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今日喜嫁女。
只是袁家村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百余号人,等到吉时已过都没等到新郎出现。
晴空一霹雳,袁家村某热心村民抬手,指着远处山腰那间隐于树影的小院,颤抖着说出了他的猜测:
“这新郎官,他不会是逃婚了吧?”
......
山绿为屏,临水绕村。
太平县袁家村便藏于这一片山环水抱中,水边有垂柳数株,翠竹相掩,中夹桃李并飞花。
袁家小院今日格外热闹。
往来孩童嬉戏打闹,闹喜人群聚在院中络绎不绝。
“怎来了如此多的人?”
外间吵闹声不绝,勾得袁满望眼欲穿。
趁梳妆的袁二嫂转身的间隙,偷偷推窗去瞧,才知院中挤满了人,似下饺子般,人山人海。
袁满很开心,今日从起床到梳洗,再到此时痛不欲生的开脸,唇边嘴角便没肯放下来。几位堂姐左右好言相劝,劝她是新妇,应当矜持一点,莫笑得像村口的袁二傻子,平白惹人嫌。
对此,袁满大气摆手,表示毫不在意:“要是你们的郎君,也如我家木头这般好看,你们笑得肯定比我还像个二傻子!”
几位堂姐:“......”
袁二嫂在袁满脸上和头上倒腾许久,最后以一支金步摇插入发髻,宣告大功告成。
袁满坐在梳妆台前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这辈子大概只成这一次亲,要不然她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一旁的袁二嫂四十上下,年轻时也是镇上赵大户家中的大丫鬟,梳妆手艺极好。
十九岁来第一次,袁满如此认真地端详镜中的自己。
浓施淡抹,往日“飞扬跋扈”的粗眉,被修成弯弯细细的新月眉,红唇鲜润。
双眸因着好心情此刻更显明媚,红衣一袭衬得肌肤也略有白皙之色,元宝髻更显俏丽。
房中的袁满沉醉于自己今日的美貌,房外的袁家小院外早已乱成一锅粥。
吉时已过半个时辰,可鞭炮未响穆家未到。
有人信誓旦旦断言:新郎穆止风定是逃婚了!
村民甲:“小满这姑娘,打小就爱欺负止风这孩子。我觉着,没准他当初答应娶小满,就是为了今日逃婚一雪前耻。”
“谁说不是呢,”村民乙接过话茬:“七岁那年,止风在河边念书,小满一声不吭将他推入河中。听说捞上来后,他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半月呢。”
村民丙附和说道:“还有十一岁那年,止风好好在席间吃饺子,结果小满这傻丫头,突然从桌下抱着一只小狗钻出来,吓得他差点当场噎死在自己的生辰宴上。”
如此种种,劣迹斑斑,简直“罄竹难书”!
自然,也有人替袁满反驳一二。
袁满小叔:“穆家作为外乡人,要不是有我们袁家一直接济,就穆家三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早就饿死了!”
袁满三婶:“再者说,这门亲事是穆止风他娘亲自定的,他若不愿意,为何不早说?”
“若我是木头,小满这姑娘定然是不敢娶的。”
“袁五,少往自个脸上贴金,你想娶,人袁满还不想嫁呢!”
......
两方人员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在袁家村长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下,闹剧结束。
袁家找人前往穆家探探情况,袁满爹看着远处的穆家,心想:这逃婚还好,人可别出事了!
不过一炷香,去穆家打听的人在全村人焦急的等待中,带回了惊天大消息。
袁满很郁闷,顶着金步摇在盖头下等了半晌,没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俊俏郎君,倒等来了她的一生之敌,袁绾。
“你来作甚?”袁满不满盖头被掀开,吹鼻子瞪眼,语气不善。这小妮子每次找她都没好事,今日她心情好,不跟手下败将一般计较。
“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袁绾拿着盖头喜不自胜,说这话是神采飞扬,好不得意。
不枉她在村口提前拦住了从穆家回来的人,可算是让她找到机会反击了!
“好消息。”
“穆家没事,木头也没事。”
袁满白眼一翻,从袁绾手中夺过盖头准备盖上,“那坏消息呢?”
“他跑了。”
“不对,准确来说,是木头他逃婚了!”
新妇差点变寡妇,结果成了弃妇!
拿盖头的手停住,袁满看见房门被打开,门外站了很多人,她爹娘都在其中,相熟的人跑进来安慰她。
她爹说:“小满莫哭,一个穆止风而已。”
她娘说:“小满别怕,爹娘养你一辈子。”
更多的人选择站在门外,看着平日里那个如小太阳一般的霸道姑娘,此刻静静地坐在红床之上,手里捏着红得正艳的盖头。
妆花了,髻乱了,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这日红烛燃尽,袁满一夜未眠。
鸡未鸣,天未亮。
穆止风逃婚的第二日,袁满跑去了穆家。
往日温馨的穆家小院,如今空无一人,院门紧闭,好似从未有人住过。
穆止风的房间一如前日她来时的样子,四下环顾,喜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木枕旁,被子整齐,书本齐整,桌上的蜡烛无一丝点燃过的痕迹。
看来人是在天黑前,也就是她离开穆家之后走的。
房中无书信,柜中的衣物仍是那七件。
很好,连一件多余衣衫都未带走便急着走了......
袁满转身又去了秋姨的房间,同样未点烛未带衣衫。
连秋姨都跟着一起走了,如果是有急事离家,总会告诉她的。他们离的那般近,如此行事,大概是真的不想和她成亲吧。
站在无人的院中,袁满记起成亲前一日,她跑来瞧他。彼时,秋姨还曾打趣她,说往后日日都要在一起的人,怎么半日都忍不了。
她羞红了脸看着穆止风笑,他那时只是静静地翻着书,皱着眉头不肯与她多说一句。
也许那时候,他就想好如何逃婚了吧。
下山的路上,袁满痛定思痛!
从她与穆止风第一次见面,反思到成亲前日,还是不明白他怎么就逃婚了?
她对他不仅掏心掏肺,连心窝子都掏了个干净。
遥想当年,他与穆姨、秋姨刚搬来袁家村。别人欺负他是外乡人,丢他泥巴骂他是烂木头,只有她愿意和他玩,甜甜地叫他好木头。
他每年生辰,她哪次不是别出心裁帮他庆祝。
特别是五年前穆姨离家未归,她恐他思母心切,从早到晚日日陪伴,陪他念书逗他开心,连秋姨都夸她温柔贤惠,蕙质兰心!
行至山下,袁满回头看那方小院,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想不明白。
穆止风为什么要逃婚呢?他明明答应过娶她的......
燕回春渐,花又重开,一年好景橙黄。
穆止风逃婚的第二年,袁绾也要嫁人了。
郎君是临镇的一户富家少爷,听说人长得俊俏,家中还开了好几个酒楼,送来的彩礼金玉满翠,堆满了袁绾家门口。
成亲那日,袁满老实跟在爹娘身后去吃席。
袁绾亲热地拉着她进房,照旧炫耀了一番她的彩礼,金晃晃的首饰晃得袁满有些发闷。
房外,临镇来吃席的亲邻,说起一年前袁家村新郎成亲当日逃婚的旧闻。
说话之人声音有点大,断断续续传到房内。
有人说那新妇平日便骄横跋扈,从小对那男子非打即骂,那男子定是受不了她的折磨,逃婚全是为了逃避。
“毕竟娶妻娶贤,谁愿意娶个这般蛮横的女子回家呢,怕不是地府有人,嫌命太长?”
另一个人说,没准是那男子早有意中人,这次逃婚定是和心上人私奔去了。
“一年前,我五婶亲眼瞧见一对男女牵着手出村,郎情妾意,你依我侬,羡煞旁人。”
席间不知道谁又说了句什么玩笑话,引得一桌人哈哈大笑,一阵阵笑声隔着一扇薄薄地窗户纸飘进来。
袁满一时听得有些发怔,失神地盯着虚掩的房门。
她被他抛弃,原来已经一年了啊。
“你还要等他吗?”袁绾问她。
“等啊,怎么不等?十五年都等过去了,不差这一年两年。”泪花闪动,袁满用衣袖抹掉眼泪,笑着回她。
袁绾看她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怜悯,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闭嘴,兀自数彩礼去了。
一声鞭炮声后,有一身穿红袍,胸配红花的男子被人簇拥着推门进来。
袁满早已被人群挤到一边,瞧那新郎官果真如村中人所传一般的好看。
当然,是不如穆止风的。
房中人笑着闹着,袁满也跟着他们笑。
几番闹喜折腾后,新郎官背着袁绾出门。
路过袁满身边时,盖头之下的袁绾让新郎官停下。
“小满,我知你是一个好姑娘!我总觉着,木头不会逃婚。他没准是遇到什么难事,或者被人带走了没法回来,你要不去外面找找?”
“手下败将,你找的郎君不如我家木头!”
“袁满,大喜的日子,别逼我动手扇你!”
......
门外艳阳,枝头群鸟。
时隔一年,袁满再次大笑出声,她终于想明白了。
她对穆止风那般好,没道理他与秋姨离开,却不与她说一声。他定是被歹人带走了,此刻定不知在哪里受苦,没准正等着她去救呢!
出村之事,袁满整整谋划了一个月,日日早出晚归,去袁绾郎君家的酒楼刷盘洗碗当小二,这才攒够盘缠,等到路过的一个商队愿意捎她一段路。
当然,这事她是万万不敢告诉她爹娘的,于是在一个深夜,袁满跑了,留书一封:
“爹啊娘啊,女儿去带你们的俊俏金龟婿回家。”
那夜明月高悬,疏星闪闪。
袁家村一村民夜半归家,远远瞧见村中远近闻名的弃妇袁满背着包袱,啃着馒头,出村去了。
他慌忙喊住她:“小满,你去何处?”
“寻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