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从南京退守武汉时,我早向人说过这样的话:你们向西,我要往东,你向南来,我要往北去。如今在后方既无可尽力,我便想到前方去。况1937年那时有一部分八校师范生训练处的同人同学约八百余人,携带枪支粮款从济宁退入河南,在镇平集中受训后,经向当时政府取得名义,已于1938年秋整队开拔渡河返鲁抗敌,我亦有去照看之必要。于是我一面请求蒋的军事委员会转知前方战区,一面亦托秦博古先生请中共中央转知八路军和新四军,沿途给我方便和照顾。我即于1939年2月2日成行。当出发之时,未尝没有留于前方抗敌之意。不想到了前方正赶上敌人大扫荡,又逢着“摩擦”开始,踯躅于鲁南山区,辛苦备尝而一筹莫展。同时看到党派关系恶化如此,抗战前途已受威胁,推想各方必然要求解决党派问题,可能就是到了问题解决的时机,所以马上又回转后方。计一往一返共经历了豫东、皖北、苏北、鲁西、鲁南、冀南、豫北、晋东南各敌后游击区域,末后于“九一八”回抵洛阳,“双十节”回抵成都,为时共八个月。此行除增加一些见闻外,可算劳而无功。
我到达成都和重庆,得悉党派关系恶化在大后方亦同样严重。不过在前方所表见者是武装冲突,大后方却是单方面——执政党方面对党外的压迫钳制无所不用其极。许多朋友一见面便诉苦,我亦以所看到的抗战危机相告。在问题的如何应付如何解决上,他们一般意见又与我相左。他们便是希望施行英美式的宪政,希望可以多党互竞并存。刚刚不久开过一次“国民参政会”,便已通过了早施宪政的决议,并且成立“宪政期成会”,容纳各方面讨论“五五宪草”。我到重庆时,重庆满街上都在开会座谈宪政,非常热闹。他们邀请我,我一概谢不参加。我知道这是一场空欢喜,国民党决不会践言。何况即令当真实行,亦非中国之福呢!我只认定我的路线,作我的团结统一运动。
我分向三方面进行我的运动。所谓三方面就是两大党及其以外之第三方面。记得似是10月25日,访问中共方面,会见了陈绍禹、秦博古、吴玉章、林伯渠、董必武五位先生,从我在前方的见闻说起,说到问题的严重,说到我的意见主张。当我说话时,博古先生就随时伏案作笔录。末后由陈绍禹先生作答,吴、林、董诸老亦各有答语。其详非现在所能记忆。只记得在我讲到问题严重时,我就说了一句“军队非统一于国家不可”的话,陈先生马上要回答,我请他莫忙,且容我把话说完。末了我分三步解决问题的话讲清楚了,然后说出军队警察应该是政府代表国家行使治权执行国策的工具。此时陈先生表示,你的方案是可以考虑的。后来又说,军队属于国家是可以的,只要国民党实行,我们就照办。诸老所表示,亦都是对我勉励的话。谈话从晚间开始,至夜深人静才分手。
在我访问国民党方面时,主要是同张群的谈话。谈话时间亦达两小时以上,我的三步解决论亦都向他说了。我指摘当时的宪政运动为“文不对题”,他最表赞成。当我强调军队必须脱离党派而属于国家时,他转问我:你向共产党谈过没有?他们如何表示?我说:他们表示国民党实行,共产党就照办。张拍手笑说:他们深知国民党不会实行,所以不必从他们口里来拒绝你的提议,而只须说一句“要看国民党”便尽够了。老实对你讲,国民党的生命就在它的军队,蒋先生的生命就在他的黄埔系。像我(张自称)这样一个地道军人而从不想抓军队,是绝无仅有的。你向谁要军队就是要谁的命!谁能把命给你?你真是书呆子!这一席话对我真如同冷水浇背。
我亦晓得要有实力才解决得了问题,但我不相信只有军队是实力。我相信我能代表广大人民要求,便是实力。我要把同我一样要求的人结合起来。所以我的运动原以第三方面——一些小党派和在野文人——为第一对象。经我在成都、重庆两地奔走联络之结果,就酝酿出一个“统一建国同志会”来。我说明:在当前危机下,所有两大党以外的人有其不可逃的任务,就是不许内战起来妨碍抗战。然而零零散散谁亦不配说来完成这任务。只有我们大家彼此合拢来,而以广大社会为后盾;那么,这个力量却不小的。所以当时这个会把两大党以外的所有派系和人物差不多都包涵在内了。为了能在国民党统治下合法存在,先把会内大家通过的十二条纲领送给张群、王世杰请转蒋,并要求见蒋。原初公推黄炎培先生和我两人见蒋的,后因黄先生去泸州,临时只我一个人去。当时谈话,今不须记。总之,结果算是通过了,可以公开存在。王世杰当时曾问我:这是否一政党?我答:不是的,今天不需要在既成政党外再添多一个竞争单位。这只是为了求得全国团结,推动两大党合作而形成的一个推动力。
这是1939年11月29日的事。转过年来(1940年),参政会又开会,把宪政期成会所研究出来的“五五宪草修正案”打消,期成会无形结束,那些热心宪政的朋友才冷下来。然而统一建国同志会亦不起劲。当时前方军队火并情形严重,何应钦向参政会作过报告。我据以提出“解决党派问题求得进一步团结建议案”,同志会的参政员即未得全体联署。国民党参政员对我的提案,初时很震动,声言不给通过。但蒋介石却很巧妙,亲笔写了一张字条给我,大意说这是军纪问题,本不能加以讨论的,但你们要讨论亦可以。同时嘱王世杰通知我,提案可以修正通过,希望我不必发言,以免引起争论。其实我原案很简单的,只强调问题应在参政会内解决,建议组织一特种委员会负责搜集问题研究方案。案子不声不响通过,特种委员会亦成立(却不给我参加),却不发生一点作用。似只开过一次会,听取了秦邦宪先生与何应钦交涉的报告而已。
统一建国同志会并未正式成立组织机构,似半为当时重庆遭受敌机轰炸所影响。那一半自然就是大家不起劲。秋末轰炸期过后,常用一种聚餐方式座谈座谈。皖南事变前夕,聚会较多。1941年1月初,皖南事变发生后,中共严重抗议,中共参政员宣言非把问题解决将不出席参政会,同志会的同人出面奔走调解。就在这期间,又酝酿了“民主政团同盟”。
民主政团同盟的发起是这样的:1940年12月24日早晨我展看报纸,有新的一届参政员名单揭晓,名额扩充,反而把原来为数极少的党外(国民党外)人士更减少几个。例如章伯钧、陶行知、沈钧儒等几位先生都被排除。所增加的都是他们党内的人。这样引起我对国民党一种非常大的悲观。因参政会本来形同虚设,若多罗致几个党外人物,在国民政府至少亦可装点门面。偏偏连这一点作用都不留,而给大量党内闲人挤进来吃闲饭,国民党的没出息可算到家了。大难当前,大局靠什么人来支撑呢?气闷之余,出门散步,走到张君劢家。却巧黄炎培、左舜生两位亦先后来到。四人聚谈,同声致慨。黄老兴奋地站起来说我们不应妄自菲薄,而应当自觉地负起大局责任来才对。在互相敦勉的气氛中,君劢即提出统一建国同志会不中用,必须另行组织。他主张先要秘密进行组织并布置一切。必须在国民党所控制不到而又极接近内地的香港建立起言论机关来,然后以独立姿态出现,不必向政府当局取得同意。我们一致赞成他的意见,后来事情就是按照这样做的。
关于奔走调停之事值得一说的,就是并不出以和事老的姿态。我们是站在国民立场向两党提出要求。要军队今后脱离党派关系而属于国家,并且要监督执行其事。这是一点。再一点是要检查和督促那公布已久的抗战建国纲领的实行。为了这两桩事,主张成立一个委员会(包涵各方面的人)来负责。其条文全是由我起草的,并承同人推我和沈老(钧儒)两人征求中共方面的意见。中共方面周(恩来)、董(必武)二公看了条文。表示愿电延安请示。假如双方都同意了,他们就可出席参政会。对于国民党,则公推张(澜)、黄(炎培)诸老见蒋,征问意见。蒋的表示竟是满口应承完全同意。其后此事终于不协,其间颇有曲折,这里不叙(在这中间有一段时间,诸同人俱已辞谢调停之任,我自己还声明要一个人单独奔走到底)。
民盟组织的秘密进行,就夹杂在那些为新四军事件而奔走的许多聚会之间。但一同奔走的人并不全予闻民盟之事。统一建国同志会虽可算是民盟的前身,但当时却不是把整个同志会转变成民盟。例如以沈老(钧儒)为首的救国会的朋友原在同志会,而此时尚留于盟外。这是因为救国会那时有“中共外围”之称,而民盟的产生却不愿被人看做是出于中共所策动。奔走调停始于2月22日,终于3月27日;而此时民盟秘密筹备工作亦大致停当。我即于29日离渝去香港,为民盟创办言论机关——那就是后来的《光明报》。我离渝前夕,曾密访周恩来先生接头,愿与他们在香港的人取得联系。(注:周答他们驻港代表是廖承志。)
我是经过桂林停留一时期才到香港的。在桂林会见李任潮(济深)、李重毅(任仁)两位先生,并得到他们的协助,于5月20日到香港。
“九一八”创刊《光明报》,“双十节”揭出了民主政团同盟成立宣言和十大纲领。宣言系我属草,送经内地同人核定,一字未改。纲领原所固有,亦经我润饰而内地同人核定的;不过其中第四条经在港同人改动过。这文件很足代表我那时的思想和主张。特别是宣言,读者不难看出纯粹是从要求团结统一出发。
12月25日香港被日寇占领后,承范长江、陈此生等几位朋友相邀结伴逃出香港,1942年1月回抵桂林。
在桂林不觉一住三年(1942~1944年)。三年总没有闲着,不断同一些朋友在如何改造政局以利抗战上有所策划。特别是末后(1944~1945年)日寇侵湘入桂,大局形势危急,我们亦愈积极。其间常常在一起,作为主要的几个人,就是李济深、李任仁、陈劭先、陈此生等各位。他们并未加入民盟组织,起初亦未建立“民革”(转移到八步后,乃始商定别立民革,以便广收国民党的同志),不过在政治上既有共同要求,亦就不分彼此。民盟同人不多,亦以时聚会;救国会此时亦已正式参加在内,但总起来说,发展不大。重庆、昆明以及湘粤各地同志都不断来往联系。乃至西北像杜斌丞先生等亦曾来桂,共策进行。此时我们与美国人亦有关系来往。因为此时的美国人急切对抗日寇,深深气愤蒋介石的腐败自私,多所贻误。像史迪威、高斯(美大使)以至驻桂领事林华德等,对于一切想抗日能抗日的中国人都愿帮助的。我们亦曾设想如何在沿海一带配合美军登陆,不过后来尽成虚话。
几乎我们天天在搞,却始终(始于桂林终于八步,首尾约四年)亦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这里亦就无可说。不过有两件事可以征见我的行动方向,不妨说一说。一件事是在1943年秋冬间(或者1942年的春间,记不甚清),张云川先生从重庆到桂,传递周恩来先生的一封密信给我,劝我去苏北或任何靠近他们的其他地区,建立乡村建设的或民盟的据点,他们愿帮助我创开一个局面来。这不止是中共方面的意思,民盟同志亦如此希望我。我当时差不多没有什么考虑,就坚决地辞拒了。因我内心上觉得我不能靠近那一边。靠近那一边,就要失去或削减我对广大中国社会说话的力量,对于我要广泛团结全国各方面来说,是不合适的。又一件事是在1943年秋初,国民党蒋介石在国内国外压逼之下,重弹宪政老调,成立“宪政实施协进会”(各方面都参加故称协进),自为会长,连电邀我去重庆。重庆民盟同志亦愿意我去。我同样没有什么考虑就坚决地辞拒了他。因我想我在桂林尚且不能做什么,到重庆将更不能动。我以一封长信作回答(信寄邵秘书长力子先生转呈)。信中吐露了我多年来不亟亟于宪政的意思。然后说:宪政虽不急,而民主精神却为眼前所切需。因为没有民主精神,则团结不可能。宪政恒有其形式条件,故有待于筹备;民主精神是用不着筹备的,只要你实践就是了。今天所急在精神不在形式,在实践不在说空话。
当桂林危急、旧统治濒于瓦解之时,我们曾策划就两广湖南三省相交接的一个地方,展开战时民众动员工作,同时亦就树立对内政治革新的旗帜,号召改造全国政局。这个地方就是广西贺县属的八步,那里有一个行政专员公署可资凭借。记得1944年10月中旬我同陈此生两人自昭平而东,爬过接米岭一个大高山而到八步,借住临江中学,过着自己烧饭的生活。时局多变,头绪纷杂,盘桓进退其间约近一年(截至获闻胜利之讯)。尽算是苦心孤诣,卒于一事无成。遗留到今天的只一本印行的《战时动员与民主政治》讲演小册(当时在中学分五次讲完的),自己检视几乎掉泪。除了可以证明从头到尾我努力的是什么之外,其他什么都说不上。
就在八步获闻胜利之讯的时候,亦获闻毛主席应邀到渝之讯。我心里想,国难已纾,团结在望,过去所为劳攘者今可小休。今后问题要在如何建国。建国不徒政治经济之事,其根本乃在文化。非认识老中国即莫知所以建设新中国。顾年来务以团结各方为急,未遑对各方自申其所见。今后愿离开现实政治稍远一步,而潜心以深追此一大事。我自己这一决定,在离桂返渝之时,特致函李任仁先生言之。因为他是我年来在现实政治上一同尽力的朋友,所以向他告别。
路经广州才晓得国内大局未容乐观,到了重庆,更知其问题严重。于是不能不从朋友之后,再尽力于反内战运动,以至参加了1946年的旧政协会议(在会议分组中,我拒不参加宪草小组而独参加军事小组,一心要为整军问题尽力,还是梦想军队脱离党派而属于国家)。会议快要成功,我托周恩来先生于其返延安(1月27日)之便带一封信给毛主席,申明我年来在现实政治上的努力可告一结束,今后将转而致力于言论思想工作。会议闭幕(1月31日)的晚宴上,我又把写好的《八年努力宣告结束》一文出示在座各方朋友,并面托胡政之先生在《大公报》发表。其后在《大公报》又续有《今后我致力之所在》一文发表,申其未尽之意。
毛主席有一回信由恩来先生带转给我,大意说:行动与言论二者不是不可得兼的,为什么我要结束了行动而后开始言论?表示不赞成和督勉之意。我的话原是有所指。当时政治协商既已取得协议,随着就要组织各方参加的新政府。所谓我的努力可告结束,意指国内团结实现了,用不着我再努力,我不拟参加政府。这是一面。同时另一面,我觉得在大局前途上正需要我作一新的努力。因当时各方所同意的那种宪政制度,我根本认为不合中国需要。——这意思在我后来所写《预告选灾追论宪政》一文中曾吐露一些。——我深恨时人思想不出西欧或苏联窠臼。过去为了团结,我一直有许多话闷在肚子里没有说。现在我却要说话了。我要批评到各方面,亦要批评到盟内(盟内各小党派全是梦想宪政)。对于当前政治制度问题,我要提出我的具体主张。所谓致力于言论,意正指此。这显然是以身不在政府为方便的。
恩来先生对我之不参加政府亦表示不能同意。我为了在行动上取得中共朋友的谅解,更且把自己怀抱吐露一些,所以3月11日访问延安。在延安住了十天。有一次毛主席邀了他们党内要人共约十位,一同谈了一整天。我说明了我对当时政协所拟订的宪政制度的看法。我承认它有眼前一时的必要,但认为它不会适用多久。我肯定地说它最多不出三年必将改弦更张。然后,我提出我的主张来——那就是我在前说过的分三步骤解决党派问题,建立全国党派综合体。我并说:这一主张,只是说在这里,留备将来要改弦更张时一种参考;现在不需要给我若何答复。关于我不参加政府一层虽未多谈,而有此一行,是不难邀谅解的。
我此时的打算是想创办一研究机构,从世界文化的比较研究上做认识老中国的工夫。但时局旋即恶化,没有容我抽身出来,更且把我拖入。4月中旬马歇尔从美国回到重庆,致意民盟希望协助其调停东北长春之争。恰值国民党中央政府准备还都南京,各政党的中央亦应随之迁京,正有许多事情待办,而民盟秘书长一职却虚悬无人者已经很久。盟内朋友早就要我担任,我一直坚拒不应(周新民先生最清楚),至此终于应承了三个月。我计算三个月或者大局可以归于和平,那时我再做我的事。
岂料不只三个月不行,六个月亦还是不行。从5月初到10月底整六个月,除一度去昆明调查李闻案外,都在京沪间为和谈尽力(我那时勇于自任的经过情形,这里不叙;1949年夏曾写有《过去和谈中我负疚一事》一文载于《大公报》,可供参考)。但当我看清楚无可为力的时候,我就拔脚走开了。——我辞脱民盟秘书长,远去重庆北碚,闭户著书。
从1946年11月到1949年12月重庆解放,我都住在北碚。《中国文化要义》一书即于此时写成。这三年正是解放战争期间,许多旧日熟人不加入反动派政府,即归到革命队伍,唯我坚决守定过去一贯的立场和作风,只做缓和斗争的事、反对斗争的事,而不参加斗争。其间言论行动较有关系的,略说于此:
1947年1月1日为重庆《大公报》写《政治的根本在文化》一文,最足代表我那时的意思。我一生总在择我认为当时最要紧、最有意义的事去做。一切行动都从这一权衡上而决定。我当时不参加斗争而写《中国文化要义》一书,其积极之义在此。
又3月1日为《观察》杂志写《树立信用力求合作》一文,最足代表我在解决中国政治问题上一向的见解。最末一句话“只有这样,把东西南北各式各样的朋友都拉在一起合作,中国才有救”,道出了我的心事。
5月20日出席南京的末次参政会呼吁和平。这是应北京、上海、成都各方朋友之约而去的,亦是我三年中唯一离开北碚的一次。6月1日国民党特务在各地方大举捕人,重庆民盟被捕的同人甚多。2日我飞回营救,百般奔走无效,直至1949年3月在国民党要和平的空气中,才得保释出十几个青年来。
八九月间反动政府要解散民盟的前夕,张东荪先生从北京写信给我,说民盟是你辛苦创成,你要赶快去南京上海设法维护。其实我的心理恰相反。民盟在我只看做是一个推动全国合作的推动力(见前),此外没有意义。当时两党大战之时,既不能尽其政治任务,亦难发展自己组织,恰且伏有内部分裂的危机。它最好暂入于休眠状态;一旦时局需要它了,再出来还是完整的。但民盟自己却无法宣布休眠;现在反动政府来代我们宣布,岂不甚好。我一面以此意答复东荪先生,一面更以此意奉告于上海张(澜)、黄(炎培)诸老。到反动政府命令发布,我投函重庆《大公报》表示的意思亦是这样。同时声明我从此不在组织中了。
1948年除夕我在重庆特园得《大公报》王文彬先生电话,以蒋介石下野、大局急转直下的消息见告,并问我对时局要不要发表意见。我马上写了一篇《过去内战的责任在谁?》,预备发表。却不料第二天——1949年元旦——蒋介石只发一要和平的文告,并未下野;时局发展似尚有待。我就把文章交给王先生,留待时机到了再行发出。
我此时却赶忙写两封信:一致民盟主席张澜先生转诸同人;一致中共中央毛、周诸公。适有盟友何迺仁先生8日飞沪,即托其带去。两封信有一共同点,就是勉励诸先生为国家大局努力负责,而声明自己决定三年内对国事只发言,不行动;只是个人,不在组织。其不同者,对民盟则请许我离盟;对中共则请恕我不来响应新政协的号召。还另有《给各方朋友一封公开的信》刊于《大公报》,同样声明那一原则,从而谢绝了朋友们希望我出来奔走和平的事。我只呼吁和平而不奔走和平。
我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知道国民党是不行了,今后唯一强大势力将在共产党。过去我祈求全国合作,主要是对国民党而说话,今后将须对共产党说话。共产党是不好说话的。说话不对他的意,就可以被看做是敌人。而一经遭到敌视,虽有善言亦难邀好的考虑。只有明白摆出来:我止于说话而不继之以行动,止于是个人而无组织为后盾。那么(没有力量)不足重视,亦或不引起敌视;他就可能放平了心来听我的话,对我的话才听得入。这便是我的一番用心。同时,我知道我此时的言论主张在盟内未必全同意。要我受拘束于组织而不得自由发言,我不甘心;使组织因我而受破坏,尤非道义所许,所以最好是赤裸裸一个人,披沥此心与国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