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
许笑风不欲与他们二人纠缠,转身想走。
谁知一回头,进去的男子又出府了,他一把拉走袁满与穆止风,“表兄难得回彭城,你俩别烦到他了。”
袁满挤到他身边,缠着他问,“他知晓你爱慕他吗?”
等走远了,许笑风才无奈应她,语气苦涩,“知道,当年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痴情人痴情梦。
袁满自小爱慕穆止风,当下颇有感同身受之感,拍着许笑风的背不停安慰,“原来你我都是倒追他人的痴心人。”
许是想起伤心事,两人抱作一团,抱头大哭。
“笑风,你太惨了。”
“袁满,同惨同惨。”
穆止风嘴角抽动,面无表情动手分开二人,“要去剖尸了。”
提起剖尸,袁满止了眼泪。许笑风无事可做,开口说要和他们一起去刘家瞧瞧。
刘府密室内,辛辞拎着一个黄花梨百宝箱等在冰棺旁。见到他们,转身开箱,皮褡链一展开,各种精铁打制的小刀、小锤、小锥子一应俱全。
袁满眼馋她的箱子,满脸艳羡,“比师父的还要全呐。”
刘管事在她旁边低声说道:“辛大人乃是刑部尚书,辛夫人是先帝亲封的一品仵作。”
爹娘都是有权有势还有钱的大官,袁满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袖,“人比人,气死人。”
那边厢,冰棺已被推开,刘家的小厮候在四个角打着灯笼。
辛辞与穆止风站在冰棺左右,上前将刘文举身上的衣衫除尽,袁满立于冰棺上方。
衣衫之下,红斑风团随气行游,遍布全身,皮肤赤而肿起,挠痕交错。想来刘文举死前,已被身上的瘙痒折磨得几近崩溃。
“他身上无中毒的痕迹,但死的的确有问题。”辛辞自小随爹娘出入大理寺,也是头遭见到如此奇怪的尸身。
奇在风团遍布,不像是被治过;怪在前兵部尚书刘仲,难道连看病的诊金都拿不出,活生生看儿子瘙痒难耐,死于寻常的赤白游风?
“是否有问题,剖了便知。”穆止风已做好记录,转身放下册子将小刀递给她。
两人一左一右,由辛辞执刀,从刘文举的胸口处一刀划到腹部耻骨上方。手法之利落,等在一旁的袁满连连叫绝。
刘文举胃中无任何东西,刘管事说是因为刘文举死前实在难受,脸涨红全无胃口,连煮至糜烂的白粥都吃不下。
袁满问起刘文举死前的种种,刘管事回忆道:“死前几日,大公子还能勉强吃下东西,死前两日开始,断断续续喊痒,吞咽时瞧着难受极了。小人不忍大公子挨饿,便吩咐厨房将粥熬得烂些,可大公子还是吃不下去。”
穆止风隐隐觉得有异,开口问道:“他为何吃不下去?”
刘管事顿了顿说:“因为大公子说咽不下去。”
辛辞的手法极快,闻听二人之言,挥刀划开刘文举的脖颈。
果然,问题出在脖颈。
只见刘文举的咽门处被一团水肿完全堵塞,白粥咽不下,说话也说不出,他是被活活憋死的......
死因找到,辛辞动手缝好尸身后,与他们一道上去找刘仲回禀。
前厅中,刘仲手持佛珠坐在主位,甄禄与武子义负手来回踱步,不时看看刘家后院的方向叹气。
穆止风最先到前厅,刘仲站起身,满含期待地看他。
“刘公子确实是被人所害。”穆止风缓缓开口。
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刘仲面色复杂地坐回椅子,似疯魔般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甄禄与武子义围上前追问死因,穆止风向他们解释,刘文举死于水肿堵塞咽门引起的窒息,“他死前有话说不出,白粥咽不下,全因那块水肿堵着。”
辛辞走在后面,提出想去刘文举的院子看看。
等袁满与许笑风走到时,厅中已无一人。收拾杯盏的丫鬟说,他们都去了大公子的望竹轩。
“都怪你,缠着我问东问西!”
“你方才还同情我,不过片刻便嫌弃我了吗?”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穆止风正在房中搜寻,乍然听到袁满的声音,推开雕花窗唤她进来。
袁满洋洋得意:“瞧见没,我家木头叫我呢~你一边待着去。”
许笑风推了她一把,飞快跑开后,临出院门前才回头对她说:“见色忘友!”
刘文举的院子又大又奢华,陈设之物极多。袁满去的是书房,相比院中旁处,这里倒有一番君子之风。
一椅一案一榻一书匮,壁间悬一山水画,青绿淡色,疏朗为先。
身姿如松的紫檀木官帽椅,袁满坐于其上,拿起书案上的书看,都是些充样子装学问的书。
面上的书都新着,应是无人翻过。
唯一翻过的是一本写着《医经》的书,被放在最下面。袁满一页页翻看,原是本寻常的医书,不过缺了几页。
袁满看着医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又翻了翻面上的书,“这位刘公子,难道想学医?”
三人堪堪搜了一个时辰才搜寻完,除了袁满发现刘文举在看医书,猜测他约莫想学医外,除此并无任何发现。
穆止风唤来刘管事,问起刘文举死前,与何人接触过?刘管事回忆之后,答自刘文举病后,是刘夫人与吴姨娘衣不解带地照看他。
刘管事道:“夫人疑心重,觉得丫鬟不上心,便每日带着吴姨娘来院中侍疾。”
辛辞吩咐道:“烦请刘管事将刘夫人与吴姨娘带来院中,我有事想问她们。”
刘管事喏喏解释,“夫人去了观音庙祈福,吴姨娘近来身子重,夫人恐她迎风害病,不利腹中胎儿,不准她出院子。”
穆止风上前打圆场,说吴姨娘既不便走动,他们可以去找她。刘管事应好,让他们等在此处,他去问问刘仲。
不多会儿,刘管事急匆匆跑来,引他们三人去吴姨娘的院子,就在望竹轩旁边,一处临水的两层木构小楼。
吴姨娘由丫鬟扶着,正坐在轩窗处乘凉赏景,见到他们,面露疑惑。
袁满还是第一次瞧见比袁绾还娇媚万分的女子。因着有孕,吴姨娘脸上脂粉未施,但朱颜酡些,雪肌花容,难掩倾人之色。
眼中秋波流转,盈盈水汪汪,一身素白的衣裙,绰约若仙子。
“姨娘,穆大人与辛小姐有事想问问你。”刘管事解释来因。
“夫人不准妾身出院子,请三位进来说吧。”吴姨娘的声音更是温婉,好似柳风轻舞,惹人心醉。
吴姨娘的房中,陈设之物大多与孩童相关,桌子上放着一双未绣好的虎头鞋。软榻上叠满了婴孩的衣物,料子上乘,都是袁满未见过的绸缎。
看得出来,刘家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甚为看重。
刘管事与丫鬟等在楼下,房中的四人各坐一方,吴姨娘问道:“不知三位有何事想问妾身?”
穆止风开门见山,要她说说刘文举从发病到死亡的点滴。
吴姨娘的叙述与刘仲的并无差别,都是突然发病,找了不少大夫来看都说是赤白游风,“妾身与夫人整日照看公子,没日没夜地劝公子喝药,可就是不见好。”
至于死亡前几日有何异常之处,吴姨娘摇摇头说没有。
穆止风问完,轮到袁满,“你是被逼嫁给他的吗?”
吴姨娘倒茶的手一滞,穆止风眼神示意她莫要问些不相干的事,辛辞接过吴姨娘手中的茶壶,帮他们添茶水。
茶香氤氲间,吴姨娘慢慢道来,她与刘文举的过往。
吴姨娘叫吴挽娘,济阳城人士。
前年,跟着家中亲戚来彭城找活计。谁曾想,一日外出时被刘文举瞧上,强行占有了她,另置了一件宅子给她住,“妾身失了清白,只好跟着公子...”
袁满捏着拳头,心中极为愤慨,这刘文举在彭城不知还做过多少恶,真是死有余辜。
辛辞问了几句刘文举死前的种种,吴姨娘一一作答,“公子死前,全身痛痒难耐,老爷吩咐刘管事去请许大夫和方大夫,许大夫来了后摇头说没救,方大夫说有救但晚了...”
“这位方大夫的晚了是何意?”穆止风追问道。
“不知。方大夫医术虽好,可性子冷,老爷与夫人问了几遍,她都不肯多说一句。后来,妾身听府中丫鬟说,老爷与甄大人提着厚礼去了见素医馆,方大夫还是不肯说。”吴姨娘回道。
“方大夫是谁?”辛辞觉得此人定看出了什么。
“是见素医馆的大夫。”吴姨娘与袁满的声音重叠。
一个大夫居然敢忤逆知府,辛辞来了兴趣,想知道这位方大夫是何方人物。吴姨娘被刘文举强占之后,不是在外面的宅子待着就是在刘家不能出门,对方大夫知之甚少,只知其家世显赫。
譬如,刘仲与甄禄吃了几回闭门羹,也只敢背地里骂她,不敢动她分毫。
提起大夫,袁满想起刘文举书房中的医书,忙从怀中掏出那本书递给吴姨娘,“吴姨娘,你知道刘公子为何看这本医书吗?”
吴姨娘缓缓摇头,抿着唇说不知,她怀孕后才入府,刘夫人管她甚严,她很少出门。
袁满收回医书,抬眼的一瞬,瞧见榻上有一对孩童模样的绢人,俱穿着大红的衣衫。她觉得好奇便走过去看,走近才发现衣角处还绣了名字。
女童绣的是「阿细」;男童绣的是「阿俨」。
袁满举着两个绢人问吴姨娘,“这是你为孩子取的名字吗?”
吴姨娘恍惚失神,片刻后摸着肚子笑着应她,“是,这是公子生前为腹中孩儿取的名字。他说,若是女孩,便叫刘细君;若是男孩,便取名为刘俨。”
袁满大呼是好名字,不像她的名字,是她爹偷懒取的,只因她出生之日是小满。
她儿时嫉妒袁绾,也是因为名字,阿绾,小满,一听便知谁是野丫头。
四人在房中正说着,房门被人推开,是眼睛猩红、一脸怒气的刘夫人,“是谁害了文举?是不是那个贱妇和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