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打算这么干啊?”程诺的手按着一个文件夹:“你可想清楚了,袁佳树是市里发了见义勇为证书的人,三十万奖金,捐出来一座希望小学,就差上感动中国了,现在跳出来验尸有意义吗?”
“我是不想查,可惜家里有个非要查不可的。”汪士奇强行把文件夹扥过来,手指头敲着封面不打开:“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对吧。”
程诺面无表情:“海洛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人不能用两分法来看,他吸毒,并不代表他就不能去救人。”
“那是当然。但是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看确实是会不一样。”汪士奇终于揭开了那份新出炉的检验报告,一行行毒理检测数据触目惊心。“袁佳树,28岁,国内无亲无故,与未婚妻徐子倩留学相识,回来后一直在徐家的雪松集团任高管。”汪士奇露出一个坏笑,“哎,海洛因可不像别的,贵着呢,这么大一笔毒资,你说他的未婚妻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你想暗示什么?”程诺眯起眼睛,“徐子倩的尸体早被领回去烧了。”
“对,就是领得太顺畅了,这么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是想暗示我,徐家第一时间火化徐子倩,是为了掩盖她也一起吸毒的事?”
“一起?不一定,但是这位徐小姐应该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汪士奇慢悠悠的合上文件:“前几天为了那个杜蔷薇的案子我去二十三中翻档案,晦气得很,居然有一大半都让水给泡了,又是霉又是烂的,啥也看不出来。当时闲得无聊,想顺手查查徐子倩和袁佳树的学籍联系,这一查不得了,有趣的事情出来了……”
“怎么?他们是同学?”
“不,比那有趣多了……根本就没有徐子倩这个人。”汪士奇压低了声音故作诡秘,程诺却完全不为所动,他只好清了清喉咙,自个儿把话接下去,“咳,反正就是都查遍了,她登记的教育背景是康定路小学,培萃中学,初高中直升,可是这两所学校里并没有她的学籍记录。我当时脑子一热,又去调了她的户籍档案,真的改过,但改之前的原件全都不见了,成年以前一片空白,问起来就一句,非正常损毁。”
“改身份改到这个地步,确实是有点意思了。”程诺的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不是犯罪嫌疑人,不好说查就查吧。”
汪士奇站起身,得意地眨眨眼睛:“那是当然,但如果不是为了查案呢?”
下午一点,雪松大厦一楼大堂。
“站住!谁让你们往里进的!”
听到一声呵斥,汪士奇的脚步停下来,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己以及轮椅上的郑源被四个身形魁梧的安保包围。
“别紧张啊大哥,过来做个采访而已,不至于这样吧。”汪士奇笑嘻嘻的,可惜对方并没有跟他一起笑的打算。“你是警察吧?”
“他今天不是以警察身份过来的。”郑源掏出记者证,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你看,我腿都这样了,请个朋友推我一把不犯法吧。再说了,就算他是警察,怎么就不能来了?难不成,你们这里有什么不能查的东西?”
郑源的话明显激怒了对方,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动手,背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闹什么呢?”安保们回头一看,气焰瞬间矮了下去,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徐总。”
郑源抬头看着走近的男人,脑后见腮,天生反骨,人有些胖,但并不显得亲切。徐雪松,一手带起整个雪松集团的大佬,传说早年走私起家,新千年之后洗白上岸,成了本市知名企业家。他上下打量一眼两人,对着郑源开了口:“你就是那个记者?”
“对。我约了今天下午的采访,关于令千金在高通广场连续杀人案里的遭遇。”徐雪松闻言,脸颊肌肉细微地一抽,郑源看在眼里,话锋一转,说:“我知道,斯人已逝,提起这件事会让您很痛苦。外面的新闻重点都在袁佳树身上,关于他如何见义勇为,如何舍生取义,但对于徐小姐却着墨甚少,我觉得,一个人的行为不应该孤立来看,徐小姐能与这么优秀的青年相爱,生前必然也是一对伉俪,甚至可以说,徐小姐对袁佳树的正面影响同样是造就英雄的重要条件。我觉得忽略掉这一点是很可惜的,所以我给您的助理打了十一通电话,希望您能配合我为徐小姐正名。”
“就算是这样,我记得我也并没答应你今天的采访。”
“是没有答应,所以我才想来这里碰碰运气。”郑源堆起笑脸:“就算您不接受采访,能采访到徐小姐的同事、下属,也是很有价值的——当然,是在大家的午休时间。这个,您总不该反对吧。”
徐雪松直视郑源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我给你们一个小时,跟我谈,完成采访就离开。公司里因为这件事波动很大,记者们来来往往也很多次了,我不希望员工再受到骚扰。”
徐雪松说完,转身走了,一个高挑的女秘书走过来接待。她跟得紧,郑源不好说话,他对汪士奇撇撇嘴,汪士奇立马一个搭肩就贴到了秘书身边:“这位姑娘,看你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汪士奇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套装里的领口边缘,女秘书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突然遮着胸一拧头先走了,汪士奇笑嘻嘻地收回目光,冲郑源比了个“V”。
半路,汪士奇弯腰在郑源耳边哂笑:“够能的啊,这都是哪里掰出来一套一套的,我都快给你唬住了。”
郑源低声说:“少废话,等会儿就看你的了。”汪士奇缩了回去,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这个笑容一直保持到郑源在总裁办公室里落座,接过一杯茶,终于打开笔记本的一瞬间。
“哎哟,不行,肚子疼。”汪士奇突然拧着眉毛捂着肚子“嗷嗷”直叫。徐雪松皱着眉,让秘书领他去洗手间。郑源担忧地望向门口,只来得及捕捉到汪士奇若有似无的一笑。
即使郑源早有心理准备,当真面对徐雪松的时候也不免吃了一惊——对面的男人完全不像刚刚死了独生女儿的样子,他的脸皮像一个金属的面具,每一条纹路的牵动都是机械的,冷的,没有人气的。他说起徐子倩的种种过去就像在宣读财务报表,不管郑源怎么旁敲侧击,始终匀速而有条理。这样寡淡的垃圾问答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郑源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吴汇拍到的徐子倩,唯一一张清晰正面,她面对镜头,视线落在靠右的地方,风扬起她的头发,缎子般闪闪发亮。郑源说:“这是凶手拍下的令爱。27岁,正是一生中最好最美丽的年纪,他下了如此毒手,您为什么毫不追究?”
如果郑源是一个摄影家的话,他确信那一刻就是一个决定性瞬间,因为在那微妙的百分之几秒,徐雪松的面具悄悄松动了一点,他轻喘了一下,低声说:“这都是命。”
郑源还想追问,时针指向下午两点,徐雪松分秒不差地站起来,用行动示意采访结束。郑源慢吞吞地收了半天东西也不见汪士奇回来,只好摇着轮椅转到洗手间门口,冲守在那里的秘书小姐抱歉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朋友太不着调了,让您等这么久。”他一边用力锤门,一边高喊对方的名字。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汪士奇终于钻了出来,伴随着抽水马桶雄浑的水声:“啊,真是,昨天不该去吃老油火锅,一不留神就着道了。哎哟这拉得我,肠子都快穿了……对不起对不起。”汪士奇作势要握女秘书的手,对方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掩着鼻子把两人送到电梯口,任汪士奇怎么劝都不愿意往里进:“你们自己下去吧,左拐就是大堂,直走就能出门,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电梯门徐徐关上,上一秒汪士奇还是一脸虚脱,下一秒立刻把腰杆直了起来。“喂,怎么样,演技不错吧。”汪士奇笑得得意,郑源却是有点后怕的样子:“不错个鬼!我真是中了邪才会同意你去爬窗户,19楼啊!这要是摔下去,明天的头版头条就直接改上你的讣告了。”
“怕什么,建筑图你也看过了,旁边就是徐子倩的办公室,翻个墙的事儿,能有多难。”
“翻墙是不难,关键是后面呢?看见什么了么?”
“何止看见,我都进去了。整个办公室都收拾过,很干净,有点太干净了。”汪士奇抽抽鼻子,“满屋子的消毒水味儿,地毯也给撤了,露着下边的水泥砖,东西也收拾得七七八八,这可不像刚死了女儿该干的事儿啊。不过……”汪士奇把手腕伸到郑源的脸前,把郑源吓了一跳:“你干吗?”
“不干吗,闻闻。”
郑源凑过去一嗅,表情更迷惑了:“你还真用起那个女士香水来了。”
“什么呀,不是……”汪士奇把郑源的轮椅掉了个个儿,兴奋的跟他面对面,“这是在徐子倩办公室里找到的香水。”
“啊,味道一样。”郑源的眉头舒展开一点点:“陈淑曼说她在袁佳树身上闻见了这个香水味。也就是说,袁佳树在遇刺当天用了徐子倩的女士香水……可是……”
“你想问为什么对不对?那就得想想香水可以用来干吗了。现在的香水是用来臭美的,但以前的香水可是用来掩盖气味的。”看到郑源难得的茫然,汪士奇心里好笑,也伸手弹了一下郑源的脑门,“还不明白吗,香水能盖住血的味道,地毯被收走,隔壁就是卫生间,吴汇呢,正好是这里的清洁工……”
郑源的眼睛睁大了:“你是说,袁佳树和吴汇合谋……在办公室杀了徐子倩?”
“问我干吗,你不是打算跟吴汇二人世界么。”汪士奇坏笑:“我都安排好了,你可以当面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