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小小姐,求你救救我!”

昏暗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温晴坐在轮椅上,她想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张兵在向她求救,温晴眼睛睁大四处寻找,却瞧不见张兵的身影。

“张兵你在哪里?”

温晴大声的喊他,房间里像是有回音,声音又从四面八方返回来,但是没人告诉她答案。

温晴顾不上黑,坐着轮椅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黑暗将她吞噬,无论往哪一方向走,走多远,却什么都没有。

温晴停下来,垂眸喘息,忽然张兵凄厉的声音又传过来:“你为什么要让张麻子把我带回去?为什么!?”

温晴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睁大眼睛:“张兵我没有!等我下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跟他们走了,当时你只要再等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就好啊!”

那些年她身体不好,干什么都吃力,再加上年纪小,所以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即使她做了一生中最大的努力,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挽回。

“张兵害了我!你还想帮他?”突然又一道声音响起来。

温晴往身后看去,视线直接撞在一张被冻得结冰的脸上,那是一张小孩子的脸,五六岁的模样,鼻子下方还挂着两条冻僵的鼻涕虫,一双吊梢三角眼只剩下眼白,正在面无表情的盯着温晴。

“啊!”

温晴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身,四周万籁俱寂。

额角和后背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汗意,温晴后背倚在床头,深灰色的窗帘缓缓拉开。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天空还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现在是九月份了,温城的九月是极爱下秋雨的。

温晴靠在枕头上,静静望着窗外。

这么多年了,她还在做这个梦,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永远也走不出去。

今年她已经十五岁了,距离那个寒冬早已过去了九年。

温晴敛了敛神,梦中的恐惧渐渐退散,再反应过来时,内心却被一种说不出的阴郁覆盖。

她又想起了张兵。

那年,自从张兵被张麻子和李翠花接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他的音讯。

有人说张兵早就死了,说不定被张家人埋在哪个土疙瘩里,骨头都烂掉了。

温晴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可是张腾掉进冰窟窿被救上来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后来爷爷告诉她,张腾变成了傻子。

不知呆呆坐了多久,门外传来响动。

“小小姐,你是醒了吗?”兰姐在外面轻声问。

温晴收回神,嗓音微哑:“嗯。”

兰姐:“先生叫你下楼吃饭。”

温晴指尖微动,房门敞开。

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自从六岁那年听到小张兵去世的消息,她就再也站不起来,所以爷爷为了让她生活方便些,她用的东西都是当今最先进的科技,只动动手指,什么都能完成。

兰姐从外面走进来,帮温晴收拾。

等洗漱好之后,温晴坐在轮椅上,坐了电梯朝楼下的餐厅走去。

刚下了电梯,还没走几步,温晴就听到了吵嚷声。

“爸,晴晴已经十五岁了,有些事情该让她经历一下。”

“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葬礼有什么好经历的?”

“爸,她就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少,才一直被当年那件事情拖累着站不起来!医生说过多少次了,只要她克服了心理障碍,积极进行康复治疗,一定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生活!”温磊的声音很大,情绪也激动。

温识勋被自家儿子这么一嚷,安静了片刻,他坐在餐桌椅子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温磊叹了口气,意识到刚才自己太失态了,语气又软下来:“爸,这么多年我和她妈都忙,晴晴能长得这么好全是因为您,我和她妈都很感激您。都说隔辈亲,可是晴晴要再这样下去,恐怕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温识勋听了温磊的话,他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厉声说:“你跟邓芝不用给我扣高帽子,你俩不就是想说我对晴晴太娇惯了吗?邓芝是晴晴的亲妈,晴晴的事这些年她管过几次?一心就搞什么医学研究,你就更不用说了,眼里心里都是案子案子,温家的事更是一件没管过。六岁那年,晴晴性命垂危,你俩在干什么?回来照顾她一天吗?你们知道孩子都经历过什么吗?你俩有什么资格管我怎么教育晴晴?”

“爸!这个葬礼也不算跟我毫不相干,秦蓁蓁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她儿子还是我同事从山沟里找回来的!”

起初温晴还在认真听着爸爸和爷爷辩论,可是听到“山沟”这个词的时候,她倏然抬起头,眼睛朝爸爸的方向望过去。

云看村,也是山沟。

温识勋凝重站起身,不想再跟这个逆子说话:“那是你同学,不是晴晴的同学,滚出去!”

温磊见摆道理说不通自家老头儿,也开始走感情路线了。他蹲在温识勋身旁,“爸,晴晴该见见生离死别啊,医生说她心中有结,你说她生活在咱们这么一个被爱包围的家庭里能有什么心结嘛?她就是没见过比她苦的,就魏家那小子,从小被人贩子卖到山村里,听说受了很多苦,这才回到魏家没几年,他妈就没了,你说——”

啪!

温识勋愤怒的拍了桌子,他站起来指着温磊的鼻子骂:“你给我滚出温家!晴晴怎么摊上你和邓芝这么一对不靠谱的父母?!”

“爷爷,我愿意跟爸爸去参加秦阿姨的葬礼。”

温识勋和温磊同时一愣,他们转过头这才看到后面的温晴。

温晴平静的坐着轮椅朝他们走过来,然后抬头对温识勋说:“爷爷,爸爸说得对,我不能总藏在家里谁也不见。”

这些年的腿伤让她很自卑,她不愿意去外面,也不愿意和任何人敞开心扉交流。

温识勋眯了眯眼睛,他知道晴晴为什么同意去,思绪飘到当年的云看村。

他没有告诉过温晴,当年他也曾经找过张兵,可是那个孩子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在云看村的所有痕迹全被人抹净。

所以他还活着吗?

温识勋并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并不希望他活着。

温城距离青城只有一小时的车程,宽阔的柏油路匆匆划过,小雨依旧下着。

温识勋最终没有拗过温晴,还是让她和温磊来了青城。

他们到达青城魏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

天空阴云密布,车子停在魏家别墅门前。

别墅大门大敞,来来往往均是撑起的黑色雨伞,以及伞下黑色沉闷的服装和鞋子。

丧礼办得隆重而严肃,没人喧哗,秩序井然。

温晴也穿了黑色的裙子和黑色的小皮鞋,甚至她头上的发夹也被特意换成了黑色。

温磊把她从车上抱下来,放在轮椅上,随即钻进魏家人撑开的黑色雨伞里。

“魏家这孩子真可怕,母亲去世一滴眼泪都没落。”一个撑伞的男人恰从温晴身边走过,他的伞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此刻正压低声音和旁边的同伴议论。

“一点也不稀奇,这孩子办过的荒唐事多了去了,他就是个魔鬼。”

两人匆匆走过,温晴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直至他们消失在雨幕中。

魔鬼?

温晴静静坐在轮椅里,想起当年的张兵。

“可不是,我听说魏家这个二夫人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可人家呢,不但不稀罕,还偏偏跟他亲妈对着干。”

“真是狼心狗肺。”

他们口中的魏家二夫人就是爸爸的同学,秦蓁蓁。

温晴心中有一瞬的失落,她认识的张兵虽然疯,但是知恩图报。

想到这,温晴敛了湿润悲悯的眼眸,突然觉得自己好笑。

她到底在期望什么。

“温家——温磊、温晴,上礼——”

主事人已经在喊,温晴反应过来时,父亲已经推着她的轮椅来到了灵堂,雨伞被人提前接走。

温晴抬头,入眼可见的就是一个女人的遗照,照片是黑白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来岁,扎了干练的马尾,眼含波水,静静望着前方微笑。

温晴还在愣神,父亲已经拿了两束白玫瑰走了回来。

父亲率先鞠了一躬,温晴有样学样,只是她坐着轮椅,做的最大程度只能深深低一下头。

此刻又听主事人喊:“还礼——”

温晴这才有时间抬眼朝遗照旁边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是替死者守灵的人。

入眼是一双森然冰冷的目光,温晴一怔,男孩儿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穿着黑色的西服,身材颀长,面容俊朗,只是在眼下的场景下,略微带了颓丧之感。

温晴被吓了一跳,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之前在门口听到的对话,温晴知道,眼前这个同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的男孩儿应该就是秦阿姨的儿子。

“魏荀,你在看什么?”

站在魏荀旁边的是他的父亲魏可为,此时已经向温磊还完了礼,他眼睛早已红肿,脸上悲恸,看起来是在强撑着。

他有些厌烦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此时此刻却也不便说出什么斥责的话。

魏荀听了父亲的提醒,旋即又抬眼轻飘飘看了温晴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对着温晴还了揖。

“温磊,等葬礼结束了我们再叙。”魏可为将温磊和温晴送出来。

温晴跟着往外走的时候,不禁又回头看了眼魏荀,少年垂头默然跪着,没有悲痛,没有苦涩,仿佛事不关己。

他不可能是张兵,因为眼前这个人太陌生了。

温晴回过头。

风雨萧瑟,却也比不上此刻她心中的荒凉。

只是温晴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魏荀视线再次冷冷投过来,落在她的轮椅上,眉宇间显出疑惑与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