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恍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袁满午夜梦回最爱梦到之人,她哭着喊他:“木头,救我!”
蒙面女子也发现来人,情急之下,挥剑的方向偏了不少,力度也小了不少,一剑之后只划破袁满的后背,便提剑跑了。
袁满惊惧之下,昏死过去。
穆止风循着声音找来,才发现她晕倒在路上。上前扶她,却发现他的手上沾了不少血,慢慢将她转过来,才知她被人划破后背,伤口正往外渗血。
想起前几日她曾遇袭,他不敢留她一人在此,只好背上她回见素医馆。
一路上,任他如何呼喊,伏在他背上的姑娘都安静极了。
那是他们相识以来,她最安静的一次。穆止风也是第一次,无端生出一丝害怕,害怕她真的永远安静下去,害怕余生漫漫,再无一人叽叽喳喳喊他好木头。
穆止风又惊又怕,回到见素医馆时,满头大汗,双眼通红,衣袖上沾了不少血。
青黛看见他们的样子,也是一惊,招呼白芷去把药箱取来。
房内,青黛为袁满包扎。房外,辛辞找来茶水,问穆止风出了何事。
穆止风是走到一半时,担心袁满看上许笑风,借口去烟照楼找虞娘子问话,支走了辛辞。
他一路问一路找,等找到那条巷子时,正好听见袁满凄厉的声音。
“小满可能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线索,凶手想杀她灭口。”穆止风一口饮尽茶水,看着衣袖上的血惨然说道。
“如此看来,这个凶手就在我们身边。”辛辞说。
他们三人查案,查到了什么,仅几人知晓个大概。而袁满接二连三遇袭,凶手似乎很针对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人一直在他们身边,所以知道袁满查到了什么,故而想先下手为强。
辛辞看着茫茫黑夜,“会是谁呢?”
穆止风虽未看清凶手的脸,但看她逃走的身形,笃定是个女子,“是个女子,会轻功,对彭城很熟。”
他们身边的女子,只青黛、白芷、虞娘子、刘夫人、吴姨娘、王姨娘和武夫人等人。
到底会是谁呢?
青黛再开门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无事,剑只划破了她的皮肉,伤口并不深,卧床修养几日便会好。”
穆止风进去瞧她,看她眼睛紧闭,额间鬓发被汗水浸湿,嘴中喃喃喊着“木头救我”,心中难过又自责。
袁满若不是因为出村寻他,怎会遭此大难。
思量之后,他去找辛辞商量,准备等袁满伤好后,先送她回袁家村再回来查案。
辛辞点头同意,倒是她身边的两个随从,迟疑地开口,“穆大人,陛下交托之事......”
穆止风沉声应道:“无妨,在下回去后,自会去找陛下请罪领罚。”
次日鸡鸣,彭城之上满天红云,满海金波。
袁满是被饿醒的,她昨夜只吃了几口鱼便被辛辞拉去了烟照楼。本想跟着许笑风蹭顿好吃的,没曾想,差点把命丢在彭城。
而她之所以会饿,全因穆止风担心她,连早饭都端来她的房中吃。
袁满醒来时,看见穆止风背着她在喝粥,她笑着喊他,“坏木头,你又背着我吃好吃的!”
话音刚落,喝粥的男子回头,也笑着喊她,“袁小满,你终于醒过来了。”
对视之间,泪光闪动。
院中的三人听见他们俩的声音,开门进来。袁满看见走在最后笑吟吟的白芷,忍着背上的伤痛,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一顿骂,“白芷,我又没得罪你,你杀我干什么!”
昨夜,剑光闪烁时,她瞧见那女子的眼睛,竟和白芷一模一样。
白芷被她指认是凶手,面色冷下来,“我昨夜待在房中看书,你自己乱跑被人伤了,怪我干什么。”
袁满让她把手伸出来,白芷依言,双手伸出,还翻转给他们看。
穆止风明白过来,找来清水泼到她的手上,片刻后,她的手背之上多了一块乌青。
“这是家师袁仵作闲时捣鼓的一个秘方,将药粉撒到人身上后,而后用清水浇之便会显色。”穆止风扣住白芷的手,向青黛与辛辞解释。
“哼!你昨夜杀我时,我往你手上丢了一层药粉。”袁满说。
青黛为妹妹解释,说她昨夜没出过门,辛辞说她撒谎,“亥时一更时,我亲耳听见你叫她的名字,路过我身边时,还说白芷怎么又不见人。”
白芷被穆止风扣住,见青黛一直为她狡辩,突然状如癫狂,挣脱开来。
“方青黛,你少假惺惺了,你不是巴不得我被人抓住砍头吗?”往日冷若冰霜的白芷,像是换了一个人,说话阴冷无比。
更奇怪的是青黛,对着白芷喊白束。
袁满彻底懵了,迟疑地问她:“你们难道是三姐妹?”
叫白束的女子轻蔑一笑,骂她果真是个傻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就是白芷?”
辛辞懂了,这是医书上说的“附体”,意思是:白芷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白芷,一个叫白束。
白束骂青黛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个阴险小人,“若不是你先出生,比我更康健,我怎会被爹娘丢弃,进那里受苦!”
青黛哭着向白束道歉,“小妹,事情已经过去了。”
白束怒视着她,大声吼道:“没有过去,我一辈子都过不去!”
白束是白芷在一个江湖组织中受苦时出现的,白芷下不去手杀身边睡熟的同伴,白束便作主夺了她的身体,杀光同屋之人,活了下来。
再后来,青黛寻遍北卫朝找到白芷,知晓她的过往后,带她回到彭城隐居,又求师父方见素治她。
治了几年好了不少,白束已很少出现,可一年半前,白束又出现了......
噩梦就此开始,青黛常见到白束夜深提着剑离开,她不敢告诉师父,只好帮白束遮掩行踪。
袁满不解,为何他们的爹娘要丢掉白芷,“你爹娘养不起你们姐妹吗?”
青黛哭着说并非如此,“爹娘虽穷,但对我们姐妹极好,我去寻小妹,也是因为他们放不下她。临终之际交代我,此生定要找到小妹,带她回家。”
辛辞在旁为袁满解释,“因为彭城人笃信双生子不吉,但凡哪家产下双生子,其中一人必然要送去全福堂,终生不得与家中亲眷相见。”
袁满还是头次听说这般泯灭人性之事,“你们彭城人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一胎两个还不好吗?非要丢一个。”
彭城人丢弃双生子之事源于两百年前,那时北卫朝太祖皇帝刚登基,彭城王的大儿子起兵造反。兵败之后,彭城王全家被灭九族。
自此,彭城人开始传言双生子不吉,会招致祸端连累家族,城中双生子出生后,俱都会丢弃一个,任他们自生自灭。
二十多年前,刘仲当了知府,找城中富商筹措银钱,在彭城山中修了一间全福堂,并下令:若城中有人产下双生子,其中一人可送到全福堂,官府会帮着照看。
乞儿、孤儿等无人照顾的孩童也可送到全福堂。
袁满挠头费解,“刘老爷这不是在做好事吗?”
穆止风说她天真,“刘仲做的不是好事,而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想起白束所说,袁满想到一种可能,“他把人卖了?”
辛辞答是,“因百姓不知其中之事,以为他在做善事,附近城邑闻风而动,送来不少孤儿。他每三年卖出一批孩童,有的卖去妓馆,有的卖去江湖上一些卖命的组织,这门生意做了十年,他赚的是盆满钵满。等贿赂朝中大员,得到兵部尚书之位后,恐被人查到此事,又派人一把火烧了全福堂。”
袁满见穆止风与辛辞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恍然大悟,“你们不是来查命案的,是来查刘仲的!”
白束闻言,震惊地看向他们。
辛辞身边的随从适时进房,告诉白束,他们乃是刑部之人,一个叫陆暇,一个叫屈全恩。上月得陛下圣旨,秘密追查刘仲卖婴一事。
“姑娘可还记得全福堂当年的几个管事在何处?”陆暇问道。
“我找到了其中五人,早死了,还有一个没找到。”白束凄凉回道。
为他们昭雪之人来了,但该来的正义来得太迟,那些人作威作福半辈子才死去,而那些被他们买卖的婴孩或死或悲惨地活着,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
屈全恩问最后一个管事是谁,白束只知他叫朱六,是刘仲最得力的管事,但此名是否为真名,她不知晓,“我还在杀手组织时,有一个同伴曾说是朱六卖的他。”
线索虽断绝,但总归留有一线生机。
陆暇与屈全恩作揖道谢后离开,说要去全福堂的旧址瞧瞧。
等两人一走,房中几人商议查案之事,袁满疼得龇牙咧嘴,终于想起一件关键的事,“白束,你的同伙是谁?”
这个问题,白束选择沉默,沉默地躲回白芷的身体中,留下怯懦的白芷哭着说自己不知道。
青黛说,白束干的事情,白芷并不知晓,他们问了也是白问。
真白芷是个动不动就哭个不停的姑娘,问她话要哭,袁满不理她也要哭。
哭了一日后,软心肠的袁满受不了了,开口与她说话,“你别哭了,我被你刺伤还没哭呢。”白芷忍住眼泪,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诚恳向她道歉。
两人就此说清,白日聚在房中,活像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那日晚间用饭之时,穆止风与辛辞迟迟未归,袁满担心他受伤,勉力起身想去寻他。刚被白芷扶起,一脸焦急之色的穆止风推门进来说:
“许笑风被人刺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