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醒了过来。天已经黑了。他感觉很清醒。。他一定是昏过去了。他平躺在松针上,透过树看着夜空。清澈的夜空。他能看见星星回望着他。繁星满空。他一直都很喜欢星星。它们不会斥责或批评他。它们只是看着。一切都无关紧要,星星如是说。无论什么事,都不重要。
他一动都不想动。如果他将目光从天空中移开,他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事。
有人过来了。他能听到它们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手电筒射进了黑夜里。他们正在穿过树林。这就像一部电影,只不过在电影里还会有狗。在电影里他会喘着气奔跑。但是他没有。他平静地躺着,对着天空。
“那是什么?”
“我以为我看见了什么!”他听到了真实的声音和对讲机里玩具般的尖声。
“这里有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他想。是人。
他想他应该开始跑。他应该跑起来。那个男孩不知怎么地知道了,然后他告诉他们了,现在他们来抓他了。但是他感到他身体反而更深地陷入了松针和泥土里。
他现在记起那一天了。六月十四日。他意识到他其实从未真正地离开那一天,他一直都在那里,在那一天,听着那个男孩从井底里哭喊着。
一切都从那只猫开始。
他起码在几个月前就注意到那只猫了,那瘦弱的身躯和黑白斑点经常在黄褐色的草地以及后面的玉米地出现,或是在那个区分了他们家和麦克卢尔家的灰色栅栏处,那只猫每天都会穿过栅栏。他在准备上学时无意识地看着它,那只猫在走过栅栏时,一只脚小心地跟在另一只脚后面,仿佛它在一步一步地实施一个大计划,而他会嫉妒那只满身疥癣的猫,嫉妒它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之后有一天他站在外面对着小屋扔网球,那只猫从栅栏上经过并看着他。他感觉猫的眼神看透了他的整个身体,那只猫直视着他。最近没有人像那样看过他。不像那样直接看着他的眼睛。隐形人,他有时候就是这样感觉的。高中是他中学的三倍之大,况且也没有人太注意新生,自从他们卖了他们的好房子并搬到镇另一边糟糕的出租房里后,他在高中一个朋友也没交到。他所有的朋友都在另一所高中。没有人欺负他,但他下午通常都是孤单一人,做作业,玩电子游戏,对着小屋反复地投球。
第二天他又出去投球,那只猫站在栅栏上,他拿来了一碗牛奶,猫咪马上过来舔着碗里的牛奶。
后来他在第三天、第四天均那么做了,直到他一走出后门,猫咪便出现了,仿佛是他养的一般。有一次他站在那里,猫咪擦着他走过。他能感到猫咪的身体压着他的腿。它的皮毛暗淡,让他不敢摸它,怕它身上有跳蚤或是什么。猫咪发出轻微的声响。呜呜叫着。那感觉从他的小腿肚直贯全身,让他整个身体都微微震颤了。
后来那个星期六,他起晚了,看见猫咪在外面,当他往碗里倒牛奶时,他听见一声喊叫。
“你在做什么?”
他一抬头便看见他爸爸正盯着他。他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只鞋,脸色通红。
保罗惊吓得手一抖,碗里的牛奶溅到碗沿和桌上,碗掉到木板上,咚的一声砸到漆布上。
“我说,你在做什么?”
他抬头看。还是平时的场景。他妈妈在沙发上阅读,他弟弟在电视前的地板上排列他的棒球卡片,他爸爸坐在椅子上看新闻——只不过现在他没有在看新闻。他在看着保罗。
这就像本来在黑暗中,而有人将灯开得太亮。他看着地上的那滩牛奶越来越大。
“扫干净,”他说。
他拿了一块厨房抹布并将牛奶擦干净。他希望他爸爸不要再理他。保罗舔舔唇。他爸爸仍然盯着他在。
“你现在从碗里喝牛奶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那样做?”
他看着他爸爸的光脚,搁在搁脚凳上。他所见过的最丑的脚,脚趾全因关节炎而肿胀,还要每天穿着他的好鞋站着。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曾经为他妈妈煮咖啡,并在他们吃早餐的时候吹着口哨出门,但如今在星期六,他比他们起得都要早,脚放在搁脚凳上,擦着鞋子。而此刻他正斜眼看着保罗,沉重的灰色脸上有两道红色的印记,仿佛他的人生沦落至此全是保罗的错,他不得不站一整天来向那些只想给他们的ipods装扬声器的人们销售立体声装置。
“给猫喝的。”
“我们没有养猫,”他爸爸说。
“外面有只猫。”
他爸爸在椅子上坐直了。
“你觉得那是你的猫?那只猫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不是你的猫。你以为我会养你还有你的猫?你可以去找份工作然后自己买牛奶。然后你可以养只该死的猫。”
“他还在上学,”他妈妈坐在沙发上从书后面说。“那就是他的工作。”
“那么他就应该做得更好。”
“他做的还不错。”
他能感到他爸爸又要开始发火了。他看向墙壁。最近一点小事都容易让他爸爸恼火起来。“体育得了C怎么能叫不错?再说你到底怎么拿到C的,只要你出现了,除非你是一个完全的废物?”
他妈妈抬头瞥了一眼,仿佛因为被打断她的阅读而感到不耐烦。她总是在看这些带有可怕插图的真实犯罪类的书。“他才高一。放他一马吧,特伦斯。他不像你。”
他爸爸在高中的时候曾是一名摔跤冠军。他们在原来的房子里还保存着他的奖杯。但是他不知道现在那些奖杯去哪了。他妈妈将大部分的那类东西都扔了。
他父亲用擦亮剂擦着他的鞋子。“要我说。他真是他妈的让人失望。”
保罗一言不发。起初他以为他父亲在说电视上的那个人,某位参议员在和新闻主播讲话,之后他意识到他爸爸是在说他。
“特伦斯……,”他母亲说,但是她的语气很软弱。仿佛那一个词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当她从丹妮丝餐厅下夜班回到家,她喜欢什么也不干。
他爸爸哼了一声。“好像我们有钱养猫一样。”他转头回去看新闻了。
保罗做完厨房的清洁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并关上门。他打开游戏机并一个接一个地追捕农民,用火舌将他们消灭干净。
过了一会儿,他游戏升级了,却仍然感到内心不安分的情绪。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他们都离开了。他爸爸去上班了,而他妈妈肯定是带亚伦去操场或哪里了。他静静地站了会,感受着空荡荡的房子。他打开电视,想找一场棒球比赛或什么来集中注意力,但是什么都没有。他打开冰箱,但是里面没有他喜欢的那款酸奶了。他一直让她去买,但是她每次买的都是另外一款。冰箱里也没有苏打水了。
“我们现在要缩紧开支了,”她说。
真他妈的让人失望。
他喝了一瓶他爸爸的啤酒。他以为那会让他开心和放松些,就如有时候对他爸爸起作用的那样,但是相反地他反而觉得想吐和头晕。他慢慢走进父母的房间。他打开一些抽屉并看了看他妈妈的内衣,然后他迅速地关上了抽屉。他在床边蹲了下来并从下面拿出了步枪。他爸爸将枪放在原本的盒子里。他本不应该碰枪的,但是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有时候喜欢看看枪。在他小时候,他爸爸曾经带他到树林里去练习射击。“射得好,保利!”在他射中一个罐头的时候,他爸爸会这样说,并且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爸爸总是会带他做类似的事情。
他爸爸曾经去打猎,但是有次他听他妈妈说他爸爸最近喝得太醉了而无法去射任何东西。
保罗小心翼翼地将盖子从盒子上掀开,并伸手去轻抚那金属。枪真漂亮。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枪。他想再次拿在手中感受它,去想起掌握那种力量的感觉。他觉得开枪肯定感觉很好。那也许能缓解他脑子里所有的压力和他胃里喝了啤酒之后奇怪的感觉。射击树上的一个目标然后想象他父亲的脸。真他妈的让人失望。当他在新学校里如此努力,大部分得了B,甚至在生物学得了A时。他从床下的盒子里拿出一些子弹并将步枪塞进衬衫里,便从后门出去了。
他穿过栅栏里的洞后来到了玉米地。那里有条老泥路蜿蜒穿过玉米地并最终绕过树林。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沿着路走并看着两边的玉米生长让他感觉很好,怀里的步枪抵着他的胃。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激动包围着。当他正想着周围没有一个朋友看见他拿着一把步枪是多么遗憾时,他听到了泥土上传来轮子的吱吱声,并看到一个男孩摇摇晃晃地朝他的方向骑着自行车过来,他的手悬在车把手上的一英尺处,笑容灿烂,仿佛他清楚如果他妈妈知道他不扶车把手还骑得那么快肯定会气死的。
那个男孩看到他时便放缓了车速,并将手放回车把手来绕开路。
保罗之前在街区附近见过他,甚至有次还在林肯公园和他玩了次街头棒球赛。他跟亚伦差不多大,但是他还不错;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他是名很好的投手。亚伦总是说起他怎么忍受十二岁的孩子的。他是名黑人,就如这个街区附件的很多小孩,这不知怎么让保罗更喜欢他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直接从他身边骑过并向他点点头(为什么这个小孩不能取代讨厌的亚伦成为他的弟弟?),然后他想,嗯,为什么不呢?虽然这比不上向一个朋友展示,但总比没有强。他受够了老是一个人。汤米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嘿!汤米,”他喊道。
汤米已经骑过他了;他将脚放下并回头看他。
“想不想看个东西?”
汤米往回滑了几步并越过车把手看着他,仿佛觉得那可能是个恶作剧。“什么东西?”
“很酷的。过来吧。”汤米从自行车上下来并走向保罗。“你不能告诉亚伦。如果你告诉亚伦,我会知道的,而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说的。”
这不是个很好的主意,保罗想。如果他跟亚伦说了,他弟弟肯定会告发他的,那他就遇上大麻烦了。但是汤米正等着他兑现诺言。如果他现在退缩的话,那他才是输家呢。他会成为这个街区的笑柄。
保罗将步枪的顶端慢慢向上顶,直到顶端从他衣领露出来。“看这里。”
“哇。真酷。”汤米看起来相当震撼。“那是你的?”
他咧嘴笑了。他喜欢这个男孩。他真是个好孩子。“是呀。千真万确。0.54口径叛逆者步枪。我准备去练习射击。想不想试试?”
“我不知道。”汤米犹豫不决。他笑着做了个鬼脸,仿佛无法决定。保罗几乎能读到他心中的想法:我妈妈肯定不喜欢这样,他在考虑。由于某些原因,这反而让保罗更想让他来了。
“来吧。只有一次机会。过了今天就没有啦。”
“我要去奥斯卡家。”
“来吧。就一小会儿。我谁都不说。我敢打赌你原来从来没试过。”
汤米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转向他,仿佛他想要保罗来告诉他去做正确的事。仿佛他真的很想去他朋友家里,但他也很想试这把枪,而他无法决定选哪一个。
“你也许射击也不错,考虑到你的投球啊什么的。”
他知道这句话会起作用,确实也起作用了。“那……好吧。就试一次。”汤米将他的自行车放在玉米地的矮墙旁,然后他们一起沿着路走进了树林里。
当他和他爸爸过去一起去练习射击的时候,他爸爸总是会带一块有靶心的纸板,但是他自己没有想着要带。他们有一次去了树林里的一块地方练习射击,那里有口老井,顶上挂着一个水桶,周围有一些嬉皮士和飞车党在林里那块地方逗留时留下的垃圾。
“嘿,汤米,看这个。”
他捡起一个苏打水瓶子并放在了井上。他举起枪并在手中感受它的重量,对准瞄准器,什么都不想,就开枪了。枪的后座力几乎将他击倒,但是瞄准目标和他玩的电子游戏里并无太大区别。
“嘿!”汤米说。“射得好。”
他看向地面,就看见他正好将那个瓶子从井上面射下来。什么都不想的那部分让他做到了这个。每一次他想太多的时候,他就会搞砸。
“是呀,谢了。”
所有的电子游戏肯定对他的手眼协调能力有很大帮助。他爸爸总是因为他玩游戏而让他不好过,但是如果现在他看到他的表现,他肯定不会叫他废物了。只不过他会因动了他的枪而废了他。
“你能帮我立一个瓶子吗?”他问汤米。
“好的。”汤米跑过去并放了一个瓶子在井上。真是个好孩子。
他瞄准那个瓶子并将它也射中了。感觉太好了。射二中二。
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向他。
汤米抬头看着她,仿佛他刚刚单手赢得了世界神枪手冠军一般。
“你觉得我能再来一次?”
汤米点点头。“你当然可以了,保利。但是下一次可以轮到我吗?”男孩很渴望亲手拿着步枪来展示他的能力。保罗怀疑这个男孩是否有可能是一名比他更厉害的神枪手。那是有可能的。“我再射一次,”保罗说。
汤米在石井上又放了一个瓶子并退后。
保罗瞄准瓶子,然后将目标移到太阳下闪烁的半生锈的旧水桶。当他扣动扳机时想起了他爸爸说“真他妈的让人失望”时的表情。当子弹击中水桶并弹开时他听到一声锐利的金属声。哈!
水桶在绳子上摇晃着。你试试啊,小鬼,他想。
“我做到了!”他转向男孩。他很激动。“射三中三,”他说着,但是男孩不在那里。他平平地躺在泥土里。
汤米一动不动。他背上有一滩奇怪的红色污点。
保罗环顾四周。树林里很寂静,一个人都没有。甚至都没有鸟在鸣叫。那是个清朗温暖的一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闭上眼睛并希望他能回到十五秒钟之前他瞄准水桶的那个时刻,但是当他睁开眼后,那个男孩仍然躺在地上。
为什么他不能瞄准瓶子而非要是水桶呢?没有东西会从瓶子上弹起来。那只会打碎瓶子。
他让那个想法在他脑子停留了不知道多久时间(一分钟,一小时?)仿佛沉浸其中他就能待在那里,待在过去。但最终现实还是站了出来,在他的干燥的嘴里和发热的脑子里。没有可以收回的了。他在这里。汤米的身体在那里。他的人生被毁了。他也许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他当不了兽医,或什么都当不了了。
这太不真实了。他的人生因躺在那里的一具身体而被毁了。但是如果那具身体不在那里,他的人生就不会被毁,就能像之前一样继续。
他闭上双眼又睁开,之后又闭上。但是每一次当他睁开双眼时,那具身体仍然躺在那里,而他几乎不忍去看。
你的整个人生怎么能结束得如此之快?前一刻你的人生就在你面前,不尽完美,但是是你的人生,下一刻它就结束了。他将枪放在地上。拿着枪他无法思考。
他没有打算要杀死汤米的,但是没有人会相信他。人们也许会觉得他是名种族主义者,因为汤米是黑人。他爸爸会杀了他的。他会徒手勒死他。他妈妈再也不会和他讲话了。
但是如果他能让那具身体消失呢?那个男孩的人生结束了。他没打算杀他的,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但是为什么保罗的人生也应该结束呢?他意识到,他不想失去他的人生。一个小时之前,他的人生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此时他无比地想要回自己的人生。
他抱起汤米的身体并抱到了井边。那比他想象的要轻,他很轻易地便将那身体翻进了咸井水中。他听到了水花声。他看向男孩躺过的那块泥地,但是那上面一点血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发生过什么的迹象。他站在井旁,呼吸粗重,努力想理清头脑。做完了,他想。结束了。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男孩。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远处路边的狗叫,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水花声,以及似乎还有人的声音。
是那个男孩。汤米。在呼喊。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在井里,起码他身上的某些部分还活着。也许他在里面要死了。也许他快要死了。他随时都可能死掉。
那个声音嘶哑而微弱,从起码二十英尺的下面向上呼救。他能听到他在井里踩水时飞溅的水声。
保罗无法让自己向下看或回答。那个声音紧紧地缠绕在他喉咙周围。他四处跑着,想寻找一条藤或绳子或什么来将他拉出来,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可以将一个人从那么深的地方拉上来,更别说一个可能因枪伤而死的人了。他可以跑出去求助,但是他们离任何房子都有半英里远,当救援抵达的时候,那个男孩可能已经死去了,那时候他该怎么为自己解释?汤米射中了自己并将自己扔进了井里?他站在那里,试图想清楚他说什么,他该做什么,所有的这些想法经过他的脑子,所有的时间里听着那个仿佛从他自己体内发出来的声音喊着“救我,保利!救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之后边只剩“妈妈!妈妈!妈妈!”再之后,终于——消失了。
那结束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后,他朝井里面张望,只看到了一直在里面的同样的深绿色的脏水。阳光仍然很灿烂。他捡起他父亲的步枪和子弹,向回跑出树林,穿过玉米地间的小路,一直奔跑,跑过汤米的自行车,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家里。他将他爸爸的枪放回盒子里并滑进床下,又喝了一瓶他爸爸的啤酒后开始看电视。结束了,他想。
到了晚上警察开始敲街区里的每一扇门,而他母亲和其他人出门去田野和树林里寻找。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看见每一个电线杆和每家商店门面上都是汤米咧嘴笑的脸庞。他们将田地另一边的游泳池里的水排干。据说有人在肯塔基州看到汤米了,但其实没有。他们对小学计算机老师进行问话,但是之后他回去上班了。保罗等着他们在井里找到汤米,但是没有事发生。
只不过没有事并不是真的没有事。“没有事”已经像他在生物课里读到的寄生虫一样爬入他体内,就像非洲的虫子在你游泳的时候爬进你的脚趾,并在你知道之前就已经把你整个人都吃了。每一次当他听到汤米的名字或看见他的脸时,每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样,之后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少,他会觉得那只虫子又从他身上咬下了一块。这使他的脑子堕落到无法在专心于学业。有一次当他状态极度糟糕的时候,他看到一张海报上汤米的面孔,却以为是他自己死去的脸在对他微笑着。那就是“没有事”的样子。
直到今天,当他听到一个白人小孩口中说出汤米的话来。
人们移动得更近了。他能听到他们经过树丛的沙沙声。他应该跑开的。他静静躺着,听着自己稳定放松的呼吸。向上望着满空繁星。失去理智想必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想,但是他却感到现在头脑是这么久以来最清醒的一回。他曾经想做一个好人,或起码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之后他射中了汤米·克劳福德,而自从他让他死在井里后,他是如此的恐惧。他本来不想那么做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手电筒的光束从泥土和树根移到他的脸上。他对着炫目的灯光眨着眼。警察来了。他到哪里都能听出他们平平的机器人声音。
他闭上眼睛后又看到了星星。他脑中所有的压力都在放松;他向空中呼着气。他心中埋藏着那句话太久了(是我;我做的)而现在他能释放它们了。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