绿色的小标示牌,上面写着:即将进入绝望镇,人口2691。那群低矮建筑就位在界线之内一百码处。
不是灰色的。那是光线、薄雾、距离所造成的错觉。
那些建筑的颜色是橄榄绿。
不是加油站。
不是汽车旅馆。
根本不是休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