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车程,只片刻。
车子停到这座路面开阔的三进四合院门口时,晏峋并未下车。
他在路上接到个电话。
宋朝欢只听见他说:“知道了,待会儿过来。”说完,漫不经意扫了她一眼。
她安静地坐好,什么也没问。
车子是靠右停的,陈叔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宋朝欢绕到副驾准备进门的时候,看见后排的车窗一早落下。晏峋侧过脸,头微低,薄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正看着她。
像在耐心地等着什么。
脚步顿住,宋朝欢想,或许是在等她同他道别。
像是窥见她的犹疑,体谅她的怔愣,亦或是心情有些好,晏峋低声笑了下,干脆侧过身,手肘搭住车窗,慢条斯理地问她:“不同我说再见吗?”
胡同里安静,晏峋的声音像在青石砖墙上滚了一圈,带着低荡又清朗的回音。
晕黄路灯下,他薄唇扬笑,墨发乌眉,五官深邃却精致,那双望谁都深情的桃花眼,正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莫名给人一种错觉——原来玩世不恭的大少爷,在送心爱的人回家时,亦会依依难舍。
这画面浓郁又深刻,像镌进窟壁上的画,千锤百凿,又用上好的石黄着了色。美得叫人心惊。
即便不可能拥有,仰脸多望一会儿,也是好的。
宋朝欢嚅了嚅唇,答非所问:“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好似比先前清减了些。
晏峋几不可见地微顿了一瞬,也不作答,只恢复了他一惯的疏懒腔调,像个轻世肆志的纨绔少爷,戏谑调笑般慢声问她:“这么关心我,怎么不来看看我。”
他脸上仍挂着笑意,宋朝欢却把眼别开了。
其实她是去过的。
只是在很久以前。
新婚数月的时候,晏峋也才刚回国,初入晏氏核心,工作繁杂又阻挠众多。来这座四合院的次数,却比如今频繁许多。
有一天晚上吃饭,他明显是心情不错。
宋朝欢好奇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他“嗯”了声,放下筷子靠进椅背,似要同她好好说,顿了一瞬,却只问:“想要什么?”
宋朝欢愣了下,只当他生意上顺利,有了大的进项,便要送她礼物。
本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却改了注意。
到底是还做着梦的年纪,她抿了下筷子尖尖,颇有些期待俏皮的意味,轻声说:“请我吃饭?”
这下倒像是让晏峋愣了片刻。
宋朝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垂了长睫,手指抵在桌沿边那只青釉茶盏上,像抚弄她下颌般描摹。
他手指颀长漂亮,整只茶盏,都似被他控在了掌心里。
片刻后,晏峋有些兴味地轻笑了声,懒声道:“行啊。”
他们约了明晚。
翌日下午,宋朝欢去大学时便有合作的一家成衣定制店交旗袍。
回程时突发奇想,生出了像普通情侣一样,等晏峋一道下班的念头。
宋朝欢后来想,或许是她没有恋爱便结了婚,才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妄念。
那是她第一回去晏氏集团的大楼。
踏进大厅的那一刻,宋朝欢才想起,自己贸贸然地过来,可能见不到晏峋。她让到一边,拿出手机拨了晏峋电话。
无人接听。
那时候,她还没有诸洋——如今联系她,比晏峋还频繁的那位诸特助的电话。
挂掉没人接听的电话,宋朝欢走到前台。她想,还是再试一试。
她和晏峋结婚的时候,只在晏家主宅办了场小型婚礼,寥寥几人,更没有对外公布过婚讯,前台小姐自然不会认得她。
于是宋朝欢温声询问:“你好,能麻烦拨一下内线,找一下晏……”她不知道晏峋是什么职位,“晏峋吗?”又补充,“麻烦告诉他我姓宋便好。谢谢。”
只是没料到她后半句说完,前台小姐的脸色就微妙起来。
下一秒,没待她疑惑蔓延,就有人给了她答案。
高跟鞋气势汹汹的嗒嗒声靠近,一阵香风朝前台一靠。
宋朝欢寻着气味望过去,隐约记得这是位最近挺火的小花,叫宋恬恬。
是晏氏娱乐力捧的新人。
一个不受控的念头,像被人点燃引线,嘶嘶作响。
“宋小姐,您这就要走了吗?”那位妆容一丝不苟又职业的前台小姐,热情地同宋恬恬打了招呼。
语气熟稔。
宋恬恬瞥了宋朝欢一眼,或许是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威胁,收回视线,有些不满地抬手扇了扇侧颊空气。
中指上一枚硕大的钻石火彩刺目。
“走了。就会送点东西哄人开心。前天晚上在我那儿明明说好了今天一起吃晚饭的,我等到现在,居然放我鸽子!”
前台小姐安抚似的对宋恬恬笑着点头。
然后侧头,“抱歉,这位宋小姐,”她礼貌同宋朝欢微笑,那宋字却咬得有些重,“没有预约,是见不了我们晏总的。”
原来,不是所有的宋小姐,都不能上去找他的。
宋朝欢有些忘了,她那天是用什么样的状态走到大厅外面空地上的。
只是突然觉得,胃里有些难受,像反胃一般,有些干呕的冲动。
她想起答应嫁进晏家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劝过她。
可她始终觉得,她记忆中的少年,从来不是他们口中的模样。
却忘了他们有交集缺失的四年,横亘在俩人之间。也忘了四年前晏峋出国的那个晚上,一切并不愉快。
宋朝欢站在太阳底下,皮肤涔出一层冷汗。
她微弯腰,摁住绞痛难忍的胃,突然觉得:男人昨晚的停顿和兴味,原来如此合理。
…………
宋朝欢是被晏峋勾着后脖颈弯下腰才回的神。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车窗里探出了小半个身子,长睫半阖,微错着脸,气息骤然迫近。
唇瓣贴上一抹柔软,却有些凉。
宋朝欢来不及反应,有些无措地僵硬住。
像是挺满意她的慌乱失措,男人唇略退开,低谑道:“又傻了啊。”
却也没有同她继续调.情下去的时间与兴致。他车座上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晏峋并未看,只放开她重新坐回车里。
“去吧,”他伸手捏了捏她有些凉的胳膊,声音轻到有些温柔的意味,“别着凉。”
“好。”宋朝欢轻声应下,转身。
拿着外套来门口迎她,不知道看见了多少的郑姨,正一脸笑意地在朝退到一侧等候的陈叔憋眉眼官司。
肩上被搭好外套,身后陈叔笑意盈盈:“太太慢些。”
宋朝欢却莫名地有些发冷。冷到心脏都骤缩了一瞬。
这情景如此熟悉。
仿佛古时帝王的轿辇在哪处冷宫前多停了片刻,那些嚒嚒总管便要觑觑地对视一笑。好似这片刻停留便已是隆宠。
宋朝欢抬脚踏上台阶,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木偶,晏峋则是位出色的控线人。
他轻易地操控着她的情绪,她七上八下地任人摆布。等抬头看时,才惊觉悬着的丝线只剩了一根,再生出些向前一步的执着妄念,便要万劫不复。
门口台阶旁那一对兽面衔环上马石,踏步上微凹的旋涡中还蓄着昨夜那场雨水。映出乌凌凌的夜色。
西式的晚礼服有些长,曳地的裙摆在石阶上拖行。
宋朝欢突然想,这世上或许就是有那样一种人,深情又薄幸,多意又寡情。
同此刻的她一般矛盾。
“太太,您昨晚没睡好吗?”
“嗯,有点。”第二天早餐桌上,宋朝欢笑笑回应,“郑姨,我吃完了,去后院晒晒太阳。”
“好好,这两天太阳足,您喜欢的栀子花开得比先前好了不少,看着心情也好。”郑姨道,“哎,先生一定是太忙,昨晚才没有留下来的。”
“嗯,我晓得的。”宋朝欢点点头。
这座四合院最大的院子,是那片二进的内院,宋朝欢最喜欢待的,却是后罩楼前的三进院。她习惯叫它后院。
这一片的天空小些,更像她小时候待的地方。
宋朝欢走到那张,她一年四季都喜欢摆在院子里的老式藤椅边坐下。
瞧着郑姨唉声叹气,安慰她的话自己都不相信的模样,宋朝欢就知道她是误会了。
她昨夜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晏峋。
而是因为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宋运盛,半夜两点,给她打了个电话。
大概是还在外面喝酒,他手机背景里是音乐的嘈杂,说话带着含混不清的醉意,大声问她:“欢欢啊,你睡了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人能勾起她叫做“烦躁”的情绪,那这个人唯有宋运盛。
宋朝欢撑着床垫坐起来,闭着眼睛摁了摁因为被吵醒,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没什么情绪地问他:“有事吗?”
“没睡就好,”宋运盛慈父般心安理得,“明天回家吃饭啊。叫上晏峋。”
宋朝欢一下子清醒,摁着太阳穴的手停住,睁开眼睛,不说话。
“喂,”宋运盛音量又提高了些,“你有没有听见啊?叫晏峋来吃饭。”
“他没空。”宋朝欢声音冷下来。
宋运盛却像是丝毫没发现,也或许是丝毫不在意。
“怎么会没空?我刚还在岚亭会看见他了,和他那几个朋友。”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哦,还有他那个朋友的妹妹。是叫李思是吧?挺漂亮的那个。”
宋朝欢呼吸有些发滞,咽了一口,说:“没事的话我挂了。”
像是终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抗拒,宋运盛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又理所当然道:“男人在外面应酬也是为了这个家。何况是晏峋这样的男人,你有什么好闹脾气的?听爸爸的,哄着他一些,叫他明天陪你回来。”
宋运盛之所以想见晏峋,无非是听说晏峋手里的颐园二期温泉度假酒店项目已经开始筹备。
颐园。
取的名字倒是不知所谓,其实就是个高级康养中心。
但接待的人,却是颇有讲究。
这就是晏峋高明的地方。
换了旁人,只会见人在其位的时候,巴结奉承蝇营狗苟。
可只有站得越高的人,才越会害怕面对人走茶凉的那一天。
譬如当年顺水推舟送了一把人情给晏峋的某位,因为无儿无女,退下来之后进了颐园。那些原先逢年过节踏破门槛的,如今小鸟几只。
倒是晏峋,雷打不动地陪人下棋喝茶。有这么出色的后辈成天在眼前晃悠,简直羡煞旁人,直叹那位好福气。
那些人不知道的是,树砍了根还在,总有他盘根错节触得到的地方。
所以这颐园不光是挣钱的项目,更是信号,是资源,是通天的人脉。
他宋运盛也想分一杯羹。
“我不会。”宋朝欢冷硬道。
“欢欢,你怎么一点手段都没有?”
简直跟她那个亲妈一模一样。
这样的女人实在太过无趣。过了那一段新鲜劲儿,再美丽的皮囊都勾不起他半点兴趣。
怪不得晏峋不愿意回家!
宋运盛似是有些恼了,指责道:“你怎么比你亲妈还不解风情。”
宋朝欢指节蓦地发僵。
她一瞬牙关咬紧,声量不高,看似听不出情绪,却一字一顿到有些锋利:“你没有任何资格提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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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是在海岛花酒店开业宴会上,苏念作为陆燃女伴出席同宾客交际,她不该在这里同前男友纠缠不清,毁了宴会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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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苏念捂着手心,陆燃看向眼前的憔悴男子,漫不经心道:“陈先生是吗?欢迎你今日前来参加我们的宴会。”
“不过我想,我的女朋友由我来关心就好。”
#你是离岸的飞鸟,我愿做让你随时可以栖息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