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屋檐下两只鹦鹉依偎在一起,细细的小爪子紧紧抓着杆子闭眼呼呼大睡。
冷风吹过时,脑袋上的冠毛细细簌簌抖动。
沈茹茹瞅了小两口子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小鹦鹉出生。
她从院墙内的后门进入镜花缘,打开日光灯,拿钥匙把反锁的门开了。门外漆黑一片,石板路上空荡荡的一个鬼都没有。她探出半个身子往左右两边瞧了瞧,依旧不见鬼影。
河道对面的路灯一闪一闪,发出电流故障的呲呲声。
沈茹茹有点发毛,她掩上门点开手机,给栗子发消息问他在哪。
一阵穿堂风忽然刮来,将大门猛地推开,门扉撞到墙壁发出巨响。
“我在这。”
阴柔而动听的声音响起。
一道白色身影从门框上方倒挂下来,随后轻飘飘落到门内站稳,露出一张惨白恐怖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立体的五官,乍一看像个陶人。不知道谁想的馊主意,用墨水在那张白面团子似的脸上画了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两坨墨色的腮红。
像个恐怖滑稽的面具。
沈茹茹被门撞墙那一声巨响吓得不轻,转头又被他的面具吓一跳,态度顿时变得很不客气,“我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由你恶作剧戏耍的地方,如果不买东西就赶紧走。”
栗子站在原地没动,爽快地认错,嗓音十分悦耳,“不好意思沈老板,我只是习惯了以这种方式出现,没想到会吓到人,下次绝对不会了,您别介意。”
态度还算诚恳。
沈茹茹也没抓着这点不放,瞄了眼他脸上的面具,问:“你要买什么?”
“我听闻沈老板这里什么都有,想拜托沈老板替我准备一套笔墨纸砚。”栗子说话时声音十分轻柔又缓慢,斯斯文文的,如果没有那张奇怪的面具,他给人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沈茹茹点点头,翻出册子把栗子的需求记录下来,“有具体的品牌要求吗?或者材质什么的。”
笔墨纸砚真的要讲究起来是很麻烦的,仅仅纸就分许多种,更别提各种材质的毛笔、砚台,市场上五花八门。至于墨,里头的讲究就更多了。
栗子摆摆手说:“不用太讲究,我没什么钱,便宜的就行,只要墨好上色,纸足够白就可以。”
“好,我知道了。”沈茹茹点头记下,“你等我通知,货到了我会给你发信息,到时候也这个时间来取。”
栗子轻声笑了一下,“谢谢沈老板,真想不到暮源镇这个小疙瘩会有这么一家店,要不是无意间听别的鬼聊起,我绝发现不了。”
沈茹茹抬眼看他,对上面具上诡异的双眼时又忍不住挪开视线,“你是外地来的?”
栗子点头,“对,从M市特地找过来的。两年前我在M市一位老婆婆那里买过东西,她把笔墨纸砚烧给了我,上个月东西用完了,我再去找她,发现她已经过世,只好寻找新的卖家。听说您这里很好,我就来了。”
没有哪位老板不喜欢被客户信任的感觉,沈茹茹也不例外,她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连带着看栗子脸上的面具也没那么难受了。她提醒了一句:“下次你如果要买什么东西,可以提前在微信上向我预定,等我买好了你再过来拿,省的跑来跑去麻烦。”
栗子温温柔柔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沈老板提醒。”
交易达成后,栗子准备离开,沈茹茹忽然想起个事,拍拍脑门叫住他,“最近镇上道士多,你最好少出来走动,万一撞到个刚好能见鬼的,容易惹祸上身。”
可不是每个同行都像她这么好说话。
栗子摆摆手,十分大气:“别担心,我这副模样,本来就不爱出门。”
哪副模样?沈茹茹再次看向他脸上的面具,还有遮盖住几乎整个脑袋的白色宽大兜帽,不由哂笑:“你的脸怎么了?你戴这张面具其实更引人注意,为什么不换个普通点的?”
栗子陷入沉默,那双平板的画在白底上的眼睛直直望着她,十分诡异。
“……”她扯了扯嘴角,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怎么了?”
“我没戴面具。”栗子平静无波地说,白面团子上画着的嘴巴一动不动,“脸就长这样。有点恐怖,没吓到你吧。”
沈茹茹摇头:“我是玄门大师,怎么会被一张脸吓到。”
不得不说确实有点可怕,但是这个想法绝对不能让栗子知道,大师的颜面不能丢。
“那就好,我走了,下次再见。”栗子举手向她挥了挥,翻身一跃消失在屋檐上方。
送走栗子,沈茹茹锁上店门回屋休息。窝在床头,她思索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编了条信息群发给微信里所有非人类好友,通知他们镇上来了不少道士,大家都低调点,没事不要四处乱晃。
*
第二天一早,沈茹茹起床洗漱换衣服去食堂吃饭,就见院子里、食堂里满是道士的身影,甚至连小黄的鸭圈旁都蹲守了两位道士围观,他们激动的讨论声不断传来——
“看这毛色,绝对是公鸭!”
“不可能,我早上看到麦麦进去收了鸭蛋!”
“或许窝里还有只母鸭没出来……”
沈茹茹:“……”
她从院子里经过,到食堂这短短几步路听了至少三十多声“沈大师好”,简直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吃了一顿难以消化的早饭,她叮嘱慧智多安排点活给大家做,然后躲进了镜花缘。
合不合适收进门,起码得在观里待上个把月才能看出来,就看有多少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了。
道士多了以后,观里热闹许多,附近居民看到这么多穿道袍的生面孔进进出出都很好奇,路过镜花缘的时候就停在窗边向沈茹茹打探。
沈茹茹没细说,只告诉大家他们是慕名来玄天观学习的。
居民们一听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惊异又骄傲的神态。
惊异于小小的玄天观能吸引这么多道士来学习,骄傲这样厉害的道观就在他们镇上。
这消息很快就在镇上传开,引了不少镇民来围观。出于对无量祖师的尊重,镇民们进了道观都会去大殿上柱香,有的还会顺手捐香油钱,一时间道观的香火变得十分兴旺。
沈茹茹对此无动于衷,这只是一时的好奇引来的香火,并不是真正的虔诚信徒,过几天好奇心散了就恢复原样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三天后,有十来个年轻道士来找沈茹茹道别了。
“沈大师,我们家中有事,在外耽误不了太长时间,今天就得回去了,多谢您这两天对我们的招待。”
这话听着意有所指啊。早就说了要实习一段时间观察过了才可以考虑收徒的事,来的时候兴冲冲的,才两天功夫就改口成耽误太长时间了。
沈茹茹呵呵一笑,“不用客气,家里有事儿要紧,机票都订好了没,去机场的车喊了吗?”
几位道士互相看了看,纷纷点头:“都安排好了,沈大师您不必费心。”
沈茹茹说:“行,那我就不送了,你们一路顺风,下回有机会再见。”
说完她就低头继续画自己的符,没再理他们。
几人在桌前站了会儿,见她一心埋头画符,只好磨磨唧唧地走开,期间不断往她手里画的符箓看,满眼渴望。
离开镜花缘的范围后,立马有人开始懊悔,“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清子道友,你不是说沈大师会着急留我们吗,看她多爽快,二话不说就让我们走,早知道不听你怂恿了。”
“是啊,一句挽留都没有,根本不在乎我们走不走。”
“我看她根本没有收徒的意思,就是找一些免费劳动力。”
“你傻吗?我们好几十号人,酒店住宿和吃喝都是玄天观招待的,这就要不少钱了。实在看不透她的想法。”
“有什么看不透的,不是说了有实习期么,唉,早知道不冲动了,后悔。”
“算了别想了,她既然那么爽快让我们走说明本来就没看中我们,不如早点回自己的小观安心悟道。”
……
这几位年轻道士都和沈茹茹一样,来自偏僻的道观,以观主的身份获得了道协的邀请。但不同的是,他们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只会做法和念经。得知沈茹茹和他们相似的背景之后,他们就自觉把她划分到他们的阵营,并且毫不犹豫地来玄天观投奔她。
比起别的道士,他们自觉与沈茹茹更亲近一些,收徒肯定也会更偏向他们。
结果来玄天观待了两天,除了吃饭时间,沈茹茹根本不和他们交流,只待在那个店铺里画符。这叫什么选徒弟,看都不看把他们晾在一边,或者给点杂活打发。
几位年轻观主都有些急躁起来,聚在一起聊了聊,其中一位叫清子的道士出了个主意。以退为进,逼一逼沈茹茹。
结果这主意不仅一点作用没有,还把后路完全堵死,只能灰溜溜离开。
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