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妄身体微微颤抖,顾今月心道他未免也太激动了。转念一想,或许自己失忆这段时间对他的防备同样也影响着他,他也在不安,只不过在她面前不会表现出来。
她心里愧疚感骤然达到顶峰,抬起双手安抚性地在他背脊从上到下移动,还无意识蹭了蹭。
嬴风浑身一震,这是顾今月醒来第一次主动向他示好,以往两人的亲密接触都是他主动,甚至带有逼迫的意味,她是无奈顺从,是强.权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他为顾今月的主动生出莫名的感动,但一想到她梦里的内容又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相拥片刻,顾今月后面被搂得快要窒息,他才不舍放开。
“我失态了,”风轻妄道歉,他柔声道:“那时候你还小,看见一大片荷花池就闹着要去找莲子吃,谁劝你都不管用。我拉着你走上一圈,你眼睛直勾勾盯着里面的荷花,我想摘一朵给你,你还生气不许我碰。”
顾今月笑道:“原来我小时候这么霸道。”
风轻妄也笑,眼神微愣,声音悠远:“可霸道了,你说以后这一片结的莲蓬都是你的,谁也不许擅自拿走。”
年幼的嬴岚和顾今月手拉手,绕着御花园南边的荷花池一路说说笑笑,谁见了都得说一句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假山石后的嬴风只能从缝隙间看着二人漫步进荷花深处,时不时传来顾今月娇娇软软的欢笑声,脆生生喊着嬴岚“三哥哥”。
热闹是他们的,而他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东宫。彼时戚贵妃大权在握,三五不时找借口将母后留给他的人一一遣走,安插自己的耳目进来,嬴风年弱,吃了不少苦头。
他一直等到顾今月和嬴岚肩并肩离开才返回东宫。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是唯一牵着她的人。
“你怎么了?”顾今月见风轻妄双眼没有焦距,似乎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你以前了。”风轻妄硬扯了个笑容,淡淡道:“南苑那边有个荷花池,现在过去景致正好,不如去散散心,你一直躺着也不利于养病。”
像是迫不及待似的,风轻妄即刻唤来碧柔陪她前去观赏,慎重叮嘱要照顾好她,又接过藕荷色的薄披风给她亲手系上。
他身材高大挺拔,两人相对而立时顾今月只能将将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不断滚动的喉结。
“湖边风大,也别走太久。”风轻妄手有些抖,系了好几次才系上。
他低头在她额间轻啄一下,温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上才能回来,今日就不陪你赏花了。到时候结了莲子我们再一起去摘,保准让你玩个痛快。”
顾今月察觉他眼神飘忽,心不在焉,猜想应该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烦事。她没有多问,对他嫣然一笑便转身出了们,款款往南苑走去。
嬴风脸上的浅笑一直维持到顾今月的背影消失在西苑门口的转角处,等到确认她听不见任何动静后,他嘴角笑意倏地冷了下来,面无表情。
“砰!”
一声巨响,嬴风抬手便把一桌子菜掀翻,盘子,小碗连同上面未动的佳肴统统跌碎在地。
下人们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查看,瞄见主子满脸戾气,眼眸中凶光毕露,他脚下一地碎瓷片,赶紧低头下跪,默不作声。
太子生气的时候最好别发出任何声音,否则他会让你永远发不出声音。
“把东西收拾干净,恢复原状,不要让夫人发现一丝端倪。”
嬴风冷冷丢下一句,唤来从三,两人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往皇宫内赶。
今日是“顾今月”的头七,他的好弟弟嬴岚找不到她的尸首,便在自己宫内设了个简单灵堂,以告慰未过门妻子的在天之灵。
嬴风内心冷哼,他也配。
景越宫内,嬴岚摒弃往日常穿的蓝袍,素缟麻衣跪在圆蒲团上,眼眶微红。
戚贵妃在旁边哭着骂他:“她还没嫁给你,你就为她披麻戴孝,传出去以后怎么娶其他人!”
嬴岚充耳不闻,神情麻木低着头。
戚贵妃心中气极,她已收到父亲事成的消息,早就筛出几家高门贵女预备做自己儿媳妇,只等顾今月死的这阵风头过去后就要张罗儿子的婚事。
谁料这死心眼的孩子听说那姓顾身亡的消息后痛不欲生,竟昏死过去,缓过劲儿来后还要为她守节一年,今日还在这里开设灵堂以正妻之位祭奠她。
收到消息后她赶紧过来阻止,要是走漏了风声,谁还敢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他。她要动手拆灵堂,嬴岚拼死阻止,甚至拿刀自戕威胁她。
戚贵妃正气得肝疼。
“太子殿下到。”
戚贵妃面露凝重,太子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来看笑话的?嬴岚充耳不闻,一心只有眼前的牌位,手里攥着这些年来与顾今月鱼雁往返的书信。
嬴风穿着明黄色的太子冕服缓步走到灵堂前,威仪甚重。戚贵妃向他行礼,他微微颔首,遣人去拿了一炷香点燃。
嬴岚这才如梦初醒般侧头仰望太子,他双眼通红,喃喃道:“太子殿下。”
嬴风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等了好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抖了抖手。一节燃尽的香灰刚好落在嬴岚拿着书信的手腕上,烫得他骤然松手,一叠纸掉在地上。
不等嬴岚伸手,嬴风先弯腰拾起,神色淡淡。
戚贵妃看见太子的第一时间就在想他来的目的,莫不是想来给嬴岚扣上有亡妻的帽子,让他以后无法娶到好人家的女儿。她心里急得上火,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嬴岚,若不是他多事,现在怎么会让太子抓住把柄。
“太子殿下,”嬴岚完全不理会戚贵妃,巴巴朝嬴风伸手,落寞道:“还请还给我罢。”
嬴风垂眸看着他,手却纹丝不动。
嬴岚疑惑不解,又叫了一句:“太子?”
嬴风恍然回神,淡淡道:“三皇弟节哀。”
嬴岚红了眼,低声道谢。
谁料嬴风话音一转,冷冷道:“皇宫禁地,你擅自开设灵堂,冲撞龙气,罚你禁足半月。”
嬴岚想争辩什么,对上他冷漠的眼后闭上嘴。
嬴风走到火盆边,随意一扔,那一沓书信便烧了起来。
“不!”嬴岚双目圆睁,奔溃大喊:“不要!”
他想起来抢走东西,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酸麻,颓然跌了回去。戚贵妃趁机使眼色着人按住嬴岚,不管嬴风目的是不是雪上加霜,这次他算是无意中帮了她一把,她要绝了嬴岚的念想。
嬴岚的哭喊,哀嚎,戚贵妃的低吼,呵斥,这一切都与嬴风无关。
他事不关己站在一旁,待那堆纸烧得只剩下灰烬顺手插好香,抬步离去时路过嬴岚,拍拍他的右肩淡淡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嬴岚和旁边一众人等,包括戚贵妃在内都愣了片刻,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他们无一不大吃一惊,内心暗叹一向冷清寡淡的太子竟然也会出言安慰。
嬴风甩下一屋子的吵吵闹闹,心情稍微好了点。路过御花园那边,荷花开得正茂盛,红的,粉的,白的争奇斗艳,煞是美丽。
停下来凝视半晌,内务总管笑着奉承道:“太子殿下,今年荷花开得格外茂盛,是否需要奴才在那边临湖水榭布置一二,您可以好好观赏。”
嬴风斜眼看了他一眼,令他背脊发寒,笑容凝固。
他眼神锐利如剑,凉凉道:“给孤把这荷塘填平了。”
“啊,全部填了?”内务总管面露惊慌,似乎不敢置信,这荷花池可有百亩之大。
“听不懂?”嬴风淡然道:“那就找个听得懂的,你就去填塘吧。”
“听得懂,听得懂,奴才马上填!”内务总管跪在地上指天发誓:“明天,不,今晚就能完成!”
他的嗓音尖得仿佛能刺穿人的心脏,其他人听得纷纷皱皱。
嬴风冷哼一声,快步离开。
内务总管一直跪到看不见太子身影才敢起身,立刻捏着嗓子指天尖叫:“来人,给咱家把这湖立马填了,谁敢偷懒,拉出去填湖。”
宫内正为一池荷花闹得人仰马翻,宫外京郊附近,顾今月正沿着湖边惬意地散步。
夏风习习,荷叶翻滚出一层又一层泛白浪潮,将荷香送至岸边,染了他们一身。
顾今月指着嫩绿的莲蓬调笑道:“这些都是我的?”
碧柔听后捂住嘴跟着笑,打趣道:“别说这荷花,便是这院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夫人的,若是夫人有看上别的东西,主子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您取来。”
经过这几天相处,下人们都知道顾今月是个好伺候的主,待人和善宽容,从不打骂呵斥奴仆,连太子在夫人身边脾气都好了不少,杀人的频率急剧降低。碧柔性子本就活泼,便大着胆子和她开玩笑。
顾今月闻言脸上一红,羞赧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碧柔见好就收,若是真的惹得夫人在太子面前拘谨起来,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走了半天顾今月浑身热得慌,暑气沿着披风窜上头,熏得人晕乎乎的,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池塘,吓得一众人等心惊胆战。
得亏碧柔一直密切关注着她,察觉出她脚步不稳,立即冲上前一步撑住她手肘,又连忙拉着她离开池边。
顾今月无力地靠在她肩上,脑袋一阵阵发晕。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碧柔急得上火,万一人有个什么差池,太子一怒,伏尸百万不止是说说。
顾今月闭着眼,脸色发白,思绪陷入混沌,嘴里无意识念叨着什么。
碧柔凑近一听,肝胆俱裂。
明明身处炎炎夏日,后背还沁出一层薄汗,她却登时宛如落在寒冰之中,冻得牙齿发颤。
只因夫人嘴里说出的名字。
“三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嬴风:晦气,看孤都给你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