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晚,北风呼呼大作,即便紧关着房门,依旧能清楚的听到大风过境的呼啸声。

许是在忠王府上跪坐太久,沈轻鸢旧疾发作,双腿酸痛不能动,尤其是两膝骨缝处,仿佛有刀子在割来割去,叫她难以忍受。

好在清芷拿了艾柱过来,点了艾柱在腿上熏熏,多少能舒缓一些,只是那艾柱的味道太过呛人,只熏了一会儿,沈轻鸢便有些头疼了。

便熄了艾柱,用帕子裹了手炉,小心热敷着。

自腿上传来的热气令她昏昏欲睡,然而闭上眼,脑海中便会不断闪过段云玦的脸。

那张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脸。

一想到那张脸,沈轻鸢瞬间清醒了过来,手一抖弄歪了手炉,烫疼了膝盖。

她皱了眉,忙去看膝盖有没有被烫伤,裙角掀起来的刹那,床幔被人撩开,一袭墨色长袍的段云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沈轻鸢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人?”她一脸惊讶,“您怎么来了?”

“怎么?看见我来,不开心?”段云玦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

“没、没有。怎么会……”沈轻鸢偏过头,想了想后往外挪了挪,便是要下床。

“你别动,就在床上歇息着。”见她要下床,段云玦立刻抬手拦住,顺势坐在了她身边,放下了床幔。

原本尚算宽敞的床榻瞬间变得狭小无比,成了一处密闭的暧昧空间。

沈轻鸢无地自处,恨不能立刻找个缝隙钻进去。

“怎么这么害怕?我有这么吓人吗?”段云玦盯着沈轻鸢微白的面庞,凉凉道。

沈轻鸢心中本就紧张,被段云玦如此直白地戳破了心事,一颗心越发揪成了一团:“不是的,是妾身没有做好迎接大人的准备,一时羞愧,才、才会如此。”

段云玦轻哂,诡丽惊鸿的双眸移至那双在藕粉床幔之中散发着皙白光芒的长腿,道:“你若真的羞愧,便告诉我,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沈轻鸢神色一僵,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腿还露在外面,露在段云玦的眼底。

她倒吸一口冷气,赶忙用裙子盖住腿,缩成一团羞赧地看着段云玦。

“我没事。”她硬着头皮撒谎,“老毛病而已,暖一暖就好了。”

段云玦扫了沈轻鸢一眼,伸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别!”沈轻鸢猛地咬住牙,一把按住了段云玦的胳膊,“大人,你要干什么?”

段云玦一只手已然抓住了沈轻鸢的裙摆,他捏着那片丝滑,侧眼看她:“怎么?碰不得?”

“不是……”沈轻鸢自是不敢拒绝段云玦的要求,现下别说是掀了她的衣服,便是将她按倒在床又怎样呢?

于是松开了手,假装无所谓地抿嘴一笑:“大人动作太快,吓到了妾身。”

段云玦默然,乌眸里一片清澈,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沈轻鸢生怕再被对方戳穿心思,便别过脸,由着段云玦动作。

段云玦毫不客气,扬手撩起了沈轻鸢的裙子,令那双白如冷玉一样的长腿再次显露了出来。

屋内平静无风,沈轻鸢却觉得双腿冷得要命,冷得想要发抖。

而段云玦,则是起身移到她的双腿前,在她的小腿、膝上轻轻按了按。

他每按一次,沈轻鸢都忍不住轻抽一口气,深入骨髓的痛感令她不得不怀疑段云玦是否又生了新的心思来折磨她。

就在她难以忍受,想要收回双腿的时候,段云玦忽然道:“什么时候受的伤?又是何人伤的你?”

沈轻鸢被段云玦的话晃了一下:“什么?”

段云玦定定看她:“没听清?”便指着她膝上凸起的骨头,“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又是被谁所伤。”

沈轻鸢依旧愣着。适才,她不是没有听清段云玦的话,她只是没料到,段云玦会如此问她。

他竟是在关心她的旧伤。

想起段云玦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的问话,沈轻鸢一阵羞愧,她赶忙回答:“是在刑部大牢里落下的病,已经好多了,只有在阴冷天会发作,不是很难受。”

“刑部大牢?”段云玦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戾色,“他们打你了?”

“没有。”沈轻鸢被段云玦的眼神语气吓得紧张兮兮,忙一五一十地从实道来,“是我自己不好,进牢房时一直挣扎,不小心撞在了一块铁板上,伤了双腿。”

段云玦闻言不语。

沈轻鸢小心地觑了一下对方的神色,再道:“后来,我去了教坊司,教坊丞得知我双腿有疾,特意寻了大夫来给我医治,如今却无大碍。”

她解释的清清楚楚,段云玦却紧拧着眉头,脸色难看的几乎要滴出苦水来。

这反映令沈轻鸢不知所措:“大人,你……听到妾身的话了吗?”

段云玦目光一闪,直起腰背,扯过一边的被子盖住了沈轻鸢的双腿。

“回头我让人送些养骨润髓的药膏来,再寻名医来给你看看,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沈轻鸢懵懂地一点头:“是。”

说完,二人纷纷陷入沉默。

周围是一片藕粉色的光,暖融融的,软人心肠。沈轻鸢借着柔光向段云玦看去,只觉得对方阴鸷邪魅的面旁都温柔了下来,莫名有些像江南朦胧的烟雨,带着些许离愁别绪,格外惹人怜惜。

他似乎在伤心,在忧愁,在悔恨,可她不知他为何会这样。

便一直呆呆地望着他,直到被对方发现,四目相接。

那双波光潋滟,好看得动人心魄的眸子实在太过撩人,沈轻鸢不由得一颤,尴尬地低下头去。

她像是个做错了事且被大人发现的孩子,无力辩解,只得抓紧衣角,等待发落。

然而段云玦却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后缓缓起身,挂起床幔走到了窗前的贵妃榻上。

榻上立着一张红酸枝木八仙矮桌,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一碟点心。那碟点心小巧精致,散发着混合着牛乳与绿豆的清香气,正是沈轻鸢亲手所做却没有送出去的绿豆酥。

段云玦盯着那碟子绿豆酥看了一会儿,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沈轻鸢便悄无声息地坐在床上,看着段云玦优雅地品尝着绿豆酥,饮着茶。

不知为何,她恍然间生出了一种他很熟悉的感觉。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见过他吃她亲手所做的绿豆酥一样。

她真的见过他吗?

沈轻鸢牢牢锁定着那道漆黑修长的身影,一阵阵出神。

“味道很好,不比宫中御厨做得差。”一连吃了两三块绿豆酥后,段云玦停下来道。

沈轻鸢恍然回神,站起来,目光不解地看着他。

段云玦拾起矮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以后少和宝莺来往,你们虽然一同入我府上,又共同来自怀王府,但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是不同的。”

“嗯?”沈轻鸢听得糊涂,却未辩驳,“嗯,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段云玦轻笑,似乎听出了沈轻鸢话里的言不由衷,“还有,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你不是我的奴婢,我也从没把你当过奴婢,你若愿意,可以随时出去走走,不必时时刻刻拘在竹云轩中,守着你云娘子的身份过日子。”

沈轻鸢表情渐渐凝固,听到最后,整个人已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段云玦居然、居然许她自由?

这怎么可能呢?即便在三皇子府上,她都没有随意进出府的权利,如今做了段云玦——一个杀人不眨眼,名声坏得人尽皆知的宦官奸臣的侍妾,居然有了自由?

“大人,你是在逗弄妾身吗?”她难以置信的问。

“我逗弄你做什么?”段云玦嗤笑一声,顿了顿,再道,“白日里的事,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冲动伤了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本意并非是要忠王府上的人羞辱你,日后,这样的蠢事我不会再做了。”

“大人,你……”

段云玦如此一说,沈轻鸢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他在向她道歉?为了忠王府上的事?

他说他不是故意羞辱她,是因一时冲动造成的误会?

她该不该信他?

原本她都不在意了啊。

沈轻鸢紧紧攥住裙角,方寸大乱。

“看你神情,似乎不大相信我说的话。”

一向洞察人心的段云玦再次无情地戳穿了沈轻鸢的所思所想,他自嘲般地一笑,淡道:“无妨。只是你要记住,日后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只管告诉我便是。”

说罢,遽然转身而去,徒留脑袋里乱成一团的沈轻鸢怔立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