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十二章

第十二章

潇潇风雨中,伴随着小白痛苦的呜咽,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落在魏荀白净的面容上。

那句“并不”似乎是错觉,因为魏荀那样平静而波澜不惊。

温晴直视着那双她怎么也看不透的眼睛,微微蹙了蹙眉,问:“为什么?”

魏荀缓缓站起身,似乎被她的愚蠢逗笑了,视线肆意洒落在小白身上,带着揶揄的笑意:“魏岚把狗扔这,什么意思?”

小白失去了利用价值,故而被魏岚抛弃。

所以,魏岚还是那个自私虚伪的魏岚,骨子里一点也没变。

温晴明白了魏荀的逻辑,原来他想要的不是道歉和惩罚,他要这个人变成他想见到的样子。

“可是当初你伤害小白,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温晴想起他拿着铁锨想要活埋小白的场景。

难道弄死一条狗,就能换来魏岚的改变吗?

不,不能。

魏岚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这样做无非是恐吓而已。

魏荀将指尖燃烧殆尽的香烟揩灭,随意扔到连廊旁边的草丛里。

他突然静静看向温晴,似乎觉得好笑,那双毫无感情的目光里尽是嘲讽。

他缓缓解释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

少年薄唇微勾,露出那样凉薄的笑意。

他指的是将小白活埋这件事?!

温晴只觉得寒意自脚底升起,魏荀真的是个疯子!

他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去夺走一个鲜活的生命?

温晴极力隐忍着,逼迫自己直视魏荀的眼睛,说:“虐待动物是不对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即使是一条狗!”

温晴说得义正言辞。

闪电过后,隆隆的雷声响起,魏荀静静打量温晴数秒,漆黑而发亮的眸子麻木望着温晴,似乎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那神情是那样可怕,可温晴仍在不屈的看着他,牙齿也在微微打颤。

温晴终于察觉出魏荀和张兵的区别,年少的张兵能够体会别人的情绪和感受,而此刻的魏荀早已无法共情。

就像母亲所说,他变成了感情中的弱智,理所应当的漠视着他人的情感。

这是很棘手的问题,如果说智力低下的人在学习中无法取得高分,那么魏荀在感情中也将无法取得高分。

“你说我虐待它?”魏荀眯了眯眼睛,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黑夜里,他凝着温晴,轻哼一声,语气是那样冷而古怪,“你这千娇百宠的大小姐懂什么叫虐待?”

说着,他脚尖轻动,撵在小白的爪尖,霎时间,小白尖利的叫声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在魏家这栋空荡的别院中响起。

小白疼得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张着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不断地对着魏荀的腿发动攻击。

即将生产的狗是最凶的,咬在魏荀身上的力度也是最大的,温晴就见到魏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不断加大脚上的重量,小白叫得更凶了。

“魏荀......”温晴的神经都麻木了,有些东西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不一样的。

魏荀松开了脚,小白的狂吠变成了低声的呜咽,不知道是不是魏荀身上那种阴鸷的气息吓到它了,小白竟趴伏在地上,不再追击。

转而再次响起魏荀冷厉乖张的声音:“这才叫肆意践踏,懂了吗?”

风吹得厉害,几滴雨落在温晴脸颊上,微微凉意惊得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眸,静静望着魏荀。

眼前这张无比英俊却冷漠无情的脸突然和九年前那张清瘦干柴的脸重叠在一起,那时她好像也见到过他手背上累累的淤青和肿胀,当年那个弱小的生命何尝又不是在被肆意践踏?

温晴张了张嘴,“对不起魏荀。”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魏荀沉默了片刻,转眼他笑了,磨了磨牙:“以后离我远点就行。”

说完,他不再给温晴说话的机会,垂眸睨了眼脚边的狗,冷然离去。

小白生产在即,温晴来不及再想其他的,准备打电话请兽医,这个电话是她在私底下向魏可为要的,以备不时之需,此刻倒像是一场及时雨。

只是电话还没拨出去,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从雨幕中闯进来,肩膀上还背着医药箱。

“让我来看看它怎么样了?”年近四十的男人蹲在地上为狗检查。

小白被兽医接回了医馆,温晴回到房间,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已经很深了,魏书平的咳嗽声却更频繁。

齐管家端来了润喉茶,服侍着魏书平喝下。

“先生,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老管家满脸担忧。

魏书平放下手中的文件,摘掉了老花镜。他拄着拐杖站起来,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朝床边走去,边走边感叹:“哎,老喽,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齐管家服侍着魏书平躺下,才说:“先生,您该享享清福了。我听说自从应为接手家里生意,上下打理的都很好,手下的人都很认可他。”

魏书平听齐管家谈到大儿子,轻哼了声,随后摇摇头感叹:“老大还差点胸襟,他啊,总是把心思用在自家人身上。”

齐管家微微皱了皱眉,仔细思考了下,才问:“您是指今天晚上的事情?”

魏书平揉了揉眉心,“你说如果没有老大在背后撑腰,就凭魏鸣这种人怎么敢如此欺负老二和他那儿子?”

齐管家闻言,微微颔首:“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魏书平摆摆手,突然又想起什么,问:“这么多年我倒是轻看了老二他那个儿子,你觉得那小子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当年魏书平亲自从云看村接回魏荀,并替他抹掉了所有生存痕迹,自那之后,魏书平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这个孩子。

他一直觉得养在山村的孩子多少是缺点见识的,而且当年云看村里领养过魏荀的那户人家的亲儿子,掉进溪水里变成了傻子,而矛头指向的也是魏荀。

那孩子应该早已出了问题。

而且自从他回到魏家,因为些小事竟然伤害自己的手足兄弟,这点也是魏书平十分厌恶的。

……

可是今天,魏书平似乎又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另外的可能。

他帮温识勋的孙女解围,替自己的父亲出头,尽管方式偏激,但却极其护短。

这恰恰是老大和他的孩子所欠缺的。

齐管家跟在魏书平的身边实在是太长了,听他这么说,立即明白了魏书平的意思。

齐管家:“先生,您是想把魏荀也放进魏家继承人的考验中?”

魏书平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现在魏家没一个人可以担此重任。”

“大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真的不能坐牢!”魏鸣跪在魏应为脚下,哭得声嘶力竭。

魏氏总裁办公室里,魏应为坐在真皮沙发里,脸色阴沉。

他低头看了一眼畏缩着的魏鸣,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魏鸣身上:“废物!”

魏鸣被魏应为踹倒滚到地上,又瞬间爬起来,再次爬向魏应为脚下。

他哭诉:“大哥,老爷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向着魏荀说话?!”

平时他不是最看不上这个孙子吗?

魏可为眉间皱得更深,看魏鸣像是在看弱智,“老爷子是瞧不上魏荀,可是老二和魏荀都是魏家人,老爷子可以瞧不上他们,但是他绝不会允许外人欺负他们。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

魏鸣听了魏可为的话,一时悔不当初,“我也没想到老爷子会掺和这种小事。大哥,您看我吃回扣的事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坐牢。”

魏可为眯了眯眼,他略作思索了下,才缓缓开口:“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如果有的话那就是钱给的不够。”

闻言,魏鸣眼中闪出精光,很快领略了魏可为的意思,“大哥,我这就去问一问那个工人家属,看看他们愿意花多少钱私了。”

魏可为摆摆手:“这次别再办砸了。”

九月,青城又在下一场细雨。

少年慵懒趴在课桌上,蓝白相间的校服被他穿得松垮而纨绔,好看的桃花眼闲散轻阖,没人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

今天是青城第一中学暑假开学的第一天,早晨九点,九四班班主任苏晓还没来,教室里有些嘈杂,同学之间纷纷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各自的暑假生活。

魏荀的位置在教室最后一排,此刻在他前面体委卢星正凑在魏荀前桌几个女生旁肆无忌惮的聊天,声音很大。

“这个假期我爸教我打高尔夫,你们知道吗?真的很有意思。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教你们。”卢星拍了拍胸脯,很骄傲得意。

魏荀前桌是一个胆子较小的女生,她叫陈璐,学习属班里中游,因为脾气温和,所以被班主任苏晓委派坐在魏荀前桌,而她旁边那个座位,至今没人愿意坐。

卢星像只开屏的花孔雀,一双如牛的大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班花苏曼曼,苏曼曼坐在陈璐前排,和另外一个女生张星然坐同桌。

张星然轻嗤了一声,眼中带点不屑:“高尔夫有什么了不起?这个暑假我妈带我去巴黎看秀来着,还有,曼曼才不喜欢什么高尔夫,这个暑假,曼曼的钢琴过十级了,而且她已经打算重新学舞蹈了。我们啊,都没有功夫去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卢星闻言,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两个度,惊喜看着苏曼曼,止不住的夸:“天啊曼曼,你真是太优秀了!不过,咱们已经初三了,还有一年就要升高中了,你真的还有时间学舞蹈吗?我告诉你,像我们这些练体育的才知道,每天做大量运动到底有多累!”

苏曼曼皮肤白净,瓜子脸狐狸眼,生得唇红齿白,身体娇软,不光是九四班班花,还被一中评为校花。

听了卢星的话,苏曼曼抿唇柔笑,嘴角出现浅浅的梨涡,把卢星、张星然和陈璐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久久回不过神。

“我当然知道累了,可是我真的喜欢舞蹈,怎么办?累也得坚持了,谁让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未来的路就是跪着我也得走完啊。”

苏曼曼说话带着点轻微的娃娃音,陈璐静静看了她几秒,她和苏曼曼打小就是同学,记得前两年,她的声音还挺正常的,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夹了?

卢星激动得竖起大拇指,音量已经盖过班里百分之九十的声音,“还得是你呀!咱们的大班花。”

这话一落,陈璐瞬间皱眉,她不自觉回过头朝魏荀的位置看过去,果然,这会睡觉的人修长的手指正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轻点着桌面,尽管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趴着。

陈璐能在魏荀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度过两年也是有理由的。

她回过头,竖起手指放在嘴唇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警告卢星。

卢星见此,有点不屑一顾,他最瞧不起魏荀这种人,天天在教室睡觉,一有不高兴就暴力解决问题。

兴许是这么多年搞体育的原因,卢星有些膨胀,他轻蔑的睨了魏荀一眼,冷笑着问:“你们知道吗?这个暑假他母亲去世了,我爸还去参加葬礼了呢。”

魏家是青城第一豪门,魏家二太太去世,这圈子的人谁能不知道?

陈璐不敢置信的看了卢星一眼,目送他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果断退出群聊。

可卢星丝毫不以为意,看向魏荀的表情更加的轻蔑,继续对苏曼曼说:“听说,人家母亲去世,一滴眼泪都没掉。”

闻言,张星然也转头看了魏荀一眼,脸上带着好奇的惊讶:“真的?怎么有这种人?”

“是呢,养不熟的白眼狼。听说他妈对他特别好。”卢星附和。

苏曼曼微微拧了秀眉,回头怜悯温柔的看了魏荀片刻,轻言轻语的提醒:“你们别说了,你不觉得他挺可怜吗?卢星,你回自己的座位去,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哎,曼曼你别生气呀,今天放学我请你吃饭行不行?”

张星然:“哎呀,没听到嘛,曼曼现在不想搭理你。”

前桌的声音渐行渐远,只是此刻他们不知道的是,趴在最后桌的少年已经悄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剪影落在苍白的眼睑皮肤上,他懒洋洋撩起眼皮看向窗外。

细雨像连线的珠子在眼前匆匆划过,窗外那棵百年老树被雨冲刷的郁郁葱葱。

魏荀忽然想起,秦蓁蓁入土那天的雨,也是这样的。

他眼睛直直望着窗外,情绪黯淡辨不分明。

脑海里竟又不知不觉浮现出另外一个纤瘦的身影,少女坐着轮椅,手中拥着一束白玫瑰,纤瘦脆弱的身影与细雨薄雾融为一体。她卷翘的睫毛上凝了水珠,不知是雨是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望向那人的墓碑,目光坚定而虔诚。

突然,睡意全无。

此刻第一节课下课铃响起,卢星拥着几个男同学,勾肩搭背互相喊着上厕所,教室里瞬间松散下来。

魏荀静静望着卢星的背影,忽然也从座位站起身,迈着两条长腿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