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郾镇城口的那棵百年垂柳树刚萌生绿芽儿来,在落日映照下,如同一串串指甲盖儿般大小的沁水翡翠挂件,给这荒芜的城外增添几许春色。
垂柳树下有间占地不大的茶水铺,此时已收了摊,穿着朴素的裴嫂子正在收拾桌上的茶碗,她体态虽丰臃 ,但做事却十分利索,忙完后才冲着候在不远处的何大吆喝着。
“何大,嫂子进城里买些东西就回。”
坐在驴车的何大脸上露出老实憨厚的笑:“不急。”
裴嫂子提着竹篮加快脚步朝着城内走去,很快就赶到肉摊处,肥瘦相间的三层肉已经卖光,只剩下没什么油水的瘦肉与猪下水,只好买半斤瘦肉跟一节不值什么钱,却沾有肉末的大骨棒!
等肉跟砍好的骨头都放入竹篮中,裴嫂子才将手中铜钱递过去,又急忙忙的朝着城外方向赶去。
那远方深红色的雾霭不知何时消散,周边瞬间灰蒙蒙一片,若不再快些,怕是要摸黑回村。
一只满是污渍的手突然抓着裴嫂子的裙角,吓的她差点一脚给踹过去。
“救……救救我。”
求救人身上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黑兮兮的脸都快要融入夜色里,瞧这打扮倒也不像是是要饭的乞儿,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少年郎。
但很快,裴嫂子就发现不对劲之处,这好好得少年郎,耳垂处怎会有耳洞?
裴嫂子心头一惊,生怕招惹没必要的麻烦,只能强忍良心上的不安扭头离去,可没走几步,她就依稀听到那男扮女装的小娘子轻声呢喃道。
“阿娘……阿……娘。”
裴嫂子的双腿似是有千斤重,再也无法朝前迈去,她闺女如果还活着的话,年龄应同这小娘子相仿。
犹豫片刻,裴嫂子转头走向那昏死过去的小娘子,将其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来,然后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暮色渐浓,城门外的行人寥寥无几,何大坐在驴车上,嘴里叼着一根干稻草,在看到裴嫂子搀扶个男人回来时,惊的嘴中干稻草都掉了下来。
等他回过神,裴嫂子已经将那“男人”给放置驴车上,并喊道。
“走吧。”
何大边拉着缰绳缓缓朝着辣头村方向行驶去,边用余光打量那看不清相貌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像是一颗大石砸进水潭里,久久无法平静。
裴大叔已死去许些年,裴嫂子想改嫁也正常,但突然带个男人回家,怕是不大合适吧。
但裴老二前些年又交代过自己,替他护着裴嫂子,她想做甚就做甚,只要高兴就成。
这一路上,何大无数次想开口询问裴嫂子那男人身份,这家在何处,双亲可尚在,兄弟姐妹几人等,直到将裴嫂子送到家门口,这话都没好问出口。
裴嫂子从竹篮中掏出一半剁好的骨头,边放在驴车上边道。
“拿回去。”
不等何大拒绝,裴嫂子就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搀扶着那名陌生“男人”,在何大复杂的眼神中推开栅栏门。
翌日。
天蒙蒙发亮,如同轻纱般的轻雾将辣头村紧紧包裹着,直至一声声嘹亮鸡鸣,沉睡中的村子才慢慢苏醒过来。
唐春从噩梦中惊醒,眼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恐慌,在看清周边陌生环境时,她先是愣了下,随即想起在昏迷前,曾拉住一名阿嫂的裤脚求救。
看样子是那位好心阿嫂将自己带了回来。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唐春忍不住从用油纸糊处的窗户看去,隐隐约约瞧见外面聚集不少人,她犹豫片刻,才掀开还带着暖意的被褥,只是刚起身就因刺骨的冷意打个冷颤。
从屋内推门而出,略有些刺目暖阳让唐春不由眯起眼,她忍不住抬手挡住头顶之上,随即就听到一道娇柔做作的声音喊道。
“你为裴大哥守寡这些年也不容易,可就算要再嫁也要说一声,这偷偷带个男人回家怕不好吧。“
说话者是村里的钟寡妇,她身着一身白色袄裙,相貌清秀,又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虽已是半老徐娘,却因平日保养的好,显的年轻许些。
而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也让身后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看着裴嫂子的眼神都变了,更有几人开始伸手指指点点。
裴嫂子的脸被气的通红,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面前的钟寡妇,直接破口大骂道。
“什么脏水都搁老娘身上泼,信不信撕烂你这张嘴。”
钟寡妇满脸委屈:“裴嫂子,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名声找想吗?”
裴嫂子又怎会不知钟氏那些小心思,显然是看到昨晚她带人回来,所以一大早就故意带村民过来。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戏谑的喊了声:“宋裴嫂子,让我们看看你带回的男人长什么样呗。”
裴嫂子被气的牙齿直哆嗦,并骂道:“哪个小王八羔子说的,有本事站我面前说!”
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而刚才喊话的人更是成了缩头乌龟。
他们倒也不是怕裴嫂子,而是怕那裴老二。
前些年裴老二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后听闻他是在京都的贵人手下办事,那可是地上都铺满金子的京都,县老爷见了京都贵人都是要跪下磕头,他们又怎敢得罪。
这时一名穿着灰褐色粗衣的银发老翁缓缓走出来,他叹口气:“裴嫂子,这事你糊涂呀。”
柳阿叔向来偏心裴老二,在知晓裴嫂子在家藏男人后,便急忙忙赶了过来。
裴嫂子连忙解释:“柳阿叔,你误会了。”
钟寡妇连忙添油加醋道:“昨晚你搀扶名陌生男人进屋,同他共处一室睡了一宿,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怎么会是误会呢。”
唐春也看明白,是她这身女扮男装的模样引来了麻烦。
“是个误会!”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看起。
唐春伸手扯掉头上的棕黑色布条,随着布条扯开,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落下,两侧几根青丝更是随着轻风向后飞舞着。
“那带回来的男人就是我。”
众人只见那小娘子秀靥清雅,眉似柳叶,樱唇琼鼻,一双盈盈秋水的杏眼甚是好看,虽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但却难以掩盖她身上那温婉尔雅的气质。
柳阿叔最先回过神:“看来是我们误会了裴嫂子。”
钟寡妇不死心道:“兴许那屋内还藏着人呢。”
她昨晚确实瞧见裴嫂子搀扶名男人回来,只要找到那个男人,裴嫂子的名声就彻彻底底坏了。
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钟寡妇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站在屋檐下的唐春忍不住开口:“裴嫂子,不如带人进屋瞧瞧,也好过被人泼一身脏水。”
裴嫂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冷冷瞥了一眼钟寡妇。
“钟寡妇,自家门槛被多少男人踏过我管不着,但来找我晦气,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话音落后,裴嫂子目光落在柳阿叔身上。
“柳阿叔,这事关我名声,请柳阿叔带人进屋瞧瞧,若是藏了男人,我不得好死,若没藏,也请还我一个公道。”
在辣头村里,柳阿叔备受众人敬重,村子许些大事也必须经过他点头才可实施。
柳阿叔点点头:“行。”
随即,柳阿叔就带上五人进去搜查,在等待的过程中,钟寡妇下意识握紧左手,指甲狠狠的陷入手掌心中,眼底的恶意一闪而逝。
她一直都嫉妒裴嫂子。
都是寡妇,凭什么她过的就要比自己好。
所以昨夜在看到裴嫂子搀扶一名男子回来时,今日她就故意说漏嘴,目的就是让裴嫂子名声尽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眼前的院子中,等待柳阿叔出来。
而唐春则安静的站在屋檐下,伸手将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撩到耳根后,她目光落在院中那绿茵茵的野草上,思索着等这场闹剧结束后,该寻什么样的理由留下来。
半响,柳阿叔黑着脸带另外五人从屋里出来。
钟寡妇见状,心中暗喜,可瞥见除他们外,并没有其他人后,忍不住开口喊道。
“裴嫂子藏起来的男人呢?”
跟在柳阿叔进去的村民解释:“我们没有找到什么藏起来的男人。”
钟寡妇直接否认:“不可能,我明明看到的!”
柳阿叔不蠢,他冷冷瞥了眼钟寡妇:“方才这小娘子解释过,裴嫂子所带回的男子就是他,你若不信可仔细瞧瞧小娘子这身打扮。”
唐春身上衣物并未被换下,还是那套男装。
村民们的目光立即看过去,又回想这小娘子刚才的话,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所谓的家里藏男人原来是场误会。
而钟寡妇见情势不妙,也不敢再说什么,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被柳阿叔给喊住。
“你还不快给裴嫂子赔礼道歉。”
钟寡妇却眸中含泪,又委屈又无辜道:“柳阿叔,好端端的怎让我赔礼道歉,难不成我担忧裴嫂子也有错?”
没等柳阿叔开口,钟寡妇边伸手擦拭挤出来的泪水边颠倒是非。
“如果不是我替裴嫂子验证清白,大家还以为她跟什么野男人苟且。”
裴嫂子气的直接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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