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汪士奇缓步踏过满地黄叶。拐角有一家小小的花店,他走过去,冲老板一挥手,对方露出熟稔的笑容:“还是老样子?”
汪士奇点点头,接过老板递来的花朵——包在旧报纸里,整整一打长梗玫瑰,含苞待放的火红。
“来这里送玫瑰花的,你还是第一个。”
汪士奇避过老板好奇的目光:“嗯……是一个朋友喜欢。”他付了钱,从后门的小道穿出去,没走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块簇新的墓碑。整洁,简单,线条柔和。墓碑正中,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双熟悉的眼睛栩栩如生,仿佛一直在注视着他。
汪士奇把玫瑰放在那目光之下,轻轻地说:“别来无恙。”
万籁俱静,只有风声,那一点尾音在空气里消散开去,更显得秋意渐浓。汪士奇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别来无恙。”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转过头去,看见对方插着口袋冲他笑,卡其布旧外套上几点水笔的痕迹,是他去年的杰作。
“老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郑源晃晃荡荡地走到汪士奇面前,“每天躺着也无聊,干脆提前出院。”
他的头发剃得铲青,侧面一道长长的刀疤,来自一场凶险的开颅手术。他是九死一生的人,他有权利这么任性。
反正不会死的。他想,要死,早在雪松大厦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那天晚上,从汪士奇站立的位置冲到郑源坠落的地方需要五秒钟。
这是汪士奇生命中最漫长的五秒钟。
当跪倒在地板上时他甚至想到了上帝。他是那么讨厌神,但此刻他向神做了最虔诚的祷告。别让他死。他心想。只要他不死,老子保证管你叫爹,每天都叫。
他颤颤巍巍地探出头去,然后,他看见了神迹。
那一刻,月光刚刚冲破云层,糖霜样的柔白瞬间洒满了整个世界。散落在四周的碎玻璃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在窗棂下面,郑源一只手把住了凸起的外墙,而老李,早已经坠落在地面,像一只小小的蝼蚁。
汪士奇一下子哭出了声:“老郑……郑……你……太好了……活着……你没死……我……”
“不是叫你别怕吗。”郑源仰起脸,心跳得很快。他想笑,又想哭,最后决定还是先吼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还不快拉我上去!”
他们终于走到了沉冤得雪的这一天。徐雪松当场被逮捕,因为郑源的手机录音,他毫不挣扎的招供了全部罪行,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台手机在老李坠楼的过程中摔得稀碎,并且,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开录音键。
张焕亲自指认出了小叶被藏尸的位置,骸骨被起出来的时候汪士奇跟郑源都在场,两人一起注视着那个大坑,像是注视着一个深渊,水泥和黄土下面交织着冥冥中无法参透的天意。
“这里……是徐子倩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吧。”汪士奇转头去看郑源,后者面色平静,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重新捡起了什么:“巧合。”他喃喃地说:“只是巧合。”
一个月后,高通广场重建工程启动,那个巨大的螺旋彻底从人世间消失了。新修好的地面铺上了低调的大理石色,就像面前静默的墓碑——小叶的,杜蔷薇的,郑确的,袁佳树的。这一年里,汪士奇受郑源的委托给他们送花。人已经消失,但玫瑰还在,只要花还会再开,活着就总会有希望。
“行了!不说废话,为了庆祝你又又又出院了,咱们出去撮一顿!”汪士奇的声音热热闹闹地插进来,打断了冷清的回忆。他大手一伸,一下子把郑源揽得紧紧的:“老地方,我请。”
“老地方,不是早就拆了么?”郑源锤了汪士奇一拳。汪士奇呵呵地笑起来:“是拆了,拆完还能重建嘛!老子盘下了那个店面,一个礼拜前开的张。”
郑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你不告诉我?”
“跟你说你又该急了。”汪士奇自嘲地摇摇头:“案子是破了,功也立了,但我也闯了那么大的祸,与其让上面为难,还不如自己主动辞职来得松快。”
郑源露出拿他没辙的笑容:“……那边有酒么?事先声明,我可没钱。”
“没关系,老子有的是钱。”
“那走吧……哎,你车呢?”
“卖了。”
“卖了?”
“咳,可能我也不是那么有钱。”
“你好意思让我走着去?”
“那你想怎么去?背着抱着抬着搂着,都行,我不挑。”
“你滚。”
他们的背影渐淡在深秋的薄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