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照楼死了一个妓子,无人知晓。
月升日落,黎明再起,一个妓子而已。
但,他们知晓了。
那一日,比彭城一日抄了三家更令百姓好奇之事,是彭城第一纨绔许笑风,在公堂之上自白自己是杀害刘文举、甄耀宗,武禛与武禧四人的凶手。
“细细拿着阿姐的玉佩来找我,我那时才知我原有一个双生姐姐。可惜我知道她时,她已与我阴阳相隔,”许笑风看着冰棺里的那具尸身怔怔失神。
他本不信细细所说,可他娘告诉他,他确实有一个亲姐姐。出生之时,因身体更好,被他的祖父许老太医抱走,送去了全福堂。
后来,全福堂大火,刘仲还找过他爹许大夫,说许霁月已死。
“阿姐出生时,因为我被送走,连死亡都是因为长得像我,我的罪过太大了。”许笑风捂面哭泣。
后来之事,便是许笑风与细细联手,先下药让四人不.举。后又假借《医经》所述,将混有曼陀罗的固阳丸送给四人。
甄耀宗自认比刘文举强,私下找到许笑风,要求加大药量,比刘文举更快恢复,一展雄风。
许笑风便骗他去了城外百竹林,“我趁赌坊之人赌到夜半神志不清时,假装去茅厕,实际带他去了百竹林,等到了林子,闪身到一旁用女子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引他去草人身前将他吓死。”
至于武禛与武禧,两人为了争妓子,喝了太多酒,吃了太多固阳丸。酒催发曼陀罗之毒,他们在彼此的幻觉中死去。
“刘文举,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死得凄惨,听闻他吃了庵罗果,全身痛痒难忍,我便想到该如何送他去死了......”
他们四人与许笑风要好,可因为蜚蜚长得像许笑风,却反而起了调笑侮辱之心。打死人后甚至得意地与许笑风炫耀,说瞧见有一女子长得像他,没准是他的亲姐姐。
一语成谶,蜚蜚确实是许笑风的亲姐,他们最终也死在许笑风手上。
跪着的刘仲和武子义暴起,冲上来想打杀了许笑风,被官兵一脚踢开,恐他们三人再生事端,穆止风吩咐衙役为三人戴上镣铐。
袁满竖起大拇指,夸赞许笑风不愧是许家医馆的唯二传人。
“许光风没出生前,我可是唯一传人,要不是他比我聪明,如今的许家传人不一定是谁呢。”许笑风傲气抬头。
只是说着说着,嘴角开始渗血。
袁满问他,“你方才捂脸哭的时候,就吃了毒药吗?”
许笑风抹掉嘴角的血,“你看得倒仔细,怪不得细细说你聪明,没准会查到我们。”
“谢谢你那晚救我。”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她只是想吓吓你,让你离开彭城,是你自己撞到墙上晕倒。”
......
嘴角的血越来越多,许笑风无力倒下,看着穆止风的方向,唤他过来,“那件事的所有细节,我已画好图,就放在我书房的桌案上。那位阿姐,和我的阿姐一样,都是被小人所害......”
吴挽娘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肚子,踉跄着走过来看他,“笑风,你傻不傻?为何要给那群恶人赔命?”
许笑风笑着摇头,“我是给阿姐赔命。”
距离毒发的最后一刻,许笑风和吴挽娘握着手唱起了歌谣,“月儿弯弯照九州..我自飘零在外头......”
曲终人散,许笑风留在世间的最后一语是:“愿以吾身,以证天道之错。”还有一句,声音婉转,“阿姐,笑风来陪你。”
因许笑风的自白,吴挽娘的杀人嫌疑被排除,袁满扶着她出去。
“蜚蜚毁容与你有关吗?”袁满问。
虞娘子口中的蜚蜚似浮萍,自小在妓馆生活,怎会突然生了逃跑的心。反观细细,心高气傲,才像是会逃跑之人。
“是,我第一次被卖进妓馆,阿姐见我可怜,偷偷放走了我,管事为了罚她,便毁了她的脸。”吴挽娘叹惋道,“我逃走后,又去寻她,寻了很久才找到她,可才重逢不到一个月,那四个人就打死了她。”
袁满问起蜚蜚为何不出声求救,虞娘子就在门外,她本可以救她。
吴挽娘满面自责,“此事怪我。我常偷偷去找阿姐,见阿姐盯着笑风看,以为她心悦他。有一日,我故意喊救命,笑风在院中听见声响,跑来烟照楼找我。”
蜚蜚看见许笑风,惊恐万分,恐她再做傻事,便将她的身世一一告知,“阿姐死的那晚,笑风在院中作画,她害怕她出声喊救命,笑风跑来救她,发现他的亲姐姐原是个任人践踏的妓子......”
袁满闷声回了句,“两个大傻子。”
府衙外,刘文将与王姨娘背着包袱立在登闻鼓旁,吴挽娘伸手让刘文将扶她。
三人相偕离开,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袁满。
“刘文将,小名叫阿俨,吴挽娘的孩子是他的。”穆止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啊?刘文举难道不曾发觉?”袁满懵了,一脸懦弱的刘文将居然敢与吴挽娘有染。
“你傻了,许笑风和吴挽娘既然要报仇,怎么会给刘文举留后?我猜许笑风早已给他们四人下了绝子药......”辛辞从袁满的左边出现。
许家医馆的唯二传人,配一副绝子药应是轻松无比。
袁满看着远去三人的背影,无端生出寒意:无辜的刘文将真的是无意将庵罗果带回刘家的吗?
彭城几桩杀人案尘埃落定,三人回去的路上,辛辞好奇许笑风怎么会认识白束。袁满看着远处等在见素医馆门前的白衣女子,“也许只有她知道了。”
白束抱着剑,看见他们三人回来,冷漠地进房。
袁满嬉皮笑脸凑上去挽她的手,“好白束,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笑风?”
白束冷着一张脸,不过没有推开她,“甄耀宗死的那天晚上,我去外地找完朱六回城。路过百竹林时,见他杀人的手段不错,杀的还是我想杀的恶人,便与他成了至友。”
房中坐定,白束问她,“他死了吗?”
袁满缓缓点头,白束看在眼里,拿着茶杯仰头喝水,只为不让眼角的泪滑落。
白束放下杯子,“挺好的,他想死很久了,如今倒解脱了。”
一阵沉默之后,穆止风开口道:“陆大人找到朱六的下落了,他改名换姓,去了桃春镇。明日我们便会去桃春镇缉捕他,找回当年被他们卖出的孩童。”
午间蝉鸣四起,恍然有风吹过,吹起白束额间垂下的乌发。
“不错,临走前能得到这般好消息,也不枉我凄苦活了这么多年。”白束拍手叫好,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舒展与开心。
袁满问她要去何处,白束摸着剑,放声大笑,“知音已死,白束难活。告诉青黛,白芷不恨她,我也没恨过她,错的是定下规矩的人,不是我们。”
那句之后,白束再未出现过。
青黛回来后,白芷哭得双眼通红,扑进她的怀里诉苦,说白束丢下她走了。
“她没走,等你以后想她了,她还会出现的。”青黛不停安慰她。
因着许笑风临终之言,穆止风借口府衙有事,丢下袁满,准备去许家找那幅画。
袁满偷摸跟在他身后,跟了两条街巷,仍被他发觉,赶不走她,便带着她一起去了许家。
许家医馆中,许夫人抱着一儿一女的尸身痛哭不止。许老太医把自己闷在房中,后悔自己太认死理,明明儿子说可以把孙女送去盛京城的一位好友家,他偏偏信了刘仲之言,将孙女送去全福堂。
如今一日痛失孙儿与孙女,得知所有真相,更觉羞愧难当,不敢面对儿子与儿媳。
在许笑风交代的地方,穆止风果然拿到一副画,袁满上前与他一起看。
画中有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接过一个孩童手中的糖葫芦。再往后看,那个孩童正在与一男子交谈。
“主子,她已吃下。”
“很好,你办的不错。”
那个男子的脸并未露出,只有那孩童的脸,被许笑风画了出来。是一个七岁上下的孩子,与男子交谈时,面上十分冷峻,不像孩童,倒像杀手。
袁满指着女子说道:“她瞧着有点眼熟......”
穆止风收起画,转身离开,袁满在背后自顾自追着他问,“笑风说的阿姐,是不是就是陛下吩咐你办的事?陛下的阿姐,难道是公主?木头,是公主被人害死了吗?”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多问。”临出许家时,穆止风站定,回头回她。
袁满见他语气认真,赶忙捂住嘴巴,跟在他身后离开。
晚间,陆、屈两位大人在鲜满楼款待他们几人,袁满食不知味,想起许笑风。席间叹气声四起,虞娘子见状端起酒杯,“不管结局如何,妾身在此感激诸位为彭城除害!还枉死者清白!”
众人依言,相继碰杯。
辛辞坐在虞娘子身边,借着酒意问她,“虞娘子,你虎口处的伤,记得多敷些金创药,好好一双手,莫要毁了。”
虞娘子面色潮红,笑着应好。
席散,陆大人交给袁满一袋子银钱,说是她查案的赏金。袁满打开一开,足足有三十金。
“不是二十金吗?”
“无妨,刘家抄家剩的多。”
这夜,冷月无声。
袁满躺在床上抱着三十金睡得酣畅,只是再一睁眼,她已躺在一辆颠簸行进的马车中。驾车之人见她醒来,纳闷地说了一句,“穆大人不是说药量管够,今晚才会醒吗?”
“好啊,花心烂木头,你竟敢抛下我,和辛辞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